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彩箋來
小雪那日,我收到了崔煜寄來的家書,他告知我身體康健,讓我莫要擔心,而後又言及北疆近況。
信中寫道,塔拉可汗布日固德殘暴不仁,治國待下均以雷霆手段,法度嚴苛,致使盜賊多有。且布日固德有意與我朝開戰,國庫空虛便增加賦稅以充軍餉,塔拉百姓困苦不堪,滿城皆是怨聲載道。
布日固德本就得位不正,如今又失了民心,倒台是遲早的事。興許等不到與我朝宣戰那日,塔拉國內便要大亂了。
崔煜信中還說,他很早便察覺,布日固德的同母弟弟畢力格與其兄政見不一,面和心不和。為著他二人的母親還尚在人世,再加上畢力格明面上並無過錯,布日固德才遲遲沒有處置了他,而暗地裏投毒加害之事卻是屢屢發生。若非畢力格警覺,恐怕早就一命歸西了。
畢力格本無反意,如今卻被自己的親哥哥逼得不得不反。他曾私下裏與崔煜往來,意圖尋求中原的支持,伺機發動政變,取其兄而代之,並表示事成之後,必定向我朝俯首稱臣,按律朝賀納貢。
自建國以來,塔拉便一直被我朝視為心腹大患,只因當年建國不久,百姓尚且需要休養生息,故不宜與之開戰,以免傷及根本,於社稷有虧。後來,高祖皇帝派昭陽長公主和親塔拉,北方這才得以安寧。
如今,我朝國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若要開戰,我朝自是無所畏懼。
可俗話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崔煜若能與畢力格結盟,二人裏應外合,架空布日固德將其誅殺,於我朝、塔拉亦或是北方諸國都是最好的結果。
看樣子,塔拉又要改朝換代了。
“將軍信里說什麼了,娘娘笑得如此開心?”朝雲盈盈笑道。
我並沒有笑得多燦爛,許是多時候不笑了,才顯得此刻十分開心。
自孟良娣小產後,我與殿下之間似乎總是隔了些什麼,不似從前那般親近。北疆要務繁重,殿下顧不上我也是常有的。即便他人來了宸熙殿,臉上掛着笑顏,我卻仍感覺他有心事瞞着我。
“沒什麼,”我淺笑着將書信收了起來,“我只是在想,明年春天,哥哥便能回來了吧……”
不到兩個月,北方便傳來捷報,說崔煜帶領的大軍勢如破竹,大敗塔拉王軍,不負眾望平定了叛亂,還斬下了布日固德的首級,其心腹黨羽及其三子一律被誅殺,畢力格順理成章地被擁立為塔拉新王。
聖上龍顏大悅,加封崔煜為正三品懷化大將軍,賞黃金萬兩。
崔煜升遷那日,殿下趕早就來了宸熙殿,那樣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又一次浮現在了殿下的臉上。
崔煜是東宮走出去的人,崔煜立功,殿下臉上自然有光。看着殿下那樣開心,我便只當從前是自己多慮了,殿下只是為北疆戰事煩憂,而非與我心生嫌隙。
“得良將如此,實乃國朝之幸!”殿下拉着我的手笑逐顏開道,“卿卿,你有一個好哥哥!”
“殿下謬讚。”我辭謝道,“如此,哥哥便能回京了吧?”
“卿卿……”殿下有些為難,“北疆方才平定,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一時半會兒,阿煜恐怕還不能離開北疆。”
我深感失落。
“你放心,待到時局穩定,我便即刻上書奏請聖上,召阿煜回京。”殿下見我神色不對,便寬慰道。
“好,妾先謝過殿下了。”我淡然一笑。
我心裏有數,崔煜此番若是回不來,恐怕便要長久地留在北疆了。
“雖然目前你還見不到阿煜,但也不必太失落,”殿下開解我道,“塔拉新王繼位,下個月便要派使臣來中原覲見聖上,到時,聖上會在宮中擺宴,文臣武將中居高位者皆會出席。”
“這麼說爹爹會來?”這倒是意外之喜,我很久很久沒見過爹爹了。
“自然。”
“太好了。”我十分欣喜。
“這下總算開心了吧?”殿下歪着頭,眉眼帶笑地看着我。
“嗯。多謝殿下。”我回以一個微笑。
聊着聊着,殿下突然提起了曹臻和令孜的婚事。
“昨日聽母后說,待到開年,崔家二妹妹便要嫁到曹家去了。”
“是啊,也不知道以令孜那樣的性子能不能當得好曹將軍的賢內助……只求曹將軍多多遷就便是了。”
“阿臻與我自小一起長大,他的脾性我是了解的,他既認定了二妹妹,便不會薄待了她。”
“但願他二人能夫婦和睦,舉案齊眉。”
“你就放心吧!他們啊,定會和我們一樣琴瑟和鳴的!”殿下說著,攬住了我的肩,讓我靠在他的懷裏。
琴瑟和鳴是指夫婦兩情和好,恩愛有加。我與殿下算是恩愛和好嗎?自我入宮以來,殿下待我,也算是愛吧。
想到這裏,我更覺慚愧不已。
“妾身對不住殿下,”我感慨道,“作為太子妃,沒能保護好良娣的孩子,作為妻子,沒能為殿下生下麟兒。”
“好端端的,說這些不開心的事做什麼?”他將我摟得更緊了,輕輕吻了吻我的額發,“咱們都還年輕,早晚會有孩子的。”
可是我入宮已經快一年了,所倚仗的不過是殿下的感情而已,只是大多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若是有朝一日君恩不在,我該如何自處?
“妾身是怕,來日殿下再得佳人,便不再記得妾身了……”
“卿卿又胡說了,”他靜靜地望着我,一雙明眸如同蒙上了一層柔美的月光,呢喃低語道,“你是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從承天門抬進來的妻子,在我心裏,永遠都不會有人能越過你去,我此生定不負你。”
我看着他猶如精心雕琢過的美玉般的面龐,怔了良久,才低頭訕訕笑道:“得殿下如此相待,實乃妾此生之幸。”
“卿卿,你我夫婦一體,何必殿下來殿下去?往後,我要你喚我六郎。”
“六……郎?”
“欸!”
“六郎!”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