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今天的天氣極端惡劣,強風遇上暴雪,勁風拍打着窗戶發齣劇烈的聲響,像是要把窗戶都給刮下來一樣,聽得人心裏直發顫。
簡池看了眼時間,匆匆忙忙地給家裏人回撥電話,但是林逸、爸爸媽媽和哥哥的電話不是一直在通話中就是無人接聽。
她能想像到,現在林家肯定是一團亂。
聽着手機聽筒里傳來的忙音,她木愣愣地坐在床上,一種鞭長莫及的濃濃的無力感將她包裹,心像是被厚厚的鐘罩給罩住了,心跳一聲一聲,又重又悶。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這麼突然?明明前幾天林逸跟她通話的時候,說奶奶的情況還算穩定。
第二個鬧鈴將她從恍惚中驚醒,簡池跳下床,踉蹌了一下,摔倒在行李箱邊,膝蓋重重地磕在了木地板上。
彷彿感受不到膝蓋上傳來的疼痛,她動作迅速地整理着箱子,由於指尖顫抖,衣服疊得歪歪扭扭,幾乎是被人硬生生地往箱子裏塞。
心裏急不可耐,但手上的動作卻越來越緩慢。
“啪——”一顆豆大的淚珠砸在了行李箱的邊緣,濺起了小小的淚花。
視線突然變得很模糊,簡池揉了揉眼睛,但是眼淚卻越來越多。
全身都脫了力氣,簡池跌坐在地上,把頭埋進手臂之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該怎麼辦?她現在恨不得有雙翅膀能將她帶到林逸的身邊,可她不是一個人,她身後還有一個團隊,現在離項目結束還有整整十二天,她現在真的能拋下她的團隊甩手離開嗎?
所有人都在高壓下工作,每天都睡不到五個小時,唐葵昨天都病成那樣了依舊不顧醫囑回來工作,並且加班到很晚。
一旦她離開,屬於她的那些工作就勢必壓到其他同事的身上。
雖然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實習生,放在平時確實可能無足輕重,但在這種時間緊迫人手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她也是這個龐大的運轉着的機器上的一顆小小的螺絲釘。
只有所有人都在,只有所有人都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他們的團隊才會是一個堅實的整體。
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是一想到林逸現在正處於一種巨大的悲慟中,而她卻不能陪在他的身邊,簡池就覺得一顆心被拉扯得鮮血淋漓。
早上一來到被審計單位,簡池就去了經理辦公室,想問問經驗豐富的前輩遇到這種特殊的情況有沒有什麼稍微周全一點的法子。
經理是一位工作能力很強的中年女人,高壓工作下,即使是濃妝也掩不住眉眼之間的倦色。
經理驚訝地從一堆報表中抬起了頭,問道:“你的親奶奶?”
“是我男朋友的奶奶。”簡池咬了咬唇,補充道,“但是對我來說就像我的親奶奶一樣。”
室內暖氣開得足,但是剛剛的一路風雪彷彿已經滲透進了骨子裏,寒意從骨縫裏滲透出來,簡池的身體微微顫抖。
經理看着簡池紅腫的雙眼,嘆了一口氣,給她遞了一杯熱茶。
對面站着心靈已經脆弱到極致的小朋友,她說出口的一字一句都經過了仔細的斟酌。
“我很抱歉,一方面,雖然你是實習生,但你自己心裏明白,你的工作任務並不比正式員工輕,現在的情況你也清楚,沒有人能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分擔你的工作了。另一方面,就算你說現在要辭職要不管不顧不計後果地回去,你也根本走不了。”
經理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轉了180度,往簡池的方向推了推,網頁新聞的字又大又粗——
【T國遭遇罕見極端天氣,東部地區遭暴風雪襲擊,於今日起宣佈進入緊急狀態,全國範圍內近6000架航班停運,此輪惡劣的天氣預計將持續十天……】
“你可以自己在網上查一查,我們所在的城市以及周邊的城市的跨市大巴、列車、航班全部都已經停掉了。”
簡池覺得眼前一陣陣眩暈,此刻的她就像茫茫大海中的溺水之人,但是費儘力氣,都抓不住一塊浮木。
“這樣吧,你抓緊時間把手上的工作做完,最後的收尾工作會輕鬆一點,如果航班恢復了,你們兩個實習生可以比大部隊提前一兩天回去。”
“我小兒子有先心病,後天手術,我也沒有辦法陪在他的身邊,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在他睡覺前回到家了。”經理拍了拍簡池的肩膀,“進入到社會之後你就能發現,我們其實是被生活推着走的,很多時候都別無選擇。”
……
小糖焦急地在門口走來走去,經理辦公室的門終於被人從裏面打開了,見着簡池丟了魂似的表情,她把手機遞給簡池看,她本想幫簡池看一下有沒有合適的航班。
看着航空公司官網上空蕩蕩的界面,簡池聲音很低沉:“我已經知道航班都被取消了。”
*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來電顯示是林逸。
簡池快步走出他們工作的會議室,尋了一個沒人的角落蹲了下去接通了電話。
“喂,小池。”
林逸的聲音很沙啞,透着濃濃的疲憊,喊她名字的時候卻很溫柔,聽到他的聲音,簡池剛剛收拾好的情緒又瀕臨崩潰,她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也不想哭,不想讓林逸在這種時候還反過來安慰她,但是情緒一上來根本控制不住。
明明相隔萬里,可是林逸卻彷彿在她的跟前,他說:“小池,不哭。”
“對不起,我太沒用了,我回不來。”簡池聲音帶着哭腔,“我不能陪在你的身邊,我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
“你別這麼說,你們那裏天氣惡劣,我看新聞上說已經有人員傷亡了,一個人在外面,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奶奶她……”林逸的聲音也染上了一絲哽咽,“奶奶她臨終前留了東西給你,你回來之後我再給你。”
簡池吸了吸鼻子,“林逸你不要太難過了,我會把手上的工作趕緊結束,航班一恢復就立馬回國,你等我。”
她用孩童的話語,很笨拙地安慰道:“奶奶現在變成了天上的一顆星星,如果我們想她了,一抬頭便能看見她。”
林逸那邊很忙,在打電話的時候簡池一直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們還沒來得及說太多就掛了電話。
簡池靠在大廈的落地窗前向下望去,暴風雪模糊了視線,街道上只有一兩個行人,他們穿着厚厚羽絨服,圍着厚厚的圍巾,在積雪裏一腳深一腳淺地艱難行走。
一直以來,她都將蔣婕文以愛為名的安排視為一種束縛,並且對此很反感,奮力掙脫之後,她以為會是天高海闊任她飛翔,可沒想到進入社會之後,有了更多的身份,有時候就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但對於自己的選擇,簡池從來都不後悔,即使通往未來的道路上佈滿靳棘,她也要撒下玫瑰的種子。
已經不記得有多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對於那段時間,簡池記憶最深的只有一天三杯又濃又苦的咖啡,刺激着舌尖上的味覺神經,刺激着昏沉的大腦,毫不誇張地說,她比高考前還拼。
做完了自己手上的工作,她還會主動幫組內其他成員分擔,她不在意的自己的身體是否能夠承擔起這樣高負荷的工作,只希望能夠早點回國。
林逸也開始變得異常忙碌,高強度的工作似乎是他悲傷情緒的宣洩口,也是麻痹自己的良藥。
鍾怡對此很不贊同,她給簡池發來消息說林逸自從奶奶過世之後就沒好好休息了,擔心兒子的身體吃不消,她說的話林逸又聽不進去,希望簡池能好好勸勸他。
但是兩個異常忙碌之人的休息時間不再像之前那樣完美契合,忙碌的行程讓本就有時差的兩個人溝通更加不便利。
T國晚上十點,林逸起床后按照慣例給簡池打來電話,可她還在加班。
T國凌晨一兩點,簡池終於結束了工作,林逸卻已經在開會了。
大多數的時候是倆人連着麥,然後各忙各的,有時候一個小時可能都不說一句話,光是聽着聽筒里傳來對方淺淺的呼吸聲就已經很安心了。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了十天。
十天之後,PNM會計師事務所在T國的審計工作終於順利收尾,兩個實習生坐上了暴風雪之後恢復的第一班航班,先大部隊一步回到了祖國。
小糖在很興奮,說自己彷彿參加了十多天的“變形記”,在繁忙的工作中學到了很多,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和之前愁眉苦臉無精打採的樣子判若兩人。
簡池看着停機坪,也鬆了一口氣,這漫長的折磨終於結束了,馬上就能見到日思夜想的人。
蔣婕文反覆叮囑簡池,簡繁的訂婚宴在3月的最後一天,讓她盡量在這之前趕回來,簡池保證自己一定能趕回去參加訂婚宴,但卻語焉不詳,沒有把回家的具體日期告訴她。
除了夏筠茹,沒人知道簡池具體什麼時候回家。
簡池點開她和林逸的聊天框,今天的聊天記錄只有四行字,但是她卻翻來覆去反覆看。
國內的凌晨,簡池卡點給林逸發消息,【林逸林逸,生日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勝意!】
林逸的回復只有兩個字,【謝謝。】
簡池:【今天打算怎麼過生日?!】
林逸:【沒安排。】
林逸惜字如金,簡池敏銳地察覺到林逸的心情有些糟糕。放在平時她定會細細詢問,但如今馬上就要見面了,興奮與喜悅佔據了她的頭腦,有什麼事見面再說吧。
是的,今天是林逸的生日,簡池回國航班會在下午降落,她在網上提前買好了一些裝飾品和蛋糕,地址填的是唯一知情的夏筠茹的家,她打算悄悄回去給林逸過生日,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簡池已經提前在王子瑞那裏摸清楚了林逸的行程,今天他要晚上才會回家。
奶奶離世不久,她知道林逸不會想辦什麼生日party,所以今晚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希望能讓林逸開心一下,松一松他那根已經緊繃了很久的弦。
簡池在飛行途中一直處於一種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狀態,降落在B市機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令人疲憊的長途飛行之後,兩個女孩拖着酸痛的四肢取了行李。
B市天已轉暖,大家都脫下了厚重的羽絨服,換上了輕快的大衣。
小糖一場登機口就奔向男朋友,抱着“家裏那個不解風情的理工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簡池有些羨慕地看着他倆,半個月前,就是在這個機場,她第一次對林逸說出了“我愛你”。
來接簡池的是夏筠茹。
“天吶。”夏筠茹圍着簡池轉了好幾圈“你這瘦了得有至少五斤吧?本來全身上下就沒二兩肉,精神狀態也不好,你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簡池抱着她,鼻尖泛酸,哼哼着開玩笑,“這還沒嫁進來着就跟我媽站在一個陣營了。”
夏筠茹一愣,“什麼陣營?”
簡池笑嘻嘻,“對簡池啰里八嗦的陣營啊。”
“行了,你少貧嘴。”夏筠茹拍開了她的手,“你要的東西我都放在後備箱裏,趕緊的。”
簡池到家之後行李都沒有收拾,立馬着手佈置起來了,她對照着店家給的圖,足足花了兩個小時,她才把所有的東西都佈置好,讓整個家裏都染上了很濃的生日氛圍。
她跟林逸之前下載了一個戀愛app,上面有兩人的定位。
看着林逸一步步向家裏靠近,簡池緊張地手心都出了汗。
她一直關注着走道里的情況,在林逸準備輸密碼的時候先一步打開了家裏的門。
“surprise!”簡池擰開生日小禮花,“林狗,生日快樂!”
小禮花在眼前炸開,五顏六色的亮片在空中飛舞着。
待到所有的亮片都落到了地上,林逸方才看清楚家裏的裝飾,客廳里綵帶隨處可見,窗帘上粘了“Happybirthday”的氣球,很歡樂很濃重的生日派對的氛圍。
林逸扶着玄關處的鞋櫃,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十歲生日的前一天,家裏的傭人也是像這樣提前佈置好了客廳,一方面為了第二天給小少爺慶祝生日,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迎接久未歸家的大小姐回家。
林逸還記得,那年的窗帘上除了粘有“Happybirthday”,還有“10”,是金黃色的氣球,兩端
還有兩個銀色的五角星。
很多年的午夜夢回,他總是在重溫那天的場景——就在他生日這天,在一個充滿生日氛圍感的客廳里,鍾怡拉着他的衣領,聲聲泣血告訴他姐姐的死訊,跟他說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質問他有什麼資格讓別人陪他過生日。
豆大的冷汗順着臉頰滾落,林逸腦海里一直有一個聲音叫囂着,讓他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他抬眸看向簡池,面前的女孩已經出現了重影,她臉上焦慮,嘴巴分分合合,但林逸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林逸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僅存的理智只給了他一個指引——立刻、馬上逃離這個高度還原當年創傷發生場景的地方[1]。
不行,林逸想違抗身體的本能反應,他想好好跟簡池解釋一下他現在的反常,告訴簡池她能提前回來其實他心裏是非常非常開心的。
但是他根本就做不到,噁心感、眩暈感如同排山倒海般湧來,如同地獄爬上來的惡鬼一般,要將他整個人撕成兩半。
“對不起。”他聽見自己這樣說,“我晚上還有事情,需要離開一下。”
在簡池詫異又不知所措地目光中,林逸跌撞着回到電梯,下樓之後,他趴在花壇旁乾嘔,似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但他今天幾乎一天未進食,什麼都吐不出來。
林逸取下領帶,鬆開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大口地呼吸,努力攫取着更多的新鮮空氣。
天已經黑了,林逸不顧形象地靠着花壇坐在地上,很是狼狽,好在這附近沒有路燈,他隱在黑暗中沒什麼人注意到他。
他抬頭,在城市的夜晚久違地看見了星空,他想起了簡池的話——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
哪顆是姐姐,哪顆又是奶奶?
她們知不知道他現在很想念她們?
作為圈子裏為數不多的對林逸情況了如指掌的發小,喻楊接到電話后就立刻趕了過來,他圍着小區繞了兩圈才在一個角落裏找到林逸,林逸出了一頭冷汗,鬢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
他毫不客氣地踢了林逸一腳,“為了不讓別人給你過生日,你往年的今天不都是一個人偷偷躲起來玩失蹤嗎?怎麼今天把自己搞成了這個鬼樣子?”
林逸閉着眼睛,支起長腿,不予理會。
看見林逸頭頂的禮炮亮片,喻楊瞭然:“該不會是你那個出差的對象提前回來了,然後偷偷給你過生日吧?”
見林逸默認了,喻楊暴走,“你怎麼就不跟人家好好解釋清楚?跑到外面cosplay流浪漢嗎?”
林逸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我怕我這個樣子嚇到她。”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不知道怎麼開口,告訴簡池當年林安的死因嗎?無論簡池是會像鍾怡一樣覺得是他害死了姐姐,還是同他一起陷入這痛苦自責的漩渦中,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讓她痛苦,他怎麼捨得?
找不到周全的法子,林逸很迷茫。
“你也知道你這一副鬼樣子嚇人啊?你怕嚇到她,你就來霍霍我?”喻楊嘆了口氣,“算了,今天我爹讓我跟尹家的小女兒聯姻,老子都快煩死了,正好,你陪我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