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劍

第三章 故劍

前段日子,魏王府傳出喜訊說魏王妃誕下了一位小皇孫,這可是陛下的長孫,里裡外外,沒有人敢不重視。

可正當所有人都覺得塵埃落定,魏王是時候該入主東宮之時,陛下卻突然下旨,追謚故去已經十數年的先皇後為仁敬皇后,並且百年之後,只要仁敬皇后一人隨侍皇陵。同時追封宸妃為貞懿貴妃,其早夭之子為秦王。又以悼念仁敬皇後為由,傳召燕王回京。

陛下這番作為,無疑是阻礙了魏王的奪嫡之路。

明明皇子中已經無人可與魏王匹敵,除了一個嫡出的身份,魏王萬事俱備。可陛下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追謚了先皇后又召回了燕王,這無疑是在打魏王的臉。

大臣們都是各懷鬼胎,在立儲的關鍵時刻,若是跟錯了人,斷送的可不光是全族的榮華富貴,更嚴重的會丟了性命。

一部分人依然選擇支持魏王,認為陛下此舉不過是南園遺愛,故劍情深,無關儲君人選。而還有一些人發覺出事態的變化,早就見風轉舵,開始向燕王靠攏。

連阿娘也開始告誡我要少與貴妃母子來往。我大抵猜到,上京城恐怕要變天了。

陛下追謚先皇后可以說是思念亡妻,那為何又追封了宸妃母子?我朝從未有過追封已故嬪妃和幼殤未齒序皇子的先例,若是說陛下對宸妃情深義重,又為何過了這麼多年才想起來追封事宜?

皇后,宸妃,血崩,難產,追謚……

這其中必有聯繫。

我想起來阿爹前些日子新得了東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就想着借口送畫給阿宓,親自入宮一趟。

我的馬車到了宮門口,就被守門的士兵攔住了,說我沒有令牌,若要入宮得先通報。於是我親自下了馬車,托守宮門的士兵給內宮遞個口信兒,就說是崔相公家的大姑娘來給和嘉公主送畫。誰知,一聽我是崔家的女兒,又是皇后的侄女,乾脆不用通傳,直接放了我進去。

從宮門口到鳳儀宮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關於這些深宮秘事我該如何開口問姑母?想來,我只有弄清楚這塵封了十數年的真相,才能看清楚如今的局勢吧。

我本想着先去正殿見姑母,好解答心中的疑慮,再去瑤光殿送畫卷,誰曾想,阿宓竟然也在正殿。

見我來了,她放下手中正在繡的花樣兒,還不等我卸下披風,就過來要拉我往外跑,說是要帶我去瑤光殿看陛下新贈予她的一副蘇綉屏風,還說近日來對女紅刺繡十分有興趣。

可我此番入宮,根本無意聽她說這些,又不好讓她看出來我有心事,只好一直陪着笑臉,我又趁阿宓不注意,向姑母投去一個眼神,姑母很快就明白了我此次入宮的真實意圖。

於是姑母替我解了圍,道:“宓兒,放開你姐姐,先回寢殿去吧,阿娘有些話要同卿卿講。”

阿宓這才不情願地鬆開了手,對我說:“卿卿,待阿娘問完話,你可記得要去瑤光殿找我哦。”我點頭稱是。她向姑母行禮跪安后,便退了出去。

姑母見阿宓走了,就讓人關上了殿門,又對王娘子道:“讓他們去外邊守着,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待王娘子出去后,姑母才開口:“手裏拿着的是什麼啊?”

“是顧愷之的《女史箴圖》。臣女看着這畫堪稱珍品,特來送給公主品鑒。”

“行了,你今日要是真的來送什麼畫的,那才是見了鬼了!說吧,你想知道什麼?”果然什麼事都逃不過姑母的眼睛。

於是,我也不再遮掩,直接問出了一直困擾我多年的疑問:“既然姑母都看出來了,臣女也就開門見山了。嗯……您覺得當年貞懿貴妃母子雙亡,真是如宮中傳聞是仁敬皇后做的嗎?還是說真正的幕後黑手,其實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只是如今才露出破綻呢?”

“小丫頭片子,從前是本宮小瞧你了,不愧是身上流着我崔氏血脈的孩子。”姑母的語氣,反諷中帶着些許讚賞的意味。

姑母這番話,讓我不免有些難堪,我只好賠罪道:“讓姑母見笑了。”

“無妨。丫頭啊,凡事做到心中有數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你知道嗎?先皇後生前寬待後宮,對本宮也是姐妹相待,她本不該是那樣的下場。但在這宮中為人處事,最重要的就是保全自己和身後的家族,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明白嗎?”姑母雖未正面回答,可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或許早在十幾年前,姑母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是因為大勢所趨,身不由己,與其在沒有充分證據的情況下揭發真兇,滿盤皆輸,還不如明哲保身,遠離紛爭。

想來這宮中數十載,尊貴如姑母,日子也是如履薄冰。

“臣女明白了。”我抬頭注視着姑母,又說,“公主還等着呢,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姑母突然想起了什麼,“你和七哥兒最近還有來往嗎?”

“他前幾日還約了我去看馬球會。”我如實交代。

“以前的事情,七哥兒未必知道,你不要同他提起。”姑母囑咐我道。

我知道姑母的顧慮,點了點頭道:“您放心,卿卿明白的。”

第二日晨起,我方梳洗更衣完畢,一個女使就匆匆的跑進來,說是七皇子找我,已經在崔府門口了。

我趕忙披上披風往外走,畢竟人家是皇子,既然來了,我總不敢不顧君臣之禮讓他久等。

到了門口,他還在踱步着,八成是沒注意到我出來了,我只好走近些喊他道:“阿澈!”

他立馬回過神來,神采奕奕地向我走來,身後還跟着一匹駿馬。

“前些日子禁苑圍獵,父皇新賞了我這匹大宛國的汗血寶馬,我看你這些日子悶得慌,想着帶你出城轉轉,南山怎麼樣?”他滿面春風地看着我,語氣中還帶着些許得意——這馬是陛下送給他的。

我看他這樣子是半點心事也沒有,倒不如答應他出城,路上也好再點點他。

“既然您七皇子都發話了,臣女豈敢拂了您的面子?去就去。”我爽快答應了。

他向我伸出手,狡黠一笑。

“來。”

“幹什麼?你不會是想讓我和你騎一匹馬吧?”我驚訝道。

“你又不會騎馬,一會兒非得摔下來!我是在保護你好嗎?”他強行解釋道。

呵,男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麼,我才不會相信他的目的這麼單純呢!再說了,他竟然覺得我不會騎馬?!

說起來,我的騎術全是崔煜教的。崔煜是崔家三郎,我們二房的獨子,是阿爹阿娘唯一的兒子,也是我一個娘胎里爬出來的親哥哥。

我還沒入宮伴讀時,崔煜那個傢伙日日拉着我騎馬射箭什麼的,當初我是百般抗拒,現在想來倒要感謝他。

可是後來因為我總是不能讓他滿意(但從馬上掉下來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也就懶得費工夫了,朽木不可雕也!

“我?不會騎馬?你放心好了,我的騎術是我哥手把手教的!你知道我哥是誰嗎?我哥是崔煜!你知道崔煜是誰嗎?啊?”我非要跟他爭個高低。

“崔煜?就是那個年紀輕輕就做了南衙禁軍副統領、名遍上京城的美男子崔三郎?沒想到小崔將軍還有你這麼個傻妹妹啊?哈哈哈哈哈……我怎麼就那麼不信呢……哈哈哈……”

???

他什麼意思?我不配做崔煜的妹妹?他這麼一說我倒是來勁了,今日斷不能讓他小瞧了去!我的騎術雖然不夠好,但面子上不能輸!

“還不快給我弄匹馬來!”我轉身呵斥在門口的小廝。哎,真是不識眼色!

過了一會兒,那小廝就牽了匹白馬來,這是崔煜的馬,他今日入宮當差,這匹馬就歸我咯!

我迅速上馬,回頭看了蕭澈一眼,趁他不注意,立刻就駕馬沖了出去。

然後我就聽見他在後面急切地喊我,真解氣!

我在前面跑,他在後邊追。可到底是我騎術不佳,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他追上了。

“小瞧你了!”他陰陽怪氣地笑道。

我傲嬌地“哼”了一聲,“走吧,七皇子。”

“走!”說著,他就騎馬飛馳了出去,把我甩開了八百里遠。

真是幼稚鬼!

出了城,他就在城門外等着我,還算有點良心,要不然我非扒了他的皮!

城外景象雖不比城內市井繁華,但十里春風掠過百花叢后,空氣中便透露着的清甜的早春的氣息,讓我十分舒心,也不枉此行。

蕭澈更是沉醉於春山美景,無時無刻不在感慨大自然的美妙,似乎廟堂之事都與他無關,好像他只是踏青出遊的尋常書生罷了。我該告訴他如今的局勢對他不利嗎?他什麼都沒做錯,錯的只是貴妃罷了。

我突然下馬,找了一塊石頭坐下,然後靜靜看着他越走越遠。

誒,後面怎麼沒人了?他總算髮現我不見了,這才折了回來,真傻!

“你累了啊?馬都沒累你累什麼啊?”他一邊下馬,還一邊不忘調侃我。

“我有話說。”我言簡意賅。

“女俠請講,小的聽着。”他雙手放在背後交叉握着,歪着頭,眉眼帶笑地看着我說。

“你二哥真能當上太子嗎?”

他頓時收起了笑容,緩緩走到我身邊坐下,眉頭微蹙道:“如果二哥當不了太子,你是不是就不會嫁給我了?”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就算你二哥如今就是太子,我也不稀罕嫁給你!”我故作不屑道。

“你正經點!我認真的!”他似乎是真的生氣了。

“我……你別生氣嘛,我就隨便問問。”我有些慌亂。

許是他見我示弱,不忍再責怪我,便道:“儲君之位豈是你我可以左右的?無非就是在二哥和六哥中間挑一個,二哥有經天緯地之才,六哥待人處事寬厚仁慈,他們誰倆做太子,都是國朝的福氣。我就希望父皇趕緊給我個一畝三分地,讓我做個逍遙自在的王爺,然後再娶個美嬌娘,豈不快哉?”

“可是……”

還沒等我說什麼,他就打斷了我。

“別可是了,你們女人啊就是愛想太多!”

罷了,看來他真的一點也不知道他的生母宋貴妃當初做了些什麼,若真如他所言,燕王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可以寬容到不計較殺母之仇,我也無話可說。

良久,他掏出一支玉簪遞給我,“喏。”

“幹什麼?”我不解道。

“這是當年父皇還是東宮太子時,送給我姨娘的定情信物,姨娘一直珍藏着,除了重要宮宴,平日裏都捨不得碰。”他解釋道。

所以呢?他不會是想送給我吧?我可從未收過外男的禮物,這……

“既然是貴妃的心愛之物,你還敢偷拿出來?要是被貴妃發現了,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裝傻充愣道。

“什麼叫偷拿?這是我姨娘給我的,讓我送給我未來的娘子,現在,它就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了!”他又將簪子往我這邊送了送,示意我接着。

“這不合適吧……”我推脫道。

“哎呀,有什麼不合適?”說著,他便將簪子直接塞入我手中,“怎麼?你還怕我不娶你啊?”咫尺之間,我看見他一雙明眸里滿是星河,讓我不覺沉溺其中。

我感到面頰微微發熱,趕緊低下頭來。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成親的,你早晚會明白我的心意。”他帶着溫柔而又堅定的語氣,在我耳邊喃喃道。

我何嘗不知道他是真心對我,可事實上哪裏有他想的那麼簡單?如果貴妃和魏王垮台了,我與他也就緣盡了,因為崔家是絕對不會讓我嫁給一個落魄皇子的。更讓我擔憂的是,現在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蕭澈,說不定哪一天就成了奪嫡的犧牲品,那時候我又該怎麼辦呢?

“阿澈,你可千萬不能死。”

“你放心,我死了,誰娶你啊?”

……

我回府時已是傍晚時分,看着緊閉的大門,我心中升起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我上去拍了拍門,一會兒,門開了,給我開門的正是崔煜。

“還知道回來啊?”他抱着手臂,幸災樂禍道。

“要你管!”我故作鎮定。

“爹娘已經在書房等你很久了,跟哥哥走一趟吧。”他大搖大擺地在前面走着,嘴裏還哼着小曲兒。

切,他這種人都能當將軍啊?兵部尚書真的是有眼無珠!

“砰!”

我剛進書房的門,一個茶杯就已經重重地摔碎在我腳邊。嚇得我連忙跪下。

“跟你說了多少遍這段時間要離七皇子遠些,你把你爹的話權當耳旁風,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爹嗎?你懂不懂什麼是明哲保身,大局為重!”阿爹怒不可遏道。

“就是,還敢騎我的馬!”崔煜還不忘火上澆油,生怕阿爹罵不死我。我活着礙着他了?

我看見阿娘瞪了崔煜一眼,然後對阿爹說:“哎呀行了行了,說到底,還不是你和皇后之前非要她嫁給那個什麼七皇子,現在魏王出事了,怪得到卿卿身上去嗎!”阿娘果然還是最護着我的。

“你!都是你慣的她!”爹知道娘素來直來直去,胸無城府,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阿爹不敢和阿娘吵,最後遭殃的還是我。

“你給我聽好了,從明日開始,你不許再出徽音閣半步,否則我打斷你的腿!七皇子要是再來,我就對外稱你病了,我量他也不敢闖我這崔府!”阿爹指着我,目光中難以抑制的怒火簡直要把我活活燒死,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阿爹跟我發這麼大的脾氣。嚇得我一時半會兒大氣都不敢出。

“還不快跟你爹認錯!”阿娘輕聲提醒我道。

我迅速點點頭,顫顫巍巍地說:“爹爹……我我我錯了……對不起……”我努力讓自己吐字清晰一點,但是我的身體都在顫抖。

“爹,卿卿是年紀小不懂事,往後我一定盯着她,量她也不敢再胡作非為!您消消氣,要是氣壞了身子,娘又該擔心了。再說了,您真打了妹妹,您自己一會兒又該心疼了。”沒想到崔煜平日裏找到機會就埋汰我,這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挺回護我的嘛!果真是一個娘胎里爬出來的親哥,就是不一樣!

阿爹看我知錯了,又有阿娘和崔煜輪番求情,終究還是放了我一馬。

可惜這一個多月的禁足是免不了。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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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頭釵之樑上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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