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燎原1

第96章 燎原1

這天祁原在床上躺了一天,沒發燒,也沒哪不舒服,單純做什麼都不得勁。

卧室的窗帘密不透光,室內昏暗,他隨意地套上一件T恤,光腳穿着睡褲推開陽台的門,站在露台上看狂風驟起,雨滴砸向滾燙的地面,帶起灰塵的氣息。

他眯眼看着手機上他們的實時動態消息,以為自己放下了,結果翻到兩人結婚證的一瞬間,心臟的某一處還是不可抑制地有些難受。

他們真的,認識了好多年了,久到,她都結婚了。

南城這座新舊交替的城市分為好幾個區,最好的幾所小學全在老城區那一片,他們恰好一個學區,分在同一所小學,然後到五年級的時候分到一個班。

不過他們一直不熟,只能是互相能喊出對方名字的程度,甚至互看不順眼。

原因很簡單,他倆太像了,走哪都是眾星捧月,家世好,長得好看,又有聰明勁。

那個年紀還都是小屁孩,二逼的不得了,喜歡暗暗較勁,誰都不肯多搭理誰一眼。

他記得很清楚,上小學每天都有大課間,做廣播體操,於澄站在班級前頭舉班牌,他晃在班級隊伍最後,瞎跟着擺。

體育老師在主席台上做示範蹦一下,他只墊個腳尖,體育老師蹲下又起來,他一直蹲到最後一個動作再一塊跟着起,省勁。

兩人就這麼互不干擾,各做各的,直到春天要開運動會,班級入場男生隊也需要個舉牌員,一群豆芽菜里他個子最高,班主任就安排他和於澄一起。

他唯一聽話的階段也就是在小學,小學生統一帶着鮮艷的紅領巾,朝氣蓬勃天天向上,這場運動會有區領導來參觀,學校挺重視,運動會前特意安排了幾場舉牌員的訓練。

他們倆是搭檔,那幾天的訓練一塊去一塊回,小屁孩也沒什麼真看對方不順眼過不去的地方,後來就慢慢開始在一起玩,越玩越好,成了形影不離的關係。

他們住在同一片,算南城老一批的富人區,住這片的要麼高官要麼有財,兩人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一路升到同一個初中。

直到中考完那陣子,於澄開始不怎麼找他,每天跟一群混社會的人待一塊。

中考完要報志願學校的時候,他去找她,推門進去的一瞬間就被煙味熏得忍不住皺眉,他在煙霧繚繞的桌球室里找半天,才找到於澄。

桌球室門口,於澄拿着煙,搭在欄杆上問他幹什麼。

他問:“要不要一起出國?”

家裏想送他去外國語讀高中,之後就是直接出國,鍍層金回來順其自然地在自家公司做事。

他邊問邊打量着於澄略顯紅腫的耳朵,上面打上了幾顆耳骨釘,很好看。

“我不想上學了。”於澄是這麼回的:“更沒出國的想法。”

“那你高中去哪?”

於澄:“不知道。”

“還沒想好?”他繼續問。

“不是。”於澄淡淡吸了口煙,使壞地吐到他臉上:“壓根沒想。”

“那你想好了告訴我。”他邊揮手驅散煙霧邊說。

“告訴你幹什麼?”於澄側過臉問。

“我想跟你上一個高中。”

“......”

這話一出,於澄抽煙的手不動了,眼都不眨地打量他半天,才問一句:“祁大少爺,你不會暗戀我吧?”

沒等他開口,於澄繼續說:“可別,多奇怪。”

“......”

祁原單手插兜,看着她哼笑一聲:“自戀吧你。”

他沒敢說,那會她不是自戀,他就是暗戀她。

中考的那個暑假過完,兩人一塊到分部后,繼續形影不離地每天走在一起,分部是后蓋的,說是附中分部,但和本部完全不一樣,全靠家長砸資源砸起來。

分部里,要麼是報考本部刷下來的,要麼是什麼都考不取家裏花錢砸進來的,是富二代高產地。

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早戀高發期,資源好,所以各方面設施都比本部好不止一倍,籃球場又大又新,但操場上的照明燈沒幾天是好的,剛好又被弄壞了,因為礙着人早戀。

操場旁邊有個小樹林,只要頭頂那個燈不開,天一黑裏面就黑壓壓的,偷偷談戀愛最合適不過。

那會大家都覺得他跟於澄兩個人多多少少有點關係,教務處的主任成天拿個手電筒在操場蹲他和於澄,等着抓兩人早戀的實質性證據。

他們也確實被逮到過幾次,可惜都是因為翻牆逃課被逮的。

分部操場的旁邊有處矮牆,牆根處長着無人問津的雜草,因為這兒逃課拿外賣都方便,雜草都要被翻牆的學子日積月累地踏平了。

第一節晚自習結束后,兩人一塊摸黑到了地點,於澄輕車熟路地先把書包朝着牆外甩出去,接着踩到他的膝蓋上跨到牆頭。

夏季校服是短裙,就算有安全褲,於澄每回跨上去的時候,都覺得大腿根被粗糲的水泥磨得發疼,只能一點點往外挪,踩着牆外那塊凹陷的地方翻過去。

祁原個子高,等於澄出去了,他用手撐一下就能翻過去。

教導主任拿着手電筒在後面喊,他倆一塊笑着往前跑。

“差點被逮着了。”於澄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行了。”祁原不怎麼在意地攬過她的肩膀,左手拎着兩個書包往前走:“反正逮不逮到,都得找咱倆談話。”

“嗯。”於澄點頭:“去哪玩?”

“找趙一錢他們去。”

“他們不是還在教室里嗎?”

“沒,兵分兩路,轉移戰火,他們從西邊翻。”

“夠專業。”

初秋的南城夜間並不涼,幾人一塊到初中那邊的奶茶店碰頭,簡約風的休息桌椅前,幾個腦袋湊到一起,看趙炎分享的美女高清寫真照。

“就隔壁四中的。”

“四中有那麼好看的?”

“有啊。”趙炎肯定地點頭:“而且還不止這一個。”

許顏樂得不行:“你又看上了?”

“還成吧。”趙炎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純欣賞。”

“那你上次看的那個二十三中的呢?”趙一錢問:“換目標了?”

“哪個啊?”

“就是她。”趙一錢直起腰想了想:“上次,跟孫晚壹一塊來找澄子的。”

“孫晚壹又是誰?”趙炎感覺自己跟失憶了是的。

“行不行啊你。”祁原笑罵他一句,拍他:“就上個月籃球賽遇到,說澄子長得像他妹的那個,服了,像他妹的像,夠他媽離譜的。”

於澄:“......”

“你不覺得他說的挺像回事的嗎?”於澄表情還挺認真地問。

祁原咧嘴樂了:“我覺得你挺像我前女友的,要不咱倆談一把?”

“什麼前女友?”於澄瞧他一眼,忍不住笑:“喝多了吧你。”

“......”

他那會確實還沒前女友。

這一片就靠着二十三中,梧桐樹開始逐漸泛黃,祁原手裏的一杯奶茶還沒喝完,虛晃晃映着人影的玻璃門外就出現一道人影,身上穿着二十三中紅白色的校服。

是孫晚壹。

這人從出現的第一眼他就看不順眼,有個詞叫婊里婊氣,他頭一回覺得這個放男生身上也能用。

後來那段時間於澄經常跟孫晚壹待在一起,祁原沒事就跟着,跟孫晚壹大眼瞪小眼,兩人一左一右地夾在於澄身邊,直到後面孫晚壹跟於澄表白。

於澄冷眼看着他,表情漠然。

這場表白祁原也在,場面宏大,拉幾個籃球隊的朋友在噴泉廣場擺了圈土不拉幾的蠟燭,他坐在台階上無聊地嚼着口香糖,看着孫晚壹邊說邊把自己感動得潸然淚下,於澄擰眉不耐煩的模樣。

他感覺自己要是也這麼直接跟她表白,大概也是這麼個下場。

不管外面怎麼說於澄這個人,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人都清楚,於澄在這方面處理得很絕情。

不存在什麼拖泥帶水藕斷絲連,只要你明確表達了一點那方面的想法,恰好她對你又沒那意思,基本你倆關係就算完。

他壓根不用想,在這場表白之後,她跟孫晚壹也完。

所以他把這個秘密藏得很好,喜歡於澄的這件事,只有王煬知道。

高一第一學期結束后,追於澄的男生的數量達到了一個巔峰值,不像剛開學懵懵懂懂,也不像高三衝刺高考時間不夠用,於澄的桌位里每一天都有好幾封情書。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慢慢產生一種危機感。

愚人節的時候,他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給她寫一封情書試試,不行就說自己是開玩笑。

又怕她真覺得他在開玩笑,花了好幾個晚上認真地寫了封,趁教室里沒人,悄悄地夾在於澄每天都會打開的畫本里。

年少的心動像只小鹿一樣撞個不停,他一晚上沒睡着,第二天見到於澄,吞吞吐吐地問她,昨晚回去有沒有在畫本里看到什麼東西?

於澄打量他兩眼,眼尾帶着覺沒睡足的慵懶,納悶地反問一句:“什麼東西?”

她說話太自然,表情也自然,祁原愣在那,摸不准她是真的沒看到還是在婉拒他。

“沒什麼。”祁原挑眉笑笑,表情也自然:“沒看到就算了,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噢。”於澄點頭。

情書這件事過去后,他總是在想於澄到底看沒看見,也開始有意無意地更接近她,直到某一天,他發現於澄開始疏遠他,跟他拉開距離。

他那段時間確實明顯了點,她感覺到了嗎?應該是感覺到了吧。

又或者那封情書她其實看見了。

這樣尷尬的關係,一直到他稀里糊塗地談第一場戀愛才結束。

說是戀愛也不算,因為他最出格的舉動是把人裝模做樣地摟懷裏,心裏半點漣漪都沒有。

對方想買什麼他也給買,想帶他去見團里的小姐妹,他也跟個好男友似的去見,各有所圖,談不上對不起誰,談不攏了就掰。

他確實前女友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但讓他這會想,他連個名字都叫不出來,長什麼樣也忘了,好不好看地他也記不清那張臉。

他拿談戀愛來做為他跟於澄兩人之間,避嫌的最簡單的辦法。

真他媽傻逼。

但那是他當時能想到最好的解決方法了,他知道於澄的性子,他怕自己跟孫晚壹一樣。

那年他在手機app上收到一個網友隨機提問的問題,叫:你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

他發愣一會,回復:和喜歡的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因為是最好的朋友,每一寸接近都是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

到後來本部分部合併,賀昇出現,於澄開始跟他扯在一起,他也結束了瞎談戀愛的狀態。

看着於澄每回下課就往八班跑的樣子,他突然對那封情書釋然了。

看沒看到根本不重要,要是於澄對他真有意思,兩人不至於當那麼多年朋友。

她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主動,知道怎麼追人,只是對象不是他。

因為她不喜歡他,所以送她的手鏈會不小心弄丟。

可她從賀昇那拿的一支筆,到最後都好好留在筆袋裏。

泰國在一九年出了一檔電影,叫《友情以上》,他那會在廈門,一個人跑去電影院看,然後一個人在電影院哭成個傻逼。

哭到散場都緩不過勁來。

在青春年少時光里,他有抱過幻想,他跟於澄是可以在一起的。

就像趙一錢和許顏一樣。

親密無間的朋友,連個過度都不需要,變成親密無間的情侶。

他們認識了十年,做了十年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回南城同學聚會的那一次,他沒想到齊莢會突然跟他表白,他拒絕後,跟王煬兩個人留到最後。

王煬拉個板凳到他跟前坐下,問:“班長不挺好的嗎?長得蠻好看的,你拒絕個什麼勁。”

“她不一樣。”祁原撂下酒杯說。

“哪不一樣?”王煬打量着他:“你都談過這麼多個了,也不差這一個。”

“她認真的。”祁原淡淡開口:“我以前談的那些,你清楚。”

“那你現在怎麼想?”王煬有點拿他沒辦法:“認真的不是更好,你又不是真混,班長這麼好,試試也行。”

“不是這回事,我真對她沒什麼感覺,這會就這麼跟她試才是真混。”

他眼圈泛紅:“你覺得我不好嗎?”

王煬滿嗓子眼要勸的話堵在嗓子眼,一瞬間說不出話來,瞬間懂了。

就像他很好,於澄不喜歡一樣。

齊莢很好,他不喜歡。

感情的事毫無道理,又蠻不講理。

下午王煬來找他,拿他托他轉交的新婚禮物。

王煬倚在門邊上笑他:“你真不去啊?”

“不去。”他蔫着張臉。

“你還能不能行了?給自己收拾收拾吧,瞎糟蹋這張臉。”王煬搖搖頭,看他睡不醒的樣:“還沒放下?澄子結婚了都。”

“不是。”他也懶洋洋地靠在門邊,伸手抓了兩下頭頂的雞窩頭:“早放下了,但也沒那麼快看開,你幫我帶給她就行,祝她新婚快樂。”

“哦,對了,齊莢等會也過去,今天大家都穿比基尼呢,你要不要看?我幫你拍一張。”

“操。”祁原忍不住笑着錘他下:“傻逼吧你,我馬上就發消息,叫她防着點你這個變態。”

“行了行了。”王煬猶猶豫豫地點頭,視線往裏環繞一圈:“那我走了啊,你別一個人在家搞什麼割腕啊,這麼大一個別墅連個鐘點工都沒有,你得發臭了我才能發現。”

“行了。”祁原抬腿踹他一腳,笑了:“我割個屁的腕,趕緊走吧你。”

“真走了啊。”

“嗯。”

見王煬急匆匆離開的背影,祁原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放到唇邊擦火點燃。

煙霧從臉側飄揚朝上,他微眯眼,咯嘣一下咬碎爆珠,清涼感瞬間蔓延整個口腔。

他的第一根煙,是跟於澄學的,這事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記憶中空曠寂寥的教學樓天台上,下過雨的地面微潮。

他看着於澄坐在台階上,校服裙擺堪堪遮過大腿,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咬進嘴裏,拿出金屬殼的打火機,嫻熟地擦出火花,隨後煙頭被點燃,明明滅滅。

他抬手,從於澄的嘴裏拿過那根煙,煙頭處有細細的牙印和微潮的濕痕,他自然無比地放進自己嘴裏。

“你什麼時候學的?”

“這會學。”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到祁原了,沒人比我更想讓他he,可他在我心裏是鮮活的,我不能因為想要he,就要求他這麼快放下喜歡這麼多年的女孩,我沒有資格,也不能這麼做,跟齊莢要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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