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
冬日的初雪綿軟溫柔,當整個青峰山被冰雪覆蓋,葉善低下頭看向腳邊,停了足有半炷香,像一幅靜默的畫。垂着頭,情緒不顯,許久,她移開腿,撿起滑落在地上的半塊毯子,輕輕將大黃整個的蓋住了。
梅梅端着熱乎乎的湯碗從外頭進來,一陣寒風卷了進來,她迅速轉身,將門嚴絲合縫的關上,動作輕快語氣活潑:“大黃,看我給你做了什麼好東西!你肯定喜歡!”
她走過去,掀開毯子,仍是自顧自的說話,某一個瞬間,忽然收聲。猛抬頭看向葉善,嘴巴張了張,竟發不出聲音。
葉善推開一扇窗,支起,任寒風洶湧而入,不一會,吹散了屋內的熱度,寒涼一片。
梅梅的眼圈紅了,她將大黃抱在懷裏,哽咽道:“大娘子,你把窗戶關上,大黃冷。”
葉善:“它死了。”
這話像是戳中了梅梅的眼珠子,忽然淚流不止,嚎啕大哭起來。
她是那樣的情緒外露,大哭大嚎。哭聲驚動了巡山的守衛,他們在小院外徘徊,又不敢進去,只略高了聲音,詢問出了什麼事。
梅梅揚起頭,扯着嗓子吼,“大黃沒了,你們讓我哭會,都走開!”
葉善一手撐着窗沿,只一閃身,到了院子。啪嗒一聲,支架倒下,窗子合上。
梅梅眨了眨眼,哭得更傷心了,她又沒說大娘子。
大黃的死訊很快傳開,大傢伙兒都知道大黃快不行了,大概也就這幾天的事,偏梅梅不信邪,好吃好喝伺候着。山裡很多人都對大黃感情很深,它和他們一同在這裏紮根,建立家園,因為這個二當家的存在,讓滿是土匪的清風山也變得好笑可愛起來,使人放下了戒心,慢慢接納了他們。
棺材早就打好了,至於是大操大辦披麻戴孝還是怎麼地,眾人又起了爭執。最後還是年邁的黃老村長做了主,大黃雖然是條狗,可這麼多年已經成了大傢伙兒的朋友,按理該好好發送,可也沒必要披麻戴孝,有心的腰間系一條白布,都去送一送。
所有人都出動了,浩浩蕩蕩,到了近前,又遲疑不敢上前,你推我搡,最後還是陳寡婦上了前,輕敲木門。
年末降至,按照往年習慣,在外做生意的讀書的,都紛紛趕了回來。勛哥兒今年剛中了舉人,興沖沖的回來報喜。剛入山門就聽說了這事。眼淚也跟着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木門敲了好一會,一直沒人應,眾人靜默不語,又不敢大聲說話。唯有孩子們受不住冷,你推我一下,我團一塊雪球扔你一下,嬉鬧聲引起大人的注意,照着腦門就給了一下。嘴一咧,哇一聲哭出聲。做父母的又慌忙去捂住嘴。眼神驚慌,生怕被怪罪。
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梅梅雙手搭在兩扇門上,愣了下,似乎被眼前的陣仗給嚇住了。一眼瞥見陳寡婦,驚喜道:“嬸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她的嗓子是啞的,眼睛也是通紅的,語氣卻很活潑。
陳寡婦遲疑道:“……大黃它……”
梅梅的眼淚又要落下來,她抬起袖子胡亂擦了下,“沒事兒,大黃轉世投胎去了,說不定下輩子它就轉世做了人,還來我們清風山莊。”
“大傢伙兒都散了吧。散了吧。天冷,別凍着孩子。”
謝無苔讓了讓,他的身後有人抬着一口小棺材。棺材是上好的紅木,雕了福壽花,看來早就準備了,很是用心。
梅梅眼淚還在流,嘴角扯了下,在笑,“我和大娘子已經將大黃給埋啦,就埋在院子裏的一棵老梅樹下。大黃應該很喜歡那裏。大傢伙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大娘子說了,生與死本是自然,平常心就好,不必太難過。”她揮手,轉身又要回去。
勛哥兒站在人前,少年人抽條,又高又瘦,眉眼顯出鋒銳來,梅梅卻沒注意到他。他情急之下叫了聲,“梅梅!”
梅梅看見他很是歡喜,不過悲傷的情緒壓倒了一切,她說:“勛哥兒你也回來啦!太好了!明兒我就去找你玩。回見!”言畢,匆匆關了門。
謝無苔從這件事上也不知得了怎樣的啟發,轉身靠門站着,面對大家,激.情演說了一番,大意是讓大家在活着的時候要彼此愛護包容珍惜,別等死了再孝子賢孫似的大哭大嚎,那是做給活人看的,死人沒落下半點實惠,沒意義。說著他率先解下腰間的白布,說:“咱們聽大當家的,都散了吧,往後的日子都相親相愛的好好的活。”
梅梅關了門后沒急着離開,倒將謝無苔的話聽了個完全,她蹙了蹙眉,一抬眼剛好看到葉善站在她對面,她挖了身後一眼,轉過臉說:“我覺得謝叔是在指桑罵槐的罵我。”
她聲音不小,謝無苔聽見了,身子一僵,轉回頭衝著門縫大聲說:“我沒說你。大黃沒了,你哭你難過是真情流露。我是有感而發,稍微發散多說了幾句,你別多想!”
梅梅當然不會多想,她心直口快,哼了一聲就揭過去了。
剛剛停下的雪又下了起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
很快,將梅花樹下那塊翻動的新土遮蓋,和周遭的白連成一片。彷彿地下不曾掩埋着什麼,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唯有那不平整的凸起,略略顯示它的不尋常。
梅梅轉了個身從她的卧房出來,手裏抱着一個皮革縫製的球,已經很破很舊了,上頭都是牙印,是大黃生前最愛的玩具。梅梅抱着它又哭了,說:“剛才忘了把這個也一起埋了,大黃最喜歡了。”
葉善:“你可以刨開土,再埋進去。”
梅梅的哭聲卡在喉嚨里,“可是,老人們都說入土為安了,我這樣做會不會讓大黃的靈魂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