第9章 第9章
另一邊的身體狀況不太好,這讓櫛名琥珀有些苦惱。
身上的鞭傷癒合緩慢,再有兩三天才能結痂。手背上有殘留的針孔,看來睡着時已經進行過治療,但經過日積月累的訓練,身體的抗藥性很強,到現在依然發著低燒。
總是被無視的低存在感反而成了優勢,至少沒有長輩會寄希望於他,分派繁重的課業或任務。
櫛名琥珀卷着被子又睡了一會兒,等到下午時分,才慢吞吞地撐着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且酸軟無力。他花了好一段時間披上衣服,扶着牆挪到房門邊。
悄無聲息拉開門扉,正對門口的地毯上端端正正擺放着一隻托盤,是之前執事送來的午餐。
看起來倒是花樣繁多,只是過了這麼久早已經涼透,更像什麼雕琢精緻的蠟像。
櫛名琥珀低頭看了看,從上面邁過去,繼續沿着走廊向前。
路上遇到的女僕和執事都對他持慣常的無視態度,所以在臨出宅邸正門前、突然被人從背後出聲叫住,櫛名琥珀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二少爺。”
這位罕有地沒把他當透明人的執事身形高挑勻稱,戴着副文氣的細框眼鏡,有一張相當熟悉的臉。
琥珀在記憶里稍作檢索,回想起這位在揍敵客家的僕人隊伍里佔據高位,似乎擔任總管家一類的職務,深得家主信任。
至於名字……不太記得了。
和他沒什麼關係。
之前對待自己和其他僕役沒有任何區別,那麼今天態度突然的轉變,原因必然也不在自己身上。
櫛名琥珀沒有應聲,抿着嘴唇直視對方的眼睛,安靜地等待下文。
總管家梧桐也不甚在意他的反應,維持着最基本的尊敬,向前微微躬身,不疾不徐地給出了解釋。
“是這樣的。再過幾天,就是奇犽少爺的生日了。家主準備舉行聚會慶祝,邀請了許多生意上的夥伴,大少爺也在着手籌備相關事務……”
他頓了頓,盡量委婉地說,“能請您盡量不要亂跑嗎?”
櫛名琥珀剛剛出生的時候,也曾被席巴和基裘寄予厚望,因為那頭天生的白髮。
在揍敵客家,白髮是天賦者的象徵,擁有者被視作下任家主的預定人選。
母親基裘很為次子的才能而興奮了一陣子,選擇性地無視了這孩子身上的種種異樣,直到琥珀到了年齡、真正開始訓練,才被迫直面幻想破碎后的慘淡現實。
反應遲鈍怪異,極度沉默寡言,肢體協調能力差,連最簡單的暗殺技巧都要花費許多時間才能磕磕絆絆地學會。
甚至面對用來練手的任務目標時猶疑不決,天真軟弱到不可思議。
——不是萬眾期待的天才,而是頂着使人空歡喜的漂亮外表的殘次品。
幻想到現實的落差過大,確認了這一點之後,基裘就再也沒有正視過這個孩子了。
到了再後來,白髮的第四子奇犽出生並展露出驚人的天賦時,琥珀已經從被無視變成了……什麼需要遮遮掩掩的污跡般的存在。
櫛名琥珀垂着眼睫,意外很容易地理解了執事的意思。
他從小就不被允許接近那個同樣是白髮的弟弟,大概是母親基裘擔心自己會帶壞對方。
宴會上賓客眾多,不管執事傳達的是誰的意圖,很明顯是不希望自己去丟人現眼。
“我知道了。”他輕聲答允,“只是出去逛逛,不會靠近場地的。”
梧桐再鞠一躬,悄無聲息地退進牆角的陰影里消失不見了。
櫛名琥珀緊了緊外套的領口,繼續往門外走。
他本來就對某個弟弟的生日宴會不感興趣,能避開人多的場合也樂得輕鬆。
按照原定計劃朝山下的黃泉之門走去,覺得時間還早,在門后碰見負責看家的巨型獵犬三毛時,琥珀稍微權衡一下,選擇靠在正趴着休息的大狗苟皮毛間小憩一會兒,等會兒再去找守門人皆卜戎。
對於看家犬三毛,櫛名琥珀還是很有好感的。
和毛茸茸屬性無關,畢竟一隻三層樓高、動不動就把闖入者吃得只剩骨頭架子的兇殘野獸很難和軟萌可愛之類的詞彙沾邊。
他之所以這麼覺得,只是因為三毛經過特殊的訓練,沒有多餘的感情,只聽命於揍敵客家族成員,像是機器一樣盡職盡責地完成看門工作,讓人感覺相當可靠。
背靠着的動物皮毛柔順暖和,櫛名琥珀睡得非常安心。
只是記着還有事情要做,他沒有放任自己休息太長時間,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就醒了過來,抬手揉了揉眼睛。
天色昏暗,西邊還殘留着最後一抹模糊的橙色光暈。櫛名琥珀一手拽着三毛的毛髮,剛剛準備發力站起身來,緩慢聚焦的視線終於凝結在身前的某一點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裏不知何時站了個小小的孩子。
留着乖巧的齊劉海及頸短髮、身穿深色和服的孩子有一雙形狀秀氣的靈動貓眼,瞳孔是漂亮的紫紅色。
即使正微微蹙着眉頭、略帶些嫌棄和困惑意味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還是顯得像人偶一般精巧而可愛。
——揍敵客家最小的孩子柯特,現在的心情很差。
殺手世家的教育方式非常現實,完全沒有平等對待每個孩子這種說法。母親在柯特面前從不掩飾對天資聰穎的奇犽的偏愛,這讓幼子在早熟的同時,剋制不住地對那位白髮的兄長尤為在意。
人在無法逾越的差距面前只會羨慕,但若是感覺相差不大,體會到的就是嫉妒。
目前六歲的柯特並不清楚自己和奇犽的差距,在建立清醒的認知前,他只是因為父母明顯的區別對待,而感到了本能的不平衡。
而這次生日宴會的舉辦加劇了基裘對他的忽視,心中積蓄已久的不滿像決堤的洪水終於找到了突破口,讓柯特在無人之處大發一通脾氣,怒氣沖沖地跑了出來。
他宛如無頭蒼蠅一般在揍敵客家佔據了一座山頭的前院裏亂轉瀉火,不知不覺跑到了黃泉之門邊上,碰見了正趴在三毛身上睡覺的琥珀。
——在此之前,柯特從未見過這個被刻意隱藏起來的哥哥。
甚至也沒有誰會沒眼色到跟他提起還有這樣一個存在。
所以他按照自己的邏輯,裹挾着少許終於找到突破口的不忿,冷冰冰地開口質問。
“是新來的執事嗎?我沒有見過你。”
“怎麼,趁着晚上,躲在這裏偷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