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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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堂,成親。
陸識微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即刻,他就被灰霧死死地抵在了陡峭的洞穴壁上。
灰霧之中伸出兩隻猙獰醜陋的手,這雙手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無情地擠壓着陸識微的生存空間。
陸識微被掐得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下一秒,這雙灰敗的手直接被明亮的劍氣砍斷在地。
陸識微猛地倒吸幾口空氣,一時沒喘過氣接連咳嗽了幾聲。
突然出現的周景弈輕拍着他的背幫他順氣。
陸識微終於喘過氣來,望着面前的周景弈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大吼道:“快走!師父——”
然而這一切都遲了。
遠超渡劫期的靈力在這一刻迸發出來,將他們拉扯着進入了另一重虛構的幻境中。
兩人瞬間消失在原地。
灰霧化作的男孩再次出現在洞穴之中。
他看着兩人消失的地方,自言自語道:“不用感謝我。”
……
這第一重幻象就叫,見愛/欲。
……
陸識微發現他被「困」在了自己的身體內。
沒錯,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身體裏。
他的意念不知被什麼東西緊緊束縛着,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陸識微」此刻正穿着一席明紅色的長袍,看上去有點像嫁衣。
彷彿牽線木偶一般,陸識微被迫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門外站着幾個穿橘色小襖的侍女,見他出來立馬湊上前來攙扶他。
為首的那個侍女焦急道:“少爺,你怎麼才出來呀,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許久!”
陸識微錯愕,可那個穿着紅嫁衣的「陸識微」卻一臉從容地扶上侍女的手,滿不在乎的說到:“急什麼,再久他也會等我的。”
聽見他的話,侍女不急了,笑着奉承道:“對對對,少爺說的是,反正無論多晚周公子都會在外面等着的。”
「陸識微」這才滿意地笑了。
而動彈不得的陸識微聽見「周公子」這個稱呼瞬間就有了不詳的想法。
這位周公子……該不會是他的師父,周景弈弈止仙尊吧?
很快,陸識微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門口那個穿着和他同款紅色嫁衣的不是周景弈還能是誰?
陸識微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興奮地上前牽上周景弈的手,然後順着周景弈手上的力跨坐在了馬背上。
重點是「陸識微」倚在周景弈的懷裏。
陸識微雖然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舉動,但是他的百感依舊忠實地傳達到了他的神經末梢。
身後另一人的呼吸緩緩涌動着,貼近的距離讓他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胸膛的起伏。
「陸識微」小聲道:“我的心跳得好快。”
陸識微:我沒有,別亂說!
可不知是不是他這話起來暗示作用,陸識微的心跳真的逾漸加快。
“我也是。”「周景弈」低聲說到。
一直到迎親的隊伍晃晃悠悠地走過大街小巷,另一個氣派的府邸出現在他們面前,「周景弈」牽着「陸識微」的手走進大廳堂,陸識微也沒能重新獲得身體的控制權。
成親的流程順暢地走着,陸識微麻木地進行着拜高堂的儀式。
他都快要放棄掙扎了,結果在夫妻對拜彎下腰的時候他重新獲得了身體控制權。
兩人對拜的動作凝固。
陸識微抬眼發現周景弈正皺着眉頭,極有可能和他一樣是剛獲得身體的控制權!
“跑——”
陸識微拽着周景弈就往外跑。
他們倆攜手跑出喜慶的成親現場,一起踏出了被禁錮的虛幻。
白光大作。
陸識微再一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房間。
外面的侍女說著同樣的話催促他出來。
這一切都和最開始發生過的一樣,唯一的不同就是這次陸識微擁有了身體的控制權。
陸識微沒有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地重複了第一次的流程。
在被周景弈拉上馬背後,他小聲道:“我們先配合一下。”
周景弈點頭:“好。”
拜堂,成親。
有了兩人的配合自然是順利結束。
好不容易到了只有兩人的洞房,陸識微終於鬆弛了下來。
他首先就把身上厚重的婚服外套脫了下來,然後對周景弈說道:“師父,我們現在怎麼辦?”
周景弈搖了搖頭,道:“我們被秘境的主人拉進他特意捏造的幻境裏了。”
“這個幻象絕對不是他一個人能支撐起來的,我感受到了渡劫期之上的力量。”
渡劫期之上?
那不就是真正破空得道的神仙了么?!
“那師父你能破開這個幻境嗎?”
“可以,但是需要時間。”
“噢,那就好。”陸識微鬆了一口氣。
“所以我們現在只能等待是嗎?”他又問。
周景弈這次點了點頭。
兩人相顧無言地坐在紅床褥上。
氣氛卻並不顯得尷尬。
陸識微想可能是因為自己更尷尬的樣子周景弈都見過。
眼下這樣穿着紅嫁衣的模樣反而沒什麼特別的了。
“師父你覺不覺得有點熱?”
陸識微忍不住用手扇起風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陸識微總感覺室內的溫度逐漸升高,並且升到了一種他難以忍受的地步。
按理來說修者十分耐熱,並不會畏懼所謂高溫酷暑。
陸識微只能歸結為秘境的主人將他的靈力也束縛住了。
“還好。”
周景弈轉頭看着陸識微。
紅衣青年的臉頰已經被潮紅爬滿,髮際之間不斷沁出汗水,他不斷用手扇着風,輕微的風帶動他鬢角的碎發小幅度的飄動。
和陸識微酷熱難忍不同,周景弈暫時只感受到了燥熱。
也許是因為兩人的修為不同,在秘境被影響到的程度也不一樣。
周景弈沉默地找了個小木板,坐在陸識微身邊給他扇風。
目睹了周景弈徒手從床上拆薄木板的陸識微震驚地不行。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大說特說的事,但陸識微就莫名地覺得弈止仙尊的師父濾鏡在他這裏微微裂開了。
有了木板扇出來的給力勁風,陸識微好受了不少。
可沒過多久,這種燥熱成百上千倍的重現襲來。
就連周景弈的臉上都浮現出了薄紅。
陸識微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他只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團火,躁動着等待一場甘霖將他淋濕。
“熱……我好熱啊……”他喃喃道。
“師父……我好難受啊……”
陸識微燥熱難耐,恍惚中身邊傳來一陣冰涼凌冽的氣息。
他忍不住磨蹭地靠近了發散着寒氣的水源。
好舒服——
周景弈被陸識微死死抱住,一時間推他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他只好放鬆下來任由陸識微抱着。
陸識微貼上了緩和燥熱的水源還不夠,莫名的燥意驅使着他的手向四處探尋着。
周景弈臉色微變立刻按住他的手。
“定。”他輕聲道。
陸識微瞬間動彈不得,被定在了原地。
周景弈這才得以喘息片刻。
他把陸識微小心放倒抱到了床上。
周景弈的鼻尖掛着幾滴汗珠,他的視線也緩緩被薄紅覆蓋。
不止是陸識微被秘境的影響在加深,他受到的影響也在加深。
周景弈在心中將清心咒反反覆復地念了數遍,可心頭的燥熱依舊沒有止住。
一團火在他身上蔓延,叫囂着讓他對身後的人伸出魔爪。
可是他怎麼能順應秘境主人的意思,做出那樣的事情?!
清心咒已經無法再壓制他的躁動,周景弈凝神放出精細的靈力在手臂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緩慢流出的鮮血與疼痛讓他的意識重新清明了幾分。
但是這還不夠。
周景弈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想出解決的辦法,最後恐怕還是逃脫不了秘境主人佈下的局。
他的思維飛速旋轉着,思考着可能解決眼下困境的方式。
可還沒等他想出個什麼來,身後的陸識微居然掙脫了他的束縛術法,將滾燙的手覆上了他的胸膛。
周景弈被他的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反手將他壓制在床上。
陸識微的頭被抵在柔軟的床鋪上,他扭過頭來,迷茫的目光卻直直鎖定着周景弈。
他眉目含情的樣子讓周景弈手上的力度微微加大了幾分。
陸識微被他按痛了,輕輕地發出一道呼痛聲。
細小柔軟的聲音刺向周景弈的耳膜,他的神經被燙了一下,差一點就放下手鬆開了陸識微。
但是他為數不多的理智還是阻止了他那樣的舉動,周景弈只是將手上的力度重新放輕柔的幾分。
陸識微果然不再呼痛了。
但是他轉而開始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嗯——”
“啊,難受。”
“我好難受啊。”
“師父……”
一聲又一聲的,像小貓一樣。
每一道都撓在周景弈的心尖。
周景弈又開始念清心咒了,雖然他清楚地知道這個咒語已經對自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但他仍是自欺欺人般反反覆復地念着。
他是他的徒弟。
他的他的徒弟。
是在他眼皮子地下長大的小孩,是對他尊敬有加的十佳徒弟。
他不能做出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
可是周景弈的意識也開始緩緩模糊。
但他抵着陸識微的手卻沒有任何的放鬆。
陸識微似乎是難受到了極致,發出的聲音又大了幾分。
清晰的,動人的,挑戰着周景弈的最後一絲理智。
“師父……”
“師父,我真的好難受啊……”
“周景弈……”
“我受不了了,周景弈……”
“周景弈……”
陸識微在他掌下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大,周景弈甚至快要壓不住他。
陸識微柔軟的指腹撫摸上他青筋暴起的手掌。
他的指腹是柔軟的,但同時又滾燙無比。
在那一瞬間,周景弈好像聽見了什麼東西斷開的聲音。
……
“清河,我會對你負責的。”
陸識微不想說話。
他現在渾身上下酸痛無比,並不是很想搭理周景弈。
可看到周景弈滿臉歉疚和不知所措,陸識微什麼抱怨的情緒都消了。
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故作大方道:“沒事兒的,師父,我知道的。這都是那位大能動的手腳,不能怪你,再說了,也是我主動要求的……”
“我向來說到做到。”周景弈打斷了他的未盡之言,看上去還有絲難以察覺到的委屈。
“可你又能怎麼負責呢。”
陸識微說不清自己是抱着怎樣的想法說出這句話的,他的靈魂好像短暫地被小人的一方佔領了。
師徒戀並不受到世俗的接納,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拖風光霽月的弈止仙尊下水。
可他忍不住自己心中陰暗的想法的擴大。
這怎麼能叫是拖他下水呢?
明明是周景弈自己主動跳下水的。
他已經給過他機會抽身了,是他自己不要的。
“等離開秘境,我們結為道侶。”
陸識微錯愕,周景弈一臉鄭重的表情看不出半分開玩笑的意味。
“這是師徒戀。”說完還不夠,他下意識又重新了一遍。
“這又如何?”
“門派不會允許我們在一起的!”
開玩笑,一個弟子把珍貴稀少的仙尊拐走帶壞了,這哪個門派還能淡定啊!
“那我們就開山立派。”
“望仙閣是你的家。”
也是我的家。
“是,望仙閣永遠是我們的家,但我們該有一個小家。”
一個只有你和我的小家。
陸識微這下啞口無言了。
……
他們在這個幻象中待了整整五十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中,他們就好像無數對普通的夫妻(夫)一般。靈力逐漸消散,年歲的痕迹也逐漸明顯。
陸識微問周景弈這不要緊嗎?
周景弈只說無事,等就好。
結果這一等就是白髮蒼蒼。
“我懷疑你是不是在騙我?”
當初明明說過只要一點時間就能離開這個幻境的,結果硬生生重活了一世。
“我從未對你有過半句虛言。”
“哼,料你也不敢。”
陸識微原以為等他們在這個虛擬的世界中壽命盡了,幻象就會結束。
可當白光浮現時,他下意識就是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說不上在離開的最後一刻,他的心裏是開心多一點還是遺憾多一點。
可是遺憾什麼呢?
……
第二重幻象名為,知死難。
……
漫天的冰雪之下,周景弈穩穩地背着陸識微前進。
四處都是無盡的雪白,除了皎潔的白之外再無其他的色彩。
在廣闊無垠的雪地之上,身着同款紅衣的師徒二人渺小的彷彿兩隻螻蟻。
這抹明亮的紅在白中蹣跚着,向著沒有盡頭的遠方行進。
周景弈早已不知自己到底背着陸識微在這片雪中前行了多久。
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幾個月,也有可能是幾年。
他找不到盡頭,也不知方向,但心中始終有一個聲音無時無刻不催促着他往前走。
只管往前走就對了。
如果停下來,他們倆人都會死在這片雪境中。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周景弈都會伸出手來試探背上陸識微的脈搏。
他的脈搏很輕,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會讓周景弈重新汲取到勇氣和動力。
高嶺之花的弈止仙尊第一次感受到害怕,在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秘境幻想之中。
明明是平平無奇的秘境,卻能將一位大乘期的大能困住。這大概足以說明秘境的不尋雪境開始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霸佔了周景弈所有目之所及的地界。
這雪下得急且密,很快他烏黑的發頂就被白雪覆蓋。
“清河,你看又下雪了。”
“像不像白頭偕老?”
“不對,我們白頭偕老過。”
陸識微依舊緊緊閉着眼睛沒有理會他。
只有微弱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間。
“醒醒,清河,不要睡。”
“不要睡。”
在這個幻象死去還能在清醒過來嗎?
周景弈不敢賭,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哀求着陸識微不要睡。
他幾乎是一股腦地將自己的靈氣傳到陸識微身上,可陸識微此刻就好像是個破了洞的木桶,靈氣只能從他的體內過一遍,卻無法被儲存或是被吸收使用。
“不要睡……”
【丟下他吧。】
廣闊的四方傳來空靈的聲音。
【丟下他,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這道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環繞着周景弈不斷的重複到。
【再這樣下去你們都會死的。】
【你可是好不容易才修鍊到了這個地步,你難道真的要為了他人而命喪黃泉,將這麼百年的修為都棄之不顧嗎?!】
【生死有命,你只是做了一個雖然殘酷但卻最正確的決定!】
周景弈緊緊抿着嘴,只當自己什麼都沒有聽見,背着陸識微悶頭往前走。
那道聲音的主人似乎被他這樣不識抬舉的舉動惹怒,憤怒道:“再走下去你會死的!”
【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你應該能感受到體內靈力的流逝吧?】
【一邊要應付靈力的流逝,一邊還有分出靈力給他,你是真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啊!】
【是我小瞧了你,這樣都能背着他走十年!】
【但是你覺得就現在這樣的情況,你還能背着他再走一個十年嗎?】
【如果你還不放棄他,不出月余你們就會變成這冰原上的一尊冰雕!】
“說完了嗎?”周景弈漠不關心地回問道。
他腳下的步伐依舊堅定,背上的重量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知道自己向來是個很無趣的人,但是當這抹濃墨重彩跳躍着出現在他枯燥乏味的人生后,他就再不可能讓它流走了。
早在只是因為一句「閉嘴」就貿然現身時,他就該料到這一天了。
從這之後,這道聲音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周景弈依舊日復一日背着陸識微在厚厚的雪地上前行。
這片枯燥的白中,唯一的變化便是時不時的大雪。
有時候周景弈也會想這片雪境就像是他枯燥無味的一聲,他獨自一人在大道上前行。
愛也好恨也罷,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很淡的感情。
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片雪白中闖入了一抹紅。
他開始慢慢因着紅的喜開懷,紅的悲手足無措。
紅失去了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家。
而他恰巧也不屬於任何單獨的小家。
那麼為什麼紅與白不能結合呢?
如果僅僅是因為世俗看法這樣牽強的觀點而分離,周景弈覺得那這樣的渴望未免也太廉價了一點。
他追求大道,卻不那麼正道。
他淡漠慈悲,但也自私至極。
周景弈背着陸識微,明明是漫天的風霜他卻感受不到半分的寒冷。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
他的靈力已經枯竭。
周景弈開始喂陸識微他的血藉以維持生機。
他慢慢能感受到寒冷的知覺,但他還是將身上唯一一件厚斗篷裹在了陸識微身上。
又是一場呼嘯而至的暴風雪。
這一次,他們都沒能熬過這種漫長的旅行。
雪境之上,多了一尊晶瑩剔透的冰雕。
在經年之後的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
洞穴之內。
男孩看着面前幻象的投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捏着自己手中做工略顯粗糙的圍脖,內心突然湧起了好一陣酸澀。
曾幾何時,他也有這樣為他生為他死的師尊。
他舊時也以為他們能扛過世俗的目光,能夠堅定地走下去的。
但最後他只剩下了一縷殘魂。
他誰也不怪,誰也不怨,只是很可惜只差一點點。
陰陽兩隔,他在神界也會想起他么?
男孩不知道。
他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他的殘魂越來越虛弱,等到送走這對師徒之後,他就會消散在這塊為自己準備的墓地之上。
說不清是不是羨慕,他有股強烈的直覺,幻象中的這兩人和他們不一樣。
沒準他觸不可及夢寐以求的事,最後真的會在這兩人身上實現呢?
雖然很可惜,他也沒有機會見證那一天了。
“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他小聲喃喃着,目光卻落在手上的圍脖上久久不願離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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