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是什麼日子?”魏芷卉幾乎顫抖地點開了對方的私信欄,打下了這句話。
思緒驟然回到那個自己不願再回憶的日子——
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九,固倫和靜公主病逝后的第十九日,四十九歲的皇貴妃已經病了十九天,乾隆派人將頭髮都已經花白了的杜茂,用轎子抬進了宮,與唐勉師徒二人,共同為已入彌留之際的皇貴妃治病。
魏芷卉躺在榻上,如今的她,清醒的時候少,昏沉的時候多。
頭頂上的那一頂妃色紗帳她讓人換了,那顏色太艷,有些扎眼。
一睜開眼,夢裏歡快地在她身邊轉悠的攸寧已消失不見,只留下滿殿的寂靜,頭頂是鵝黃色的紗帳。
“初菱,娘娘醒了!”魏芷卉偏過頭,見到的是容妃,這些日子,幾個嬪妃輪流侍疾,還有幾個福晉。
“皇上呢?”魏芷卉低聲問道,這幾日,睡着的時候多,每每醒來見到的多是乾隆。
容妃聞言,忙讓宮女去了正殿叫來乾隆。
“永琰和皇上在養心殿議政,一會兒就來了。”
魏芷卉閉上眼,輕輕地嘆了口氣,乾隆從未明說,但她已然知道,此時的永琰,已成為干清宮正大光明牌匾后密匣內的太子人選。
腳步聲打斷了魏芷卉的思緒,她睜開眼,眼眶微紅,這些日子,不管是夢裏還是醒着,她都是哭的時候多。
她不是專業的歷史學子,電視劇里也不會把兩個公主的結局交代清楚,她曾以為她會看着攸寧長大成人,然後有自己的孩子。
只可惜,都是她以為。
肩上多了一雙手,把她扶了起來,抬眼就看見了熟悉的面龐。
攸寧病重之時,她都未見乾隆這般憔悴,可這幾日,他顯而易見得老了,他不愛蓄鬍茬,可這些日子,他都不曾騰出空來去清理。
“想吃什麼?朕讓初菱去做。”乾隆攬着她靠在自己胸前,柔聲說道。
魏芷卉無聲地搖了搖頭,因為太久沒有說話,有些難以發聲。
乾隆瞭然地從一旁的初菱手中接過了一盞桑葚玫瑰花茶,她這些日子不大愛喝茶,只愛喝一些花果茶。
被喂着抿了一兩口,她才說道:“攸宜、永琰和永璘呢?”
乾隆把杯子遞給了初菱,輕輕握住她被面上的手,瘦了好些,啞聲道:“孩子們都在外頭呢,兩個額駙和永琰福晉都在,你若是想見,朕把他們叫進來。”
魏芷卉搖了搖頭,此刻她有些話想和乾隆單獨說。
“要不要先吃點什麼?初菱說你一天只吃了半碗血燕。”乾隆有些擔憂,從攸寧驟然病重開始,不過一個多月,她已經瘦了一圈,摸着她的手,都沒有多少肉了。
魏芷卉搖了搖頭,輕輕地往他身上又靠了靠,感覺到乾隆摟得更緊,方才扯了一個不大好看的笑容,說道“有一件事,臣妾瞞了皇上三十年了,還請皇上不要怪罪。臣妾自知時日無多,留了一封信在妝奩最底下,等臣妾走了,皇上再看吧。”
乾隆聲音有些微顫,帶了幾分嗔怪:“不許說胡話,朕把杜茂叫了回來,師徒二人坐陣,人人都說養心殿風水好,在這兒,你不會有事。”
魏芷卉沒有反駁,其實彼此都知道,兩個人的日子,都已是過一日少一日。
兩人靜坐着說了許久,所說的不過是這三十年的點點滴滴,從最初青澀的御膳房宮女,到後來這後宮渺小卻又一騎絕塵承寵三十年的皇貴妃,如今的她,已是這後宮的主人,日後,會以太后的身份,受後世敬仰。
許久,直到魏芷卉又依靠在乾隆懷裏睡著了,殿內才重又恢復寂靜。
乾隆想起方才杜茂在養心殿說過的話,說皇貴妃如今已是彌留之際,已回天乏力。
他這一生,送走過很多人,經歷過聖祖和世宗皇帝的離世,經歷過孝恭仁皇后、孝敬憲皇后的離世,也經歷了哲憫、慧賢、純惠皇貴妃、孝賢皇后、慶貴妃的離世,也送走了三個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兒子,可從未有一次讓他如今日這般痛心。
他一刻不敢離開這兒,生怕錯過她生命最後的每一秒。
“把和恪公主他們叫來。”他低聲地和初菱說道,生怕吵醒了魏芷卉。
等魏芷卉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她仍舊靠在乾隆的懷裏,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壓麻。
殿內烏泱泱地佔了好些人,有拉旺多爾濟,只可惜,身邊再也沒有了攸寧,思及此,眼角不由得又落了淚。
乾隆輕嘆了口氣,攬着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她看到攸宜和札蘭泰,身後的乳母懷裏還抱着大格格,還有永琰,邊上站着才成婚沒多久的喜塔臘氏,還有年紀尚小的永璘。
再往後,站着舒妃、穎妃和容妃,還有其他嬪妃。
這本該是個其樂融融的景象,只可惜,少了陪伴自己最久的攸寧。
最先開口說話的不是旁人,是拉旺多爾濟:“公主生前提起,這一生若還有遺憾,一為未與兒臣留下子女,二為早早舍下父母,但仍希望皇阿瑪與額娘可以好好的,若公主看見額娘如此形狀,只怕也是難過不已。”
最先哭的是永璘,他小小的,如何禁得住事。攸宜雖然也已經為人母,但在乾隆與她面前,仍舊是個孩子,她跑到床邊,攬過魏芷卉:“額娘……姐姐走了,你也要舍下攸宜嗎?”
乾隆此時猶如萬箭穿心一般,一邊要承受愛妻行將就木的悲哀,一邊要聽着愛子愛女的哭聲。
他看了眼札蘭泰,示意他先拉開攸宜。
魏芷卉看着感情甚篤的小女兒,放心地扯了扯嘴角,又看向不遠處始終靜默不言的永琰,他像乾隆,最是沉穩。
“永琰過來。”乾隆明白魏芷卉的意思,把人招呼了過來。
魏芷卉握着永琰的手許久,方才用極微弱的聲音叮囑他:“好好輔佐你皇阿瑪,照顧好弟弟和姐姐,善待姐夫,善待舒妃她們。”
她的聲音微若蚊蟲,便是乾隆也不曾聽清。
等永琰退下,魏芷卉方才看向乾隆,低聲說道:“弘曆,我累了。”
乾隆攬緊了她,俯身吻了吻她有些乾涸的嘴唇,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告訴她:“朕兩年前已經留下密旨,封永琰為太子,也封你為皇后。”
魏芷卉欣慰地笑了笑,還好,歷史不曾因為她的出現而改變。
逐漸迷濛的視線里,她看到永璘被穎妃推着走到床邊,低聲地抽泣着,喚着額娘。
魏芷卉伸出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永璘溫暖光滑的臉蛋,低聲說道:“永璘……乖。”
世界開始混亂,她彷彿見到了孝賢皇后、繼后那拉氏、還有淑嘉皇貴妃,她們都變得和藹了許多;見到了永璐、攸寧還有小十六,還有慶貴妃和純惠皇貴妃,他們好像都在快樂地朝自己招手。
她的手漸漸地垂下,意識逐漸混沌,但她還是強撐着低喃:“弘曆,我愛你……”
當一切歸於寂靜與黑暗的時候,她感覺到有兩行淚從眼角滑落,也感覺到有一滴淚,滴落在自己的額頭上,還有乾隆長久地吻着自己額頭的感覺……
——
從回憶里走出來,魏芷卉才發覺,原來那些事自己記得如此清楚,一切都好像是真實存在的那樣,她卻不知,她最後那句極微弱的“我愛你”,他聽到了沒有。
她剛才看過這個人的主頁,像是一個服裝設計師,以漢服為主,她不了解這些,視頻流量不大,她看了,視頻里專心設計衣服的人,與記憶里乾隆的樣子幾乎一樣。
主頁的IP位址顯示,他在北京。
她在短暫的震驚之餘打開了那個聊天框發出了那句試探性的:“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是什麼日子?”
對面回得很快:“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說你愛我。”
收到那句話的瞬間,積蓄在眼眶裏的眼淚潸然落下。
對面很快發來第二條信息:“你在哪兒?我來找你。”
魏芷卉許久,方才擦乾了眼淚,近乎顫抖地回復:“明天下午兩點我在秦淮河等你。”
她這三個月裏,無數次地查過北京南京往返的機票,最早的一班是十點半到南京。
這一晚,魏芷卉幾乎沒有怎麼睡着,直到天微亮方才漸漸入睡。
再醒來時又是中午,餐桌上仍舊擺着夏夏做的brunch,鮮蝦滑蛋可頌和紅腸土豆泥沙拉。
“你今天醒得挺晚?”夏夏在沙發上捧着電腦辦公,寫着腳本。
魏芷卉嘗了口沙拉,回道:“嗯,我下午出去一趟。”
“去哪?”
“秦淮河,有點事。”
午後的秦淮河邊,有些熱,魏芷卉挑了一家有些安靜的西餐廳,站在露台上等人。
露台可以正好看見秦淮河上的遊船,看兩遍連綿的白牆黛瓦。
儘管挑了一個西餐廳,但她今天還是挑了一件旗袍來配着一水的古色古香。
一身倒袖的淺綠色旗袍,盤扣自頸側至開叉處,頗為修身,上層是薄如蟬翼的蕾絲拼接。
她安靜地坐在床邊,直到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子衿。”
她猛然轉身,就見到一個身形高挑,身穿一身偏休閑的短袖白襯衫,下身是一條黑色褲子,腳上穿白的運動鞋和上半身的襯衫極為對稱。
那張臉,與記憶里的重合,那聲音,也與記憶里的重合。
原來有的人,有的事,真的能跨越百年再度重逢。
魏芷卉站起來,看着他一步步的在夏日午後的陽光里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一如當年。
今天是工作日,兩人在餐桌的兩邊對站着,露台上只有二人。
他朝魏芷卉伸出手,兩人禮貌地握了手,這場會面的主導方又一次交到了他手裏。
此時的魏芷卉頭腦幾乎一片空白,她顫抖着的手被人握住,對方熟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你好,我叫曲泓勵,是一名服裝設計師。重新認識一下吧,孝儀純皇后。”
魏芷卉抿唇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好,我還是叫魏芷卉,如你所見,一名美食博主。重新認識一下吧,清高宗。”
舒展笑顏后,二人落座,沒有急着點喝的。
曲泓勵一直盯着魏芷卉看,直到魏芷卉開了口:“我以為,我再見不到你。”頓了頓,她才想起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繼續問道:“你……為什麼會有這段記憶?”
穿越者只有她和舒妃。:
看他這樣,對二十一世紀的一切都很熟悉,不像是穿越來的。
作者有話說:
龍(慫):握手也算和老婆牽牽了吧!
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