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118章
他見到了祂
雲諫離開神隱峰已經兩個多月了。
上次月盈之夜,他就是在彤岫村廢棄的神廟中獨自度過的,那時候大約是心口太痛了,太崩潰了,竟不覺得鎮神釘的折磨有多難以忍受,又或者是他近乎自毀式地拽拔自己翎羽帶來的折磨,活生生將鎮神釘撕裂骨骼的疼痛給比較了下去。
他不是比誰更能忍,也不是不怕疼,只是在未知的兇險面前,他不敢鬆懈分毫,在將夜面前,他也不願露出分毫的脆弱,引來擔憂。
哪怕他身體已經很差了,他也不吭一聲。
將夜想,要是早知道他師尊身體不好,他就心軟了,他不會丟下他師尊一個人走在馬車後頭,更不要與他鬧彆扭,兩人之間的細微摩擦在生死存亡之間根本不算什麼。
就算雲諫再能抗,但也不是次次都能扛過去。
他怕是早就看出今夜月盈,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要是扛不過去,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將夜見火鳳盤旋在屋外,便無後顧之憂,離開前最後還是扯下白綃,在那微顫的睫毛上輕輕落吻。
奉衣已在城主府主殿等將夜,關於那些將夜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他都一一相告,原因無他,他怕將夜帶着遺憾走。
“你的這具身軀是我用沙棠果核種出來的,你也不是君家的表少爺,這是我為你捏造的身份,君家主一直以為你是他妹妹的孩子。
即便他以為你們有血緣牽絆,也不妨礙他利用你,送你去雲緲這件事,也是我一手促成的,我知道你同尊主的曾經,我希望你可以喚醒他。”
奉衣的這番話,徹底解釋清楚將夜心中最後的困惑。
關於原身,那只是一枚被他吃剩后,從九天之上拋下的果核而已,沾染了他的氣息,多少有些像他,卻並未生出什麼靈智,一言一行都是遵照着將夜曾經的習慣。
後來,奉衣見時機成熟,匿名送了一枚沙棠果給神隱峰仙尊。
這東西雖然珍貴,但云諫是無所謂的,只是握在手中把玩的時候,總覺得莫名熟悉。
也只能引誘本就是果核化身的將夜去偷吃,這東西融進身體后,徹底將那一抹飄蕩無際的孤魂扯了回來。
至此,這具身軀才有了魂靈。
將夜將奉衣給他的沙棠果揣進懷裏,踏出府門的時候,一眼就瞧見洛言。
他戴着笠帽,背着重劍,似在等他。
天已蒙蒙亮,今日沒有旭陽,但隔着濃重的霧氣,依稀能聽見長街之上漸漸熙攘的叫賣聲。
那些還不知自己已死的活屍又開始新的一天生活了。
洛言雙目憂愁地朝遠處望了一眼,皺了皺眉,一瞧見將夜便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朝他點了點頭。
將夜先打了個招呼,又順着洛言憂慮的目光望去:“你是很擔心這一城池的百姓吧?可他們已經死了。”
洛言說:“都是橫死,冤死的,他們尚不清楚自己如今的狀況,也不知冥府的方向,更沒有家人贈予路引相送一程。”
“他們……也不一定是被蒙在鼓裏,說不定是心甘情願地自欺欺人呢?”
這話聽得洛言一頭霧水。
將夜說:“誰都想活着,哪怕多一天也好,所以,發現自己已死去的人還有執念,就不願入土為安,發現身邊的親友死去后,那些留下的活人也不會感到害怕,甚至願意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就這樣守護陪伴,直到最後一刻。”
“畢竟是屍體,就算用特殊藥劑保存,時間久了一樣會腐壞,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才是人。”洛言如是道。
“你覺得什麼樣才是活着?是生命體征完好的,卻沒有理智和靈魂的人?還是肉身雖然消弭,精神意志卻永久存在的?”
將夜說完,並不打算聽洛言作答。
他眯眼看着漸漸熱鬧的長街,那些人如夢似幻,一個個被霧氣剪出影廓,看不清面容。
有時候覺得他們活生生的,有時候又覺得他們是殘留在人間的一段影相,風一吹就能散。
就是這樣脆弱的人,這樣不完美的人,會發泄怒意化身惡人,也會手捧摯愛溫柔以待,是巨木上的螆蜉,是滄海之中的蜉蝣,弱小又壽數短暫,強大又固執堅韌。
他覺得等自己再次回來,一定可以給君桐一個解釋。
他似乎想明白了。
君桐做的那些實驗都太片面了,他想用別人對他的不好,來證明人間無愛,人間無味,可人性從來都是善惡交織,他們會將惡的一面留給君桐,但不代表他們對所有人都這樣。
那些表面兇悍霸道,殺戮無數的屠夫,回到家還會洗去一身的血腥,哄抱着年幼的兒女;那些平日友善待人的人,或許也會有容忍不了的事物,行善濟世的大夫或許曾罔顧將死之人的哀嚎,用他們的身體試藥扎針。
善與惡哪有那麼絕對啊。
這一次去雲緲山,他們趕時間,洛言很願意送將夜去,並且他也有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