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悠長的宛若南安的每一次夢境。
話音落下的瞬間,四周安靜的可怕。
南安垂下眼眸。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看,他並沒有說謊。
弗洛的確隱瞞了他是仿生人的事實,讓他待在了林澤旁邊。
但儘管這樣,南安幾乎不敢看林澤,他搓了一下指尖,極力掩飾着自己的顫抖:“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到二城后,我才會想要去摧毀通訊器。”
“包括幼崽也是,是我想要去攻擊學校,讓大批帶有機械臂的幼崽變異。”南安說著語速快起來,“還有之後的學校事件,圍浦道的淪陷……同樣是我在主謀,弗洛說銀鈴的技術還不完善,所以我打算做實驗……”
南安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的發抖。
他渾身都是冰涼的,就和自己機械人的狀態一樣,不帶有任何的溫度。
他不知道林澤會相信與否,但他一定要說下去,只有把自己推向深淵,才能讓獻出智腦這件事看起來有那麼一點的合理性。
林澤沒有說話,他抿着唇,眼中沒有任何的情緒。
半晌,他淡淡道:“目的是什麼?”
聽着冰冷的語調,南安又攥緊了通訊器幾分:“我……想要徹底侵佔玫瑰區域。”
“進研究所,故意在你面前出現,然後接近你,這些都是我和弗洛的計劃。”他越說著喉頭愈發酸澀,但仍在繼續,“還有庫里爾也是,我們把上水龍塘作為據點,所有的晶片……都是那裏製造的,通訊器我也帶過去給他研究了,而我做這些的原因,是因為,因為……”
南安不再迴避林澤的視線,而是緩緩伸手,銀色的光芒緩緩籠在指尖:“我……就是銀鈴唯一的仿生人。”
話音落下,他一下對上林澤的眼睛。
——依舊看不出情感,卻又這樣赤/裸的、硬生生地直接穿透了他。
很奇怪,明明決定了撒謊,但看着這一雙銀瞳的時候,他仍有一瞬的慌亂。
但更多的,是一種委屈。
這件事從一開始其實就有了結局。
其實他可以變得自私,可以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小機械人,去往任何地方。
無論是綠洲,還是荒漠,總之不應該來到人類世界,承載起他根本無法承受的情感。
可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智腦要留在他的身上?
“我是仿生人。”南安終於將藏匿幾個月的身份說出了口,語氣逐漸變得平靜,“你們找的銀鈴數據,就存在我的智腦里。”
“我想着接近你,畢竟是玫瑰區域的最高級別科學家,在你身邊我就能獲得很多情報。”
南安說著後退一步,忽然笑了笑:“我也的確得到了很多。比如——去二城基地的那一天,我們剛去了臨時存儲區,安保機械人隨後就發動了攻擊。其實那是因為我,那天我就是去探查地形的,然後通過電波告知了銀鈴,以及那一些擁有自主意識的機械人。”
話音落下,他指尖點了一下通訊器,畢德爾的聲音傳出來——
“在幾個小時前,仿生技術徹底研發完畢,大機器時代就要到來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儘管不能單獨判斷什麼,儘管下一句是他哭着求畢德爾要解決方法。
但只要截止到這裏,沒有之前的那一切,就能成為他是幕後黑手的佐證。
播放完這一句后,他果斷按下了刪除鍵。
當最後一點清白的證據消去后,就是死無對證,玫瑰區域的所有人都會認為他是真正的侵略者。
南安沒再吭聲。
他扶着貨箱站在後側的位置,陰影蓋住了他的側影,同時也隱去了那雙滿是悲傷的琥珀眸子。
一切又回歸寂靜。
身後的霓虹光流淌,燈光變幻,拉長了他們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輕輕的子彈上膛聲。
南安劇烈抖動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忽然笑了,就這樣眼眶帶淚地笑着,然後,微微抬起了頭。
就算這個人類朝他開槍,他依舊不怪他。
很奇怪的想法,很莫名的情緒,但現在——現在的這一切,他卻變得異常平靜。
就這樣開槍吧。
只要開了槍,這一切就結束了——
一聲槍響。
也許是場地空曠,子彈穿透硬物的聲音意外清亮,伴着機械人晶片的破裂聲,久久回蕩不肯散去。
南安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他下意識看向子彈的方向,就見貨箱上破了一個槍洞,沒來得及反應,又見林澤扣動扳機。
砰砰砰!
三聲槍響。
伴着聲音,機械物體的穿透聲愈發清晰。
它們悶在標有「基礎救援物體」貨箱中,不動聲色,像是蟄伏在深夜中的異獸,安靜的像是根本不存在——
之前來往匆匆的研究員都沒發現,林澤卻在短短几分鐘,直接察覺到了異樣。
南安看向林澤,就見對方面容冷峻,連續的槍聲和近乎穩定的槍法,讓那些貨箱裏的機械物種徹底變成了死物。
就在這時——
他們身後突然傳出爆炸聲!
幾乎是瞬間,所有的貨箱全部炸開,銀色的機械手臂急速衝出,像四面八方漫開的銀色藤蔓花,以一種肉眼見不到的速度,精準沖向了他們!
林澤的銀槍一轉,直接開了槍!
連續不斷的攻擊和槍聲下,鐵架哐哐作響,南安見狀,迅速轉換成了機械人的形態,轉頭對林澤道:“快走。”
他的語氣急促,儘管聲音還帶着之前微弱的顫抖,但十分堅定。
反正他也沒有留下的意義了,被林澤還是被其他東西解決,對他來說是一樣的。只不過——希望這個人類不要忘記拿走他的智腦。
這樣就想着,南安愈發堅定。
而就在他指尖抓住一處機械臂,轉頭看向林澤的時候,卻又睜大了雙眼。
這個人類……不走嗎?
這樣的多方位攻擊,他是會死的。
南安劇烈的抖了下身子,緊緊攥着機械臂,拼勁全力喊道:“快走!”
而只是話音落下的當口,一個機械臂倏然從最後的貨箱穿出,相比之前,它有着更多的尖端,急速旋轉的六處針尖對着南安,直直劈下來——
“砰!”
槍聲響起的那刻,南安就被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林澤單手摟着他,迅速後退了幾步,又果斷開了槍。
一瞬間,六處尖端被打落,重重砸在地上。
可能是力道過大,他們所在的平層慢慢傾斜,搖搖欲墜像是下一刻就要傾倒——而貨箱中的機械臂不放過他們,或者說不放過南安。
更為密集的槍聲響起!
就在最後一個貨箱被擊穿后,整個平台徹底受不住力,在機械臂砸下的瞬間,轟然倒塌!
一瞬間,塵土四起飛揚。
南安緊張地閉上了眼,他被林澤緊緊摟着,額頭磕在對方的眼鏡上,還未反應,耳側又響起風聲——林澤的力道很大,像是有着驚人的爆發力,在落地的瞬間他們只是翻滾幾圈,撞在最底層的欄杆前。
南安幾乎喘不過氣。
他並不是因為恐懼或者害怕,而是因為這個人類抱着他的力度太大了,他只能用手扒着對方肩膀,伸長着脖子,小口呼吸。
身後的聲音逐漸輕了,彷彿揚起又落下的塵泥,漸漸安靜下來。
倒塌的鋼筋混着零散的機械碎片,鋪滿了一地。
但南安依舊呼吸急促。
儘管外部的危機暫時解決了,但他們仍需要面對機械人和人類的本質問題,還有那一半的銀鈴數據,也的確存在了智腦中。
這根本,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局面。
南安掙脫開了林澤的懷抱,他往後挪了幾步,靠在一側的欄杆前,抱着膝蓋把頭埋在裏面,長久不說話。
他們本該是這樣的距離。
不知過了多久,林澤清冷的聲音響起:“什麼時候開始的?”
南安怔了一下:“什麼?”
“我是說。”林澤抬眼看他,呼吸卻沒有想像中的平靜,“什麼時候決定要對我說這些的?”
聽着這話,不知為何南安又想哭了。
——究竟是什麼時候?
他也不知道,好像謊言成立的理所當然,但仔細想來,卻又如此的荒謬。
面對林澤,他只是想要把所有的罪責攬在身上,好像這樣,他才能逃避過一切,逃避過林澤的注視。
窗外的雨聲大了,噼啪打在落地玻璃前,像是之前他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個雨夜。
“可是我,我就是銀鈴的機械人,我沒有撒謊……”南安不斷說著,依舊是要把自己裝飾成十惡不赦的罪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機械人,“你就該殺了我,然後把我智腦拿走……”
他的聲音愈發顫抖和無助,帶着哭腔,卻仍在不斷重複。
混着傾倒而下的雨聲,他崩潰的一塌糊塗,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反覆在他身子上割划,遍體鱗傷。
就在這時,一股強大的力道傳來。
南安睜大了雙眼,他還沒反應過來,連話音都沒落下,就被面前的科學家摟住了。
於是他劇烈的掙紮起來。
但不知為何,他越是掙扎,對方的力道就越大,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像是要他完全刻在血肉里那樣,死死地抓着手臂,根本不鬆手。
在這一刻,南安似乎懂了什麼,那些只留存在人類交往中的情愛,隔了一層紗的朦朧情感,彷彿一瞬間,被徹底捅破了。
對方的體溫就這樣傳過來,伴着逐漸急促的呼吸,宣洩着最直接的情感。而南安根本無法逃離,他承受着對方的情緒,眼睫顫抖,是那樣的無措,憤怒、以及委屈,但在慌亂之中怕對方因為他受傷,換成了人類形態。
但只是換成柔軟皮膚的那一刻,他手臂上又被掐出道道紅印。
“你放我走吧。”南安像是再也受不住了,無法承受的情緒讓他近乎崩潰,只能苦苦哀求,顫抖着尾音說,“放我走……”
他只是想要玫瑰區域好起來而已。
就和以前看到的虛擬玫瑰一樣,不斷凋零卻能再次生長——就和他對着流星許願那樣。
但現在看來,根本就是騙人的。
他無法達到預計的目的,就像是無法應對這種油然而起的情感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南安慢慢鬆了氣力。
他像是徹底放棄了反抗,在林澤懷中逐漸安靜下來。
沒再說什麼,儘管還哭得一抽一抽的,掛着的淚珠也在微微顫抖,就這樣垂下眼睫,軟綿綿地靠在林澤身上。
但只是幾秒,他又會突然抬起頭,看着眼前的林澤,像是下一秒就會看不到對方似的,死死抓住對方的衣角。
林澤垂眸看着他,抬手輕輕抹去了他眼角的淚珠,半晌,俯身親吻上去。
此時霓虹的燈光仍在身後流淌,樓宇交錯間,銀光不時閃爍,燦爛的像是星子——它組成了這個世界的宇宙,星空,還有銀河,橫亘萬里,卻又悠長的宛若南安的每一次夢境。
他們於銀河之中接吻。
作者有話說:
今晚還會有一個加更-大約十一點左右。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