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朝內朝外
聽聞尉遲庭暉所言,其餘幾人都猶疑起來,郭歆饒有深意地看了看俞簡的臉色,捋着鬍子說道:“這兩個巡防營的參將,看來不簡單啊!老夫所料不錯的話,他們必是先入了月明樓,潛藏在賓客之中,接着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半途離去了。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他們還跟副將通了氣,悄無聲息地把自己置身於事外,誰也沒得罪。這等機敏權變,非大才無以為之。”
“陛下本就不願深究,即使猜到了這一點,也佯裝不知。這樣說來,這兩個年輕人機緣巧合之下還幫了太子一把。”尉遲庭暉補充道:“剛從陛下的口氣看來,似乎對這二人,頗為讚賞,有拔擢之意。”
“哎,我們這些老傢伙,早就不堪大用了。若非梁士直張嵩義之流步步緊逼,老夫早就和姚相一般,致仕田園了。”郭歆又看了看低頭的俞簡,接着道:“太子殿下自然要有他們那一代的青年才俊來輔佐,待朝廷安定下來,我等豈可戀棧?”
李易谷點點頭,擔憂道:“可是,此二子能靠得住嗎?”
俞簡也插一嘴:“西營的巡防使張恭徹,本就是張嵩義的胞弟。這兩個小子在他手下任職,免不了要沾染那股驕兵悍將之氣。如今又搭上了周府尹的線,借掉包案向吏部發難。呵呵,依老夫所見,他們已是舊黨的爪牙,又怎會心向太子呢?”
“和舊黨走得近,未必就是我們的敵人,更未必是太子的敵人!”郭歆面色肅然,轉向俞簡,嚴厲道:“再說,吏部的案子,若真有什麼蠅營狗苟,按朝廷的法度辦就是了,還怕他們查嗎?老夫只怕有人御下不嚴,縱容親舊胡作非為!那樣的話,就算那幾個軍頭不鑽空子,陛下又能放過我們嗎?”
聽到郭歆所言,旁邊二人都反應過來,神色有些複雜。李易谷走近前來,低聲道:“俞相,那掉包一案,吏部他們是否果真——”
“自然不實!”俞簡斷然駁斥道:“掉包案本是五六年前的事,涉及到近幾年的文書和卷宗,吏部的郎官們平時在任上,事務繁忙,考察登記有些疏忽在所難免。這些丘八抓住幾個細微的紕漏就大做文章,無非就是要把髒水潑到我們頭上罷了!”
說完,他又反問道:“李相?你是尚書左僕射,這六部都歸你尚書省管轄。吏部的事情,難道你不清楚嗎,還要來問老夫!”
“這——”李易谷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尉遲庭暉連忙打圓場,兩邊勸了幾句。俞簡冷哼一聲,不再開口。
“好了!此事暫先擱着,往後再議!太子剛剛回京,朝里朝外打主意的人不少,今日之事便是明證!一定要想辦法,助東宮安穩地度過這一段時日!”郭歆嘆了口氣,微眯着眼,看向殿外:“那個何成,老夫曾聽姚相說起過。據姚相所言,此子沉鬱大度,韜略過人,必成大器。後來又加封五品校尉,武藝也很出眾。今日看來,果然不同凡響。此人若是能成為太子的助力,我們的憂慮也可大大減輕了。”
“陛下剛剛,不就是這個意思嘛,想提升此二人。”李易谷疑惑道。
郭歆道:“陛下確實是這個意思,但他不能直接下旨,否則,朝中肯定又是一番波瀾。所以,事情還是要我們來做。暗中把這兩位將軍,納入太子的麾下。”
“可眼下他們仍在舊黨一方,五府都督,可不會輕易放人啊。”
“哼!幾位瞻前顧後,憂慮過頭了吧!”俞簡不屑道:“老夫以為,不如趁陛下尚能理政,直接宣召那幾個丘八入宮,鴆殺之。若是不從,就傳召天下刺史,起兵勤王!”
“糊塗!”郭歆呵斥道:“傳召天下刺史?你忘了漢末何進的下場嗎?他為了誅殺宦官,密令董卓入朝,結果如何?況且,昨日邊關急報,室韋大汗已攻破契丹欽達喇部,吞併數萬帳人馬,很快就會南下威脅澶州(居庸關一帶)。五府都督掌握京城周圍十餘萬之眾,你說殺就殺了,他們的親信將領會不會失控?會不會引起兵變?那長城一線的防務又該交到誰的手裏?”
說完,見其餘三人沒了聲兒,嘆了口氣道:“此事,只能從長計議。也許姚相那邊能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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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何成二人從旅舍中出來,走在薊縣的集市上,打探着馬販子的消息。一邊走,一邊打量着路邊的陳設。此處雖與天都城相距不遠,繁華程度卻差了許多。四處的行人大多面色蠟黃,穿着簡單的麻布衣裳,腰間系一根草繩,微駝着背行走。很多所謂的商旅不過是一些農夫,背着竹筐沿街叫賣,用簡單的瓜果菜蔬或是一斗小米換幾文錢。偶爾遇到幾個穿着綢緞的人,都是擁有街邊固定店面的老闆。
何成前世在外做過刺史,對民情不算陌生。可李皝從未離開過京城,對這一切都趕到有些新奇,四處張望着。
“看來,大唐之病,已入膏肓了。”何成心中暗暗嘆道。
此處離京城不過十餘里,可百姓們的面貌卻有天壤之別。仁宗皇帝改革以後,重新清查戶口,丈量田畝,將土地進行了粗糙的重新分配,在每個村指定幾人為“鄉老”,負責徵收實物稅。朝廷規定的稅率大概是二十稅一,再加上一定的徭役,除此之外不必再繳納更多,農民的負擔大大減輕,北方的農業生產才逐漸恢復。然而,觀察此地的過往的行人可以發現,他們大多飢腸轆轆,缺乏生氣,路邊還有許多流浪者在乞討。足可見得鄉村的情況又恢復了惡劣,農民的生活必是更加艱難了,許多人都已淪為流民,遊盪在城市之中,而這些遊民又進一步增大了官府的管理難度,秩序更加混亂。
不僅僅是農民,偶爾路過的一些軍士模樣的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多歪歪斜斜地穿着甲胄,腰裏要麼完全沒有武器,要麼挎着一個空的刀鞘。這些人東倒西歪地流竄在市井中,動不動就對旁人指手畫腳,吆五喝六,卻沒人敢惹他們。大概是附近鎮子上的駐軍,原本劃歸給軍營的土地已被各種理由強佔,無路可走的他們大多只能在市鎮中自謀生路,成為兵痞。
皇城腳下,不過是天子十里之外尚且如此,更何況遙遠的邊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