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正文完)
附中每年的畢業典禮都在七月上旬。
高考查分,填報志願,金榜題名。
於澄第二天是在九點多接到賀昇的電話的,她睡的迷糊,眯眼從枕邊撈過手機,嘟囔着開口:“怎麼啦?”
對面聲線清冷,帶着笑意:“上學啊。”
“嗯?”於澄眉頭微蹙,大腦轉不過來。
“我在你家樓下等你呢。”賀昇仰起頭,看着銀灰色的窗帘紋絲不動,笑了聲:“起來啊女朋友,拉開窗帘就能看見我。”
“……”
坐在床上獃滯了幾秒,於澄才想起今天要回附中的事,迷迷糊糊地光腳走到窗戶邊拉開窗帘。
她看向窗外,視線隨後落到香樟樹下的那道身影時,整個人愣住,直直看了好幾分鐘才想起來說話。
“你怎麼,穿校服了啊?”於澄輕聲問,感覺心臟里的某一根細弦被撩起,盪得她喉間有些發澀。
綠葉光影下,賀昇身上再次穿上附中那件藍白色的校服,校服外套搭在臂彎,Polo衫每一顆扣子都扣的端端正正。
幾年過去,少年好像還是那個少年。
她喜歡的,高三八班的少年。
“上學當然要穿校服。”賀昇下頜微抬,視線和她對上,沖她挑了下眉:“陳宏書天天站大門口等着逮你,逮着了,我可不陪你罰站。”
一句話撂完,記憶一下子翻箱倒海的湧來,於澄愣愣看着他,一瞬間分不清,這到底是十八歲,還是二十一歲。
兩人隔着這段距離對視良久,於澄眼圈微紅,微笑了下:“好,你等我會,我馬上下去。”
她回頭緩緩呼出口氣,剋制住自己莫名鼻頭髮酸的情緒。
不至於哭,真不至於。
簡單地洗漱好后,於澄雙手撐住洗漱台,在鏡子前看了自己一會兒,額前碎發被水打得微濕,她抬手把耳骨釘全摘了,只留下右耳耳骨上那顆象徵為敬愛情的耳釘。
敬愛情,敬他們。
她單手拿過一根黑色小皮筋,十指隨意地攏起黑髮往後攬,紮起一個高馬尾。
紮好頭髮,於澄回頭從衣櫃最底層找出自己那身校服,短裙還是陳宏書一開學就嫌短的那一條,一直到最後離開,她也沒聽話把它換了。
今天是周四,江眉顏在家辦公,正坐在客廳里吃早飯,聽見響動抬起頭看見於澄這一身下來的時候,有些怔愣。
“今天回附中?”她邊打量於澄邊輕聲問,於澄穿着高中時常穿的黑色弔帶,手裏隨意地拽着校服,高馬尾,沒化妝,又因為單顆耳釘跟身上這身校服的格格不入,很打眼。
很久沒看見過她的這番打扮了。
“嗯。”於澄頓住腳,偏過頭告訴她:“今天有高三畢業典禮,我回去看一下老徐。”
“好。”江眉顏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問:“那晚上回來吃飯嗎?”
“不了,跟賀昇一起。”於澄淡聲道。
“跟他一塊回附中?那快去吧。”江眉顏笑笑,催她。
“那我走了。”於澄點下頭,說完就抬腿往門口走。
“等着急了嗎男朋友?”於澄笑着從台階上下來,正好撲到他懷裏,周身縈繞的滿是清淡的薄荷味。
清冽,乾淨。
“沒着急。”賀昇微彎下腰,把人摟懷裏,垂眼看她:“你男朋友等你多久都不着急。”
於澄踮起腳親他一口:“那走吧。”
“嗯。”賀昇點頭,反手牽住她的手。
附中今天除了畢業典禮,高一高二正常上課,兩人一塊到校門口的時候,差點被攔下來,跟門衛解釋了下是高三回來參加畢業典禮的,也就放兩人進去了。
這會正是上課時間,校園的道路上靜悄悄地沒什麼人,一路從主席台走到知行樓,梧桐道上綠葉成蔭,高三畢業生全在禮堂,兩人在學校里慢慢逛,幾年過去,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你還在紅榜上呢,學習標兵。”於澄站在那張照片前,抬手不自覺隔着層玻璃輕撫上去,微眯起眼:“看來後面幾屆沒一個能打的。”
“嗯。”賀昇抬手搭在她的肩上,望着紅榜上的自己,嘴角淡淡勾起個意氣風發的弧度:“年級第一年年有,但跟你男朋友一樣次次蟬聯的,估計真沒了。”
“真厲害。”於澄誠心誠意地誇他。
玻璃窗里,那張藍底照片顏色已經發白很多,高一時候的賀昇看上去青澀,但淡淡朝向鏡頭的眼神,又看的人心裏莫名一慌。
以前於澄第一次見的時候,覺得這照片看着像是要打哈欠,現在看,才看明白這是一種,拽到點上的眼神。
管你在他照片面前發誓要幹掉他考第一,還是要進步三百名,他都懶得diao你的眼神。
於澄正看得仔細,賀昇突然往前一步,抬手輕扣一下打開鎖,單手抬起玻璃窗,另一隻手慢慢開始揭旁邊的處分單。
“你幹什麼?”於澄拽住他袖口。
“沒什麼,就是有點好奇,想看看,還能不能翻到你的處分單。”
“……”
“昇哥,你這樣真的很欠揍。”於澄攔住他,破天荒的有點不好意思,冷淡地瞥他一眼:“都多久了,哪還能有。”
“怎麼不能有。”賀昇偏過頭瞧她,眉梢揚起有點痞壞的神情:“我記得,你們十八班一年的處分單,比全校三年加起來的還多,而且我印象中,你在這個板塊上,萬古長青。”
“……”於澄還沒想好該怎麼說可以不尷尬,又聽見賀昇不冷不熱地繼續調侃。
“你看,這個位置正好和我並排,男朋友真的很為你驕傲。”
“……”
驕傲個鬼哦。
最後於澄死扯硬扯,才攔下賀昇。
因為她也記得她在這個板塊上萬古長青,正兒八經的處分很少,但動不動就是通報批評,張貼在上面警示眾人。
中午日光正盛,高三一整棟教學樓都安安靜靜,隔壁高二那邊還能不時穿來模糊飄渺的講課聲,兩人肩並肩,一路不知不覺間走到八班門口,教室里空無一人,只剩淡藍色窗帘在熱風中滾動。
時鐘掛在黑板上方,板書是寫了一半的高考題,有的座位已經空了,有的桌面還攤着未完成的課本。
望着空蕩蕩的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那個座位,於澄那點鼻頭髮酸的感覺又翻湧上來。
那是很多節自習課上,她和賀昇坐的位置。
沒想到都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樹葉在微風中沙啦啦地作響,兩人安安靜靜地站在走廊,沒人開口說話,但都敏感地覺察到對方的情緒。
他們是一樣的。
半晌,賀昇倚在欄杆上,眼睫輕顫一下,牽起她的手,帶着她慢慢往那個座位走。
於澄被他牽着跟在身後,看着十指相扣的他們,嗓間發哽。
“還記得嗎?”賀昇走進靠里的座位,回過頭看她,彷彿穿過時光,看見了十七歲的於澄:“你以前,中午休息和晚自習的時候,經常來找我。”
“嗯。”於澄輕微地點下頭,視線和他交匯:“記得。”
“來,記得就行。”賀昇帶着她坐下來,從校服口袋裏掏出一張試卷鋪在她面前,邊撫平褶皺邊淡聲地說著,告訴她也是在告訴自己:“你的成績是我一點點拉起來的,教了你這麼久,現在得檢查一下教學成果。”
試卷鋪好后,賀昇把手拿開,於澄看着卷面,輕緩地眨了下眼。
試卷上方黑體字加粗的寫着【2018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蘇省卷)】。
2018年,是他們錯過的那一年。
“賀老師。”於澄抬眼看他,黑白清明的雙眼蒙上一層霧氣,嘴角勉強扯出點弧度:“你完了,你要把我弄哭了。”
話落,眼眶裏就有熱淚湧出,一上午的酸澀這一刻到達了頂點。
“別哭啊澄姐。”賀昇垂着眼喉結滾動,抬手幫她擦掉眼淚,心裏同樣酸澀難受:“把這張卷子好好做完,考得好,賀老師有獎勵。”
“好。”於澄哽咽地點頭,胡亂地抬手抹掉眼淚。
畢業典禮要兩三個小時才能完全結束,做一張試卷的時間完全充裕,於澄紅着眼,握住筆一筆一畫,認真地寫上學校,班級,姓名。
南城附中,高三18班,於澄。
這是她沒有參加高考的那一年,落下了許許多多遺憾的那一年。
牆壁上的時鐘頓挫地一下下向前走動,滴滴答答,一個多小時過去,於澄落下最後一道等式。
“寫完了?”
“嗯。”
“需不需要檢查?”
“不用。”於澄篤定地合上筆蓋,看向他,眼神熠熠生輝。
“那我改了。”賀昇笑了聲,左手抓了下頭髮,伸手按住試卷抽到自己面前,開始用紅筆一道道地改。
“只扣了四分,厲害啊女朋友。”賀昇撂下筆,曲肘懶懶地往窗台上靠,垂眼笑看着她。
“不然怎麼考京大。”於澄漫不經心地勾起嘴角:“你女朋友的每一分,都實實在在自己考出來的。”
“嗯,我知道。”賀昇看着她,視線捨不得移開。
“已經考完了。”於澄突然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眼尾揚起,逗他:“那獎勵呢?”
話問玩,半分鐘過去,賀昇眉眼輕淡地靠在窗檯,光影從背後搭在他的身上,碎發逆着層碎盈盈的光。
他沒動,也沒搭腔,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怎麼了?”於澄被他太過熱烈的視線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不自然地偏過頭,臉頰微紅:“那個,沒獎勵也沒事,我就說說。”
“有獎勵。”賀昇這時開口了。
“我只是在想,我怎麼能不要臉地把這稱作是給你的獎勵。”賀昇懶洋洋地站起身,繞過她身後走到前排的課桌面前,捧起一摞書放在桌面,隨後掏出身上的手機調開攝像模式。
“是給我的獎勵。”他說道。
於澄靜靜看着他的動作,這一秒,她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麼,桌底的腳下意識地往回縮,有些不落實處的惶然。
手機清楚地將他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錄下來,賀昇走到她面前,於澄不自覺地跟着站起。
“昨晚的那封信我看了很久。”賀昇垂眼看着她,脊背平直,聲音輕緩有力,確保後面的每一個字都可以清晰無比的傳到她的耳朵里:“我想了下,我八十歲的時候,應該不想看迪迦。”
“那想看什麼?”於澄自然地問。
“看VCR。”賀昇緊張地嗓子發澀,深呼吸調整了一口,才接着補充:“看我們每年結婚紀念日的VCR。”
“從今年,今天開始的VCR。”
話完,於澄沒吱聲,低頭看着賀昇抄在褲兜里的右手。
一上午,這個動作他做了很多遍,她以為是賀昇是在耍帥,才擺出又冷又拽的插兜這個姿勢,現在看來,那裏面也許藏着枚尾戒。
送給她的尾戒。
等待的過程快要把人煎熬死,賀昇閉了下眼,肩膀輕微下塌,嘴角笑容都開始帶上些牽強:“說句話啊澄姐,你男朋友在跟你求婚呢。”
“嗯,我知道。”於澄輕聲回應:“你才二十二,想好了嗎?”
“想好了。”賀昇點頭,眼神堅定地看着她:“這事我從十八歲開始就想好了,想到現在。”
“我今天滿二十二了,你願意的話,咱倆明天就去民政局,領個國家認證的蓋戳紅本子,婚禮的時間,場合,邀請的嘉賓,都你來定,但就一個要求,你的結婚對象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