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還記得之前說慶典的事嗎?」
在派克走後,庫洛洛隨之離開了宮殿。
四處遊盪之後,在老國王的溫室之中遇到了蹲在一簇盛開的薔薇科植物面前、雙目放空,似乎正在怔怔出神的櫛名琥珀。
先前那些旅團成員選擇離開的原因他同樣清楚,這樣對普通人來說平靜富足的生活,的確不適合蜘蛛們。
但是既然節日在即,由花車、***和煙花組成的慶典,對並非真正旅團成員的琥珀來說,或許會喜歡吧。
就像先前在哈西克參加的獨立日慶典一樣,雖然未曾言明,但他直覺對方心底並不討厭。
那麼,「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嗎?」
並不覺得自己會遭到拒絕。
向著仰起臉來的少年伸出手,臉上是無可指摘的笑容。
櫛名琥珀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將手掌覆上,借力站了起來。
保持着牽手的姿勢朝溫室門外走去,隨着接近王宮邊緣,來回行走的女僕與侍衛逐漸變多,節日的氣氛似乎也隨之濃郁了起來。
老國王自從變成傀儡之後,自然無法像過去一樣下達一些天怒人怨的指令。
雖然旅團正面突破了王宮的防守,某種程度上絲毫不做掩飾,國王的存活只是遮羞布罷了——但明知這一點,王宮之內的眾人卻依舊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甚至頗有些樂見其成的意思。
在和庫洛洛與櫛名琥珀碰面時展現了相當的敬意,溫馴地躬身行禮。
即便有不清楚狀況的個別人物,也很快在身邊人的耳語后惶恐地低頭,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的腳尖。
庫洛洛並不在意,牽着櫛名琥珀的手從眾人面前徑直走過。之前跟隨在他身邊的煉金造物加快腳步,輕盈地躍起落下,重新回到了少年的肩膀上。
櫛名琥珀抬起手來,輕輕撫摸着貓咪的腦袋,嘴唇微微抿了起來。
注意到對方表情的細微變換,庫洛洛放緩腳步,關切地發問。
「怎麼,不開心嗎?」
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做出補充,「畢竟在這裏呆了不短的時間,卻又一直無事可做,琥珀覺得無聊也是正常的吧。」
負責看守宮門的衛兵們戰戰兢兢地行禮致意,用眼角餘光目送二人毫無阻攔地邁出正門。
離開王宮所在的街道之後,人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密集,時隔許久之後,耳畔再次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嘈雜聲響。
之前旅團眾乘坐飛艇剛剛落地就直奔王宮,以最快速度控制住老國王,後面的時間都用來等待各式藏品陸續運回。
自從抵達阿尼比優之後,櫛名琥珀就一直停留在王宮之中,一步也不曾邁出。
他從來就不是喜歡熱鬧的性格。此時聽見庫洛洛的話,也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以示否認。
神誕日之前有連續七日的假期,除了極少部分必要崗位依舊有人工作,絕大部分民眾都會盡情享受這一年一度的歡快時光,和家人走上街頭一同慶祝。
或許是因為平日裏的高壓統治,在可以盡情放鬆的短暫假日期間,阿尼比優的國民們就像是意圖將平日裏的勞累苦楚全部發泄出來一般,視線所及之處,幾乎所有人都在高聲大笑,縱情狂歡。
用衣衫前襟兜着糖果的孩子小臉凍得通紅,眼睛卻閃閃發光,彼此追逐打鬧着從二人面前跑過。
街面上三兩走過的大部分是衣着樸素的平民,間或夾雜着乞丐和流浪漢的身影。
飾有家族徽章的豪華馬車在街道中央慢吞吞駛過,人們紛紛避讓,車中的貴女用摺扇挑起窗帘,只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向外窺視。
孩子們一哄而上,隔着一段距離擠擠挨挨地跟在馬車後面,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櫛名琥珀放緩腳步,靜靜注視着這一幕。
不多時,馬車側邊的窗戶敞開,侍女將手中精緻的藤籃探出傾倒,孩童們歡呼着擁上前去,拚命爭搶着雨點般墜下的糖果和點心。
注意到了櫛名琥珀的視線,侍女並沒有立即關上窗戶,而是在猶豫之後,衝著路邊衣着精緻的少年展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神誕日快樂,先生。」
櫛名琥珀沒有回話。一旁的庫洛洛攬住他的肩膀,微微上前一步,接替較之平日更為沉默的少年道了謝。
「您也是,神誕日快樂。」
他衝著侍女笑了笑,任由對方的視線落到自己面龐上,像是起落的蝴蝶一樣徘徊不去,「冒昧地問一下,您這是在做什麼呢?」
「如您所見,給這些可憐的孩子分發些零食。這是節日的禮物。」
依舊有貪心不足、或者之前沒能搶到糖果的孩童在馬車周邊停留,然而又像忌憚着什麼一樣,謹慎地停留在數米開外。
侍女將窗帘撩起一些,臉頰帶着紅暈,用較之方才更為甜美的嗓音回答了庫洛洛的問題,
「——貴族們是很仁慈的。如果連神誕日都吃不到糖果,那未免也太可憐了,不是嗎?」
「「仁慈」啊。」
庫洛洛看着那些畏畏縮縮的小孩子,若有所思地咀嚼着這個詞彙,輕聲道,「是這樣嗎。」
車廂之中傳來了隱約的清脆笑聲。
侍女的身影從窗戶後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介於少年與孩童之間的稚氣面龐,顧盼之間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好奇神色。
「那當然了,他們的一切都是基於貴族的慷慨而享有的!會用那種態度說話……嗯,你是外來的旅人嗎?」
從對方身上品味出某些天真而愚蠢的要素,似乎能在等候藏品運達的無聊時光中帶來樂趣的樣子。
庫洛洛眼睫微顫,剛準備給予肯定,身邊的櫛名琥珀已經因為漫長的社交辭令露出厭倦之色,毫不掩飾地側過了頭。
「我去旁邊走走。」
「說好了要一起去慶典看看不是嗎,不要總想着丟下我一個人啊。」
注意力隨之收回,他略感好笑地牽住了少年的手。
馬車中的小貴族注視着二人的互動,下意識睜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與此同時再度出聲。
「慶典?」他揚起下巴,語氣之中不自覺流露出一股促狹的惡意,「那你們大概是看不到了。」
原本已經打算離開的兩人同時看向這邊,是熟悉的成為眾人焦點的感覺。
他大為滿意,沒有等待追問,就自顧自說了下去。
「神誕日的慶典一直是王族操辦的,平民怎麼可能插手這麼重要的事務?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後面的話還未出口,櫛名琥珀和庫洛洛已經瞭然,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段時間王宮一反常態地安靜,似乎把這件事遺忘了,但是又沒人敢去提醒。」
或許是因為涉及到國王,之前聽到些許傳言的貴族少年猶豫了一下,聲音變小了些,面容也隨之從窗戶后隱去了。
馬車在示意之下重新起步,慢吞吞向前移動。
侍女衝著這邊略帶歉意地微微頷首,隨即放下了窗帘,裏面悠悠傳來了少年的聲音。
「不論如何,還是祝你們神誕日快樂。享受你們的「慶典」吧,二位。」
逐漸加速的馬車在路中央橫行,激起陣陣煙塵,行人們惶恐地紛紛避讓。
沒能得到第二次饋贈的孩童吮着手指目送馬車遠去,隨即一鬨而散,只留下櫛名琥珀和庫洛洛依舊站在原地。
本來就不抱什麼期待,前者倒是非常淡然。
「看來***和花車大概也看不到了。要提前回去嗎?」
「嗯……看琥珀醬的意思吧,剛才不是說想去旁邊走走嗎。」
思考了一下現在回去借老國王之口下令籌備慶典是否來得及,但轉念一想,似乎並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畢竟琥珀看起來興緻缺缺,即使如期舉辦,也沒有太大意義吧。
沿着街道穿過人群繼續向前走,雖然身邊人看起來和平日裏並沒有什麼不同,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對方似乎有什麼心事,連帶着身周的氣息都顯得沉鬱。
而細細探究之時,那種異樣感又倏忽消散,彷彿只是自己的錯覺。
庫洛洛無聲嘆氣,心知如果自己不開口說話的話,這種古怪的安靜氛圍大概能一直持續到此行結束,於是已經相當習慣地承擔了交流溝通的重任。
「不失望嗎,琥珀醬?」
他的聲音清澈而柔和,隔着鼎沸人聲,在櫛名琥珀的耳畔清晰地響起。
「雖然知道那個人特地告知這個消息,無非是想要看熱鬧,但是我以為你會喜歡這種場合——就像上次在哈西克的海島上一樣。」
黑曜石一般斂着暗光的瞳眸望過來,向這邊投來探尋的眼神。
「所以說,是我猜錯了嗎?」
因為突如其來的發問,櫛名琥珀微微怔了怔,隨即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他遲緩地眨眨眼睛,語氣猶疑:「……大概?」
是什麼給了你我會喜歡這種——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的嘈雜場合的錯覺?
「我對這些東西沒有特別的偏好。」他慢慢尋找措辭,「安靜的地方當然更好。不過如果有人陪伴在身邊的話,就無所謂了。」
「這樣嗎,」庫洛洛笑了起來,「所以關鍵要素其實是同行的人,也就是說是在我身上?」
得到的既不是否定也不是肯定。
那對紅眸凝視了他一會兒,像是映照出了潛藏在深處的什麼東西一樣,就在庫洛洛忍不住想要重新審視自身的時候,才緩緩轉開,給出了別樣的回答。
「或許吧。不過究其原因,阿尼比優的慶典和哈西克不同,根本是王族的施捨吧。」
「出於慈悲也好、另有所圖也罷,別人居高臨下給予的東西就是這樣,不知何時的某一天,就會突然消失不見了。」
「——就是因為明白這點,真正碰上這天的時候也只會覺得「果然是這樣啊」。」
他輕輕地說,「……也就談不上失望了。」
庫洛洛抬起手來,將少年頰邊滑落下來的銀髮放回了耳後。
距離琥珀加入旅團,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剪過頭髮,原本堪堪覆蓋後頸的短髮,現在已經長及腰側,觸碰在指尖的手感柔順而光滑,宛若一抔潑灑下來的月光,閃着銀光的綢緞。
雖然說著無所謂,但這幅態度,果然還是在意着什麼吧。
等到回去之後,稍微插手一下祭典的事務好了。反正也只是一句話的事。
手指未曾收回,依舊以相當親昵的姿態停留在少年頰側,而對方已經相當熟悉這種程度的距離,只是微微偏頭遷就,安靜地凝視着他。
喉嚨不知為何有些發澀,但接下來的話語說出口時,依舊是帶着笑意的輕鬆態度。
「只是小事罷了。只要回頭讓俠客下達一下指令——」
街角傳來了清晰悠長的口哨聲,熟悉的氣息讓庫洛洛眉頭微微蹙起,臉色隨之沉了下來。
他收回手來,緩緩挺直脊背,面上重新掛上了慣常不待溫度的淡薄微笑,直視着某個破壞氣氛的傢伙從街道盡頭走了過來。
而對方絲毫沒有不受歡迎的覺悟,眨動眼睛朝轉身看過來的櫛名琥珀拋了個ink,隨即笑嘻嘻地開口沖二人打了招呼。
「上午好啊,沒想到能在這裏碰面。果然我和琥珀總是會在各種意想不到的情況下遇見呢,這就是和可愛的小蘋果之間的羈絆吧?」
意料之中地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即使看見他出現在這裏,名為琥珀的少年也只是挑了挑眉毛罷了。
與之相比,雖然神情依舊平靜、但周身氣息似乎稍顯壓抑的庫洛洛似乎更有趣一些。
西索一改先前的無視態度,意味深長地挑眉一笑,得到青年暗含警告的眼神。
「突然出現真是不好意思。沒有影響到您計·划·好·的約會吧,團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