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霜降

第十六章 霜降

殿下此前被陛下派去城外處理公務,過了小半月才回來。一回東宮,孟良娣便以擔憂殿下導致難以安心養胎為由,將殿下叫了去。過了有一個時辰,殿下才從蘭林殿離開。

殿下來宸熙殿的時候,剛巧該用晚膳了,我便命小廚房又加了幾道殿下愛吃的菜。只是不知怎的,殿下胃口不佳,隨意吃了些便投箸了。

見狀,我便將其他人全都支了出去,試探道:“殿下心情不好?”

“沒有。”他口是心非道。

殿下不說,想必是朝政上的事情,我便也不再多問,只道:“這都是您素日裏最愛吃的菜,妾身特地準備的,您多少吃一點嘛。”

“……”

“您若是不想吃菜,喝點兒湯也好啊,”我起身用湯勺舀了一碗湯,端到他面前道,“這是何首烏燉雞湯,您嘗嘗看,方才吃了菜,現下喝些湯只當是潤潤。”

“哎呀,不想喝。”他垂着頭,抬手擋了擋我端着雞湯的雙手。

“殿下怎麼還耍小孩子脾氣?莫非還要妾身喂您不成?”我不知怎麼的竟出言無忌道。

他抬起頭驚訝地看着我,似乎也沒想到我會說這種話。

突然,他靦腆地笑了。

“那你喂我,我就喝。”

“可要說話算話。”我拿來湯匙一勺一勺地餵給他。

待他喝了幾口,我問道:“味道怎麼樣?”

“……也就……還不錯。”

我不由“噗嗤”一笑,真真是言不由衷,承認這湯好喝很難嗎?果然是太子殿下。

“你笑什麼?”他疑惑道。

“妾身就是想到了珩哥兒那小子,前幾日,妾身也是這麼喂他的,現在啊,又在喂他的父親。”我笑道。

我剛說完,他便捏住了我的臉,調笑般嗔怪道:“幾日不見,你學會貧嘴了!”

“哪有!”我嬉笑着抵賴道。

調笑了一番,殿下的愁容褪去了大半,他拉着我的手邊撫摸着,邊問:“珩哥兒聽你的話嗎?”

我淡淡地笑道:“珩哥兒很乖,不哭不鬧的,很是省心。”

聽到我這麼說,殿下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提起珩兒,我想到孟氏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便很自然地問了一嘴:“孟良娣身子還好嗎?”

殿下突然收起了笑意,興許是此時此刻聊到別的女子,令他有些不自在。他斟酌了一會兒,才訕訕道:“沒什麼大礙。”

我看出殿下有些難為情,故解圍道:“等良娣的孩子出生了,珩哥兒也有伴了。”

殿下沒有接我的話,而是嚴肅地對我說:“卿卿,你是東宮的主母,若是以後良娣再冒犯你,你便拿出正妻的威嚴管教她便好,不必委曲求全。”

“卿卿”二字是我的閨名,向來只有家中長輩親人和關係十分親近的人才會這樣喚我。我與殿下雖是夫妻,可他從前都是喚我“令儀”,殿下今日這樣親昵地叫我,讓我一時有些不習慣,但老實說,內心不免暗暗欣喜。

我按捺住內心的歡喜,順着殿下的話回道:“殿下,妾身確實不喜孟良娣,只是妾身覺得她只是在家裏嬌養慣了,並不是什麼窮凶極惡之人,何況如今她懷有身孕,妾何苦同她計較?”

而殿下卻伸手輕輕摩挲着我的臉頰道說:“她是什麼人不重要,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欺負。”

得夫君如此真心相待,我不由心生感動:“殿下言重了,有殿下在,沒人能欺負得了妾身。”

“嗯。”他輕輕點了點頭,溫柔地將我攬入懷中。

突然,殿下身邊的太監匆匆來報,說中宮有請。

“這麼晚了,母后能有什麼事啊?”我總覺得姑母叫我們過去必然不是什麼好事。

“先去了再說吧,這麼晚叫我們過去,想必是要緊事。”殿下邊說著,便為我披上了披風,“走吧。”

到了鳳儀宮,姑母先是叫人為我們看了茶,又詢問殿下最近的公務是否繁忙、身體是否安好之類的,說白了,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一番閑話后,姑母才開始透露她的真實目的:“六郎公務纏身,本不該因為一些小事叫你親自過來一趟,只是事關你身邊的人,本宮今日便不得不將你請來。”

“兒臣身邊的人?您是指……?”

“自然是你身邊的曹臻將軍。”

我聽到這裏,頓覺不妙。

“曹臻?他犯了何事?”太子有些緊張地問道。

而姑母卻笑道:“六郎誤會了,本宮是為了他的婚事。”

“母后,”殿下不解道,“曹臻整日跟著兒臣,兒臣怎麼不知道他有成婚的打算?”

“你不知道?”姑母頓時來勁了,不懷好意道,“怎麼?太子妃沒有告訴你嗎?”

其實,我沒有告訴殿下令孜和曹臻的事並沒什麼要緊,換句話說,我並沒有刻意隱瞞殿下什麼,可是經姑母這樣一問,倒顯得我是故意欺瞞殿下、居心不良一樣。

太子殿下聽了姑母的話,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我此刻早已如坐針氈。想到可能會被殿下誤解,我有些激動地對姑母說:“回稟母后,兒臣以為,太子殿下日理萬機,臣下的私情私事,不必叨擾殿下。”

“母后所言到底是何事?還望您明示。”殿下沒有給我任何回應,自顧自地問姑母道。

我頓時覺得自己十分窘迫。

姑母似乎就是為了讓我難堪,火上澆油道:“罷了,既然太子妃說不出口,那還是本宮來說吧,本宮打算奏明陛下,為六郎身邊的曹將軍和太子妃的二妹榮安縣主賜婚,六郎以為如何?”

“兒臣以為,婚姻大事,還是要問過他二人的心意才好。”殿下不置可否。

“六郎大可放心,他二人是兩情相悅的,本宮生辰那日,宮裏發生了什麼,六郎不會沒有耳聞吧?本宮既然知道了,便要成人之美才好。”姑母說著,朝王娘子使了個眼色。

“太子殿下那日不在宮中,就算有所耳聞,也了解得不全面,您不知道,那日榮安縣主不見了,是曹將軍親自將她送了回來,看得出來,曹將軍對縣主啊,很是上心,他二人吶……”王娘子在姑母的示意下,將那日的事,添油加醋地講給了殿下聽。

殿下耐着性子聽完了王娘子的描述,沉默了半天,才開口道:“如此,兒臣便替曹臻謝過母后了。”

姑母對這個回答顯然是很滿意的,我與殿下又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中宮。

在回東宮的路上,我一直忐忑不安着,不知殿下會如何看我,他是否會覺得,我和姑母是一樣的人?

等到殿下隨我回了宸熙殿,我立刻跪了下去,誠懇地想要對殿下解釋一切:“殿下,妾身不知母后今日會說這些,妾身向殿下保證,絕沒有想要干涉外臣私事是想法,也從未動過拉攏外臣的心思。關於曹將軍和舍妹的事,妾身也就比殿下早知道幾日而已,之所以沒有稟告殿下是因為妾身覺得您每日的公務極為繁重,若為了此等兒女情長的事勞心傷神實屬不該,所以才瞞了您,望殿下恕罪!”我激動到快要哭出來。

太子殿下沒說什麼,只是抬了抬手讓我平身:“先起來吧。”

我沒有站起來,而是繼續跪在他面前請求得到他的諒解道:“殿下,妾身不是有意隱瞞您的……您別生妾身的氣……”

“我沒有生氣,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他二人是不是兩情相悅,一探便知,真情假不了,更不可能是他人設計,你放心,我雖不是什麼賢人,也絕對沒有昏聵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他終究還是上前將我扶了起來,又沉下嗓音,開解我道,“其實,若曹臻真的娶了榮安縣主,那我與他便成了連襟,來日他更能盡心為我效力,說起來也是好事一樁,不是嗎?你別再想了,好嗎?”

“嗯……”

殿下原本說今晚留宿宸熙殿,但去姑母宮中走了一遭后,顯然興緻索然,同我說了幾句后,借口尚有公文還未批完,便獨自去了嘉成殿。殿下言語中並沒有透露出對我有任何不滿,甚至可以說,殿下對我十分體諒,可我心裏清楚,對於今日的事,殿下多少心存芥蒂,只是克制着,不願表露出來罷了。

殿下這一走,便又是好幾日不見人影。好不容易回東宮一次,多半還是待在嘉成殿批公文,又或者同臣下談論朝中之事,我雖記掛着他,卻也不便多加叨擾。

月底的時候,殿下總算來了宸熙殿一趟。

殿下來之前並沒有派人通報,我備下的晚膳也沒有準備他愛吃的菜肴,但他並不在意,坐下便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他消瘦了不少,精神面貌也不佳,必然是整日忙於政務,廢寢忘食所致。他這樣疲憊不堪,卻也並沒有打算讓我和他一起分擔煩憂的意思。

因為之前的事,我擔心殿下對我仍有所顧忌,所有我也不好再多問什麼,就怕殿下誤會我有干政之心。

我不說話,殿下也保持着沉默,殿內一片沉寂,我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突然,一聲哭嚎聲劃破了寂靜。是孟氏身邊的宮女,未得通傳便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

還不等斥責她不懂禮數,她就一下子跪倒在殿下的面前,哭喊着:“殿下,不好了!良娣夫人小產了!”

我愣住了,震驚地看着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顯然要沉穩得多,從他的神態中,我甚至都看不出來他到底有沒有為之感到驚愕或是擔憂。

太子二話沒說,直直地就往蘭林殿去了,我則緊隨其後。

到了蘭林殿內殿,我隔着帘子看見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孟氏,太醫正小心翼翼地給孟氏施針,宮人們手忙腳亂地將一盆盆血水端出去,整個內殿都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等到一切安置妥當、孟氏清醒后,殿下才走到孟氏身邊坐下,我則站到了殿下身後。

“殿下,您終於來了……”她死死抓住殿下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邊說著,邊止不住地哀嚎,“妾身有孕以來,一直仔細保養,今日不知怎的,腹部一陣劇痛,血便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妾身……妾身什麼都沒幹,也從沒吃過任何傷胎的東西,可是妾身的孩子沒了……殿下……我們的孩子沒了……妾身對不住您……保不住您的孩子……”

“不怪你,是孤疏於照顧你們母子。”殿下細聲細語地寬慰着孟氏。

眼下,我顯得如此多餘。

殿下彷彿也意識到了我的局促,便說讓我先回宸熙殿,這裏留給他來處置就好。我自是知趣地順台階下。

這一晚,我第一次親眼目睹了殿下是如何對待別的女子,他還是那麼溫柔,那麼體貼。若是我能視若無睹就好了。

接下來的好幾日,殿下每晚都會去蘭林殿陪伴孟氏,我時常安慰自己,孟氏本就是殿下的妃妾,又才剛失去了孩子,殿下對她照顧些也是應該的,何況,我的夫君從來都不是我一個人的夫君,我早該習慣了。可是,我沒辦法真的不在意,或許他對任何人都是一樣?或許我對於他來說,也並無特別?我不敢細想,我怕我陷入自苦的漩渦里失去理性……算了,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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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頭釵之樑上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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