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永璐種痘的這些日子,唐勉日日都會趁着給魏芷卉請平安脈的時候來彙報當日的情況。
轉眼,魏芷卉已近產期,乾隆擔心她會因為擔憂永璐而傷身,特地命李進將自己的一應物什盡數搬進了天地一家春,除了每日的早朝,其餘時候幾乎都在天地一家春陪伴在側。
天地一家春內有幾顆楓樹,如今楓葉正紅。涼風吹過,寂靜的殿內偶爾亦能聽到楓葉吹落在地的聲音,還有宮人清掃落葉的聲音。
魏芷卉依靠在軟榻上,手裏拿着一本《食珍錄》打發時間。乾隆則在對面的書案前批閱奏摺。兩人互不打擾,靜謐倒也美好。
忽得,門外一陣略顯匆忙的腳步聲引起了魏芷卉的注意,她從書中抬起頭,看向門口。
“皇上、娘娘。”李進進殿欠了欠身,欲言又止,初菱也跟在後頭走了進來。
魏芷卉看了一眼乾隆又看向李進,問道:“怎麼了?”
“五福堂傳來話說,十四阿哥……”李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措辭。
魏芷卉心中一咯噔,隱隱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永璐怎麼了?”乾隆走到魏芷卉身邊,心中亦是擔憂,他握住魏芷卉有些發涼的手。
李進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出來:“十四阿哥今日晨起就開始發燒,唐太醫有些束手無策,請旨皇上傳杜太醫回宮。”
魏芷卉手裏的書不知何時滑落下來,乾隆沒有鬆開她的手,俯身用另一隻手撿起書。
“你派人去看看杜茂身子如何了?他當日告假兩個月,如今也快到了,傳他入宮。”
魏芷卉聽完李進和乾隆的話,心裏已然知道永璐的病怕是不大好,不然,以當日杜茂請假時和自己誇讚唐勉的那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唐勉不會在此時請旨讓自己正病着的師傅進宮。
她抬眸望向乾隆,低聲道:“臣妾想去天然圖畫看看。”
乾隆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眼身邊的人:“備轎。”
——
天然圖畫門口,魏芷卉半倚在乾隆懷中,看着五福堂門口進進出出的太醫,久久不敢抬步進去。
她有些懊惱,自己只知道孝儀純皇后十年生了六個,但其實對於這幾個孩子的了解並不多。她本以為永璐能獲賜名,或許就不算太差,可她如今又不這麼覺得了。
乾隆始終緊緊地握着她微涼的手,卻怎麼也捂不暖。
“要進去嗎?”乾隆嗓子有些喑啞。
魏芷卉深吸了口氣,點了頭。
乾隆一邊牽引着她進去,一邊低聲說道:“子衿,答應朕,不管發生什麼,都要看重自己的身子。”
魏芷卉眼睛都不敢眨,她生怕這一眨,眼淚就會不由自主地淌下來。
二人沒有進五福堂,只能在一旁的朗吟閣聽太醫稟報。
“杜太醫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傳來一陣呼聲,魏芷卉猝然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杜茂來得匆忙,太醫的官服都未曾穿上,只在手裏拎上了自己的醫藥盒子。
“微臣參見皇上、貴妃娘娘。”見魏芷卉出來相迎,杜茂匆忙行禮。
魏芷卉也不管乾隆,此刻見了杜茂只當是見了救星:“不必多禮,快去五福堂看看十四阿哥!若不然,你看本宮如何罰你!”
乾隆沒再多說,他心知魏芷卉此時心急如焚,必得找個由頭髮泄一下,他擺了擺手讓杜茂趕緊過去,又補充道:“快去好好看看。”
他上前幾步攬住魏芷卉的肩膀,只見她仍舊一動不動地望着五福堂的方向,那裏隱隱傳來永璐微弱的哭聲。
無一不都是在魏芷卉和乾隆心口紮下的刀子。
“進去吧。”他低聲說道。
魏芷卉猶豫了許久,方才開口:“臣妾想去五福堂。”
“子衿,此症傳人,你腹中尚有一子。”
乾隆踟躕着,還是把人扶進了朗吟閣,低聲道:“有杜茂在,你放心。”
魏芷卉如何能放心?她此時既想聽到杜茂來回話,又生怕杜茂來回話。
她始終緊緊地攥着手裏的帕子和乾隆的手,她不禁想起當日永琮出痘而薨時的樣子,孝賢皇后也是如此的難過。
漫長地等待了兩個時辰,杜茂不止一次地來回過話,有好的消息,亦有不好的消息。
魏芷卉的臉色愈發地蒼白,乾隆擔憂不已:“先回天地一家春歇着去?”
她搖了搖頭:“臣妾要陪着永璐。”
乾隆不願違背她的意思,只能叮囑她一旦身子不適,務必開口。
暮色已經漸漸西沉,初菱怕魏芷卉孕中身子受不住,特地命人送來了一碗牛乳核桃粥來,又端了一碟子桂花棗泥糕來,只可惜,魏芷卉根本沒動幾口。她覺得自己這會兒的心境,吃什麼都想吐。
五福堂里已經許久不曾有過消息。
“皇上、娘娘。”這一次來的是唐勉,魏芷卉心中有隱隱地擔憂。
“怎麼了?永璐可還好?”魏芷卉坐直了身子,問道。
唐勉抿了抿唇:“師傅說不大好,叫微臣來告訴皇上……”
唐勉的話還沒說完,魏芷卉已經站起身,捧着自己即將生了的肚子往五福堂的方向去。
她不是當年的孝賢皇后,不會站在漱芳齋外聽着宮人通報自己的孩子薨逝的消息。
她從來都不是多麼守規矩的人,即使今日母子死別,她也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離開。
魏芷卉的眼眶裏已經蓄滿了淚,她一路踩着花盆底又挺着大肚子,近乎小跑地跑到五福堂門口,喘了會兒氣,卻又不敢進去了。
初菱也跟在身後追了出來,忙上前扶住她,驚呼:“娘娘!”
乾隆大步上前,卻在對上她閃爍的明眸時,住了嘴。
五福堂門口站着的宮人沒有要讓位讓幾人進去的意思。
魏芷卉轉過身就要跪下:“皇上,臣妾懇求皇上允准臣妾進去見見永璐。”
乾隆在人還沒有跪下的時候就拉住了她:“做什麼?你如今有孕在身。”
魏芷卉說完,眼眶裏的淚已經滴了兩滴下來,這無疑是滴落在了乾隆的心坎上。他靜默了一會兒,又一次突破了自己的底線:“只在屏風后。”
得了允准,魏芷卉抬步進殿。
沒有被屏風遮擋住的地方,永璐小小的一個,躺在床榻上,嘴唇微張,有些發白,但臉色又因為高燒而有些微紅。
杜茂在一旁為他施針,更有乳母在一旁喂葯,許久杜茂搖了搖頭。
這一搖頭,讓魏芷卉內心的防線也漸漸崩了。
杜茂迴轉過身,說道:“皇上恕罪,微臣……”
魏芷卉看着乾隆,神色充滿了乞求:“皇上……臣妾想進去看看……”
乾隆才要說話,就聽方才還在給永璐喂葯的乳母傳來驚呼:“十四阿哥!”
魏芷卉神色一滯,此時早已顧不得旁的,徑直走了進去,看到床榻上安靜的永璐,早已淚流滿面,乾隆在一旁扶住她。
“皇上,十四阿哥薨了。”杜茂探了探脈搏開了口。
乾隆扣着魏芷卉腰的手緊了一些,卻發覺她在緩緩地下滑,偏頭去看她,只見她一手緊緊地捂着肚子,嘴裏在呢喃着什麼,他低下頭仔細辨認着那幾個字眼:“弘曆……我疼……”
他沒有猶豫,一手穿過她的膝間,一手攬着她的肩,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快步走出殿內:“回天地一家春,唐勉杜茂跟上!五福堂里叫穎妃過來看着,聽候吩咐!”
乾隆的步子邁得很大,但卻很穩健。
“子衿,別怕,有朕在。”他低聲安撫着,這也是魏芷卉在暈過去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等她再醒轉過來的時候是在天地一家春的床上,身上哪裏都疼。
乾隆始終陪伴在側,看着她眼中源源不斷地流下的眼淚,心如刀絞。
“子衿,朕陪着你。”他握住魏芷卉的手,若說起來,好像她的每一次生產,他都陪伴在側,但只有這一次,他比往日還要緊張。
乾隆略帶粗糲的掌心拭去魏芷卉臉上的淚痕。
一陣痛感傳來,耳邊都是接生嬤嬤的聲音,魏芷卉其實沒什麼力氣。
連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渾渾噩噩中方才聽到了一陣不算太微弱的哭聲,再然後,一切都安靜了。
再醒來時,身側不僅坐着乾隆,還有攸寧、攸宜和舒妃。
“額娘。”兩個孩子輕聲喚着。
魏芷卉看着這兩個孩子不由得又想起永璐來,眼眶裏的淚不由得又一次溢了出來。
舒妃看了眼乾隆,退了下去。
乾隆拍了拍攸寧的肩,攸寧聽話地上前從腰間抽出了一方手帕。
攸宜也被乾隆抱着爬到了魏芷卉的另一側,兩個小小的奶糰子各自抽了帕子,輕輕地攬着魏芷卉的脖子,替她擦了眼淚:“額娘不哭……攸寧(攸宜)陪着額娘……”
魏芷卉伸了手出來,虛虛地環住在外側的攸寧,卻發現乾隆的手一直搭在攸寧身上。
“你昨兒說想孩子了,朕讓人連夜接了舒妃和兩個孩子來圓明園陪你。”
乾隆對上她的視線輕聲說道。
魏芷卉這才想起來昨日生產艱辛,自己迷茫之際,好像是提過什麼想攸寧和攸宜之類的話。
兩個孩子像是聽懂了一般,也嬌着聲說道:“我也想額娘~”
乾隆沒有讓兩個孩子再吵着魏芷卉,叫了乳母進來把兩個孩子抱了下去。
“是個小阿哥。”乾隆知道魏芷卉要問什麼,直截了當地開了口:“孩子在你肚子裏把你折騰壞了,有些瘦小,但一切安好,放寬心,你如今坐月子,別再一直哭了。”
魏芷卉點了點頭,往乾隆身邊靠了靠。
“孩子長得很像永璐,朕已經下旨,賜名永琰。另外,永璐會隨葬端慧皇太子園寢,他的葬禮,朕會讓內務府協同舒妃好好操辦。”
他說得極緩,生怕讓她又難過起來。
他看着她如今平坦的小腹,她瘦了許多,今日從五福堂一路過來,沒人知道他心裏有多緊張。
皇阿瑪無數次教育他,為天子者,喜怒當不形於色。他信奉了半生,卻在她這兒一次次將自己的情緒顯露無疑。
她每一次的暈倒都讓他害怕,生怕自己在失去了愛子的同時,還要再失去愛妾。
所以在她意識迷離時,她提的每一個要求他都一一滿足,儘管她只是想見見孩子,他也二話不說就派人連夜將人接近了宮中。
又生怕孩子說錯話,親自教導着,不讓兩個女兒在她面前提起永璐的事來。
魏芷卉閉上了眼,她想再睡一覺。
有些希望,再睡一覺醒來就回了紫禁城。
永琰的出生,該是她的轉折。
也該涅槃重生。
作者有話說:
上海在高考吧!
高考加油哦!!
嘉慶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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