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天界轉(二)
來者卻不是一個人,除過先前出聲的俊秀黑袍男子,聯袂而來的還有個書卷氣極濃的白面學生。
黑袍男子體態不凡,端得是一個“劍眉刀耳,意軀如虎;灼目雲口,神魂伏龍。”
書生始終笑臉盈盈,其着一翰林袍服,左臂抱書,右手提筆,款款落落儒雅大方。
“倒是閑風吹緊,把你倆忙人一塊吹到我這悠閑地界來咯。”
花圃老人瞥一眼風塵僕僕而來兩人,不咸不淡地說道。語罷,便又收回目光,只默默盯着光禿禿、已無花朵盛放君子蘭的枝幹。
而從他手中滑落那君子蘭連蕊帶骨朵,都已被匯攏蟻群吃的渣滓不剩,情景煞是凄慘。
見被問話之人黯然神傷,黑袍男子遂已收了戲謔之色。反倒同行書生再度開口詢問道:“他從此就再也不可能有情了嗎?”
書生向著君子蘭被蟻群噬去的地方努嘴,意指戲耍他人情誼下場悲劇的蘭花。
花圃老人嘲諷一笑,一字一頓道:“便是如此。”
“並且今後的他將永墮無情之道,會有他凄苦的日子在後頭哩。”花圃老人接着道。
“倒是好狠的心啊!凡人常說月下老人執掌風月美事,能結塵緣,善因果。虔誠的善男信女不知供奉你香火的何幾,誰料他們所信賴之人竟會如此絕情。恐怕,連我這冥殿閻君都比不上你罷。”
黑袍男子搶過書生醞釀情緒的間隙,如是說道。
出人意外地,書生卻沒能因為此事,讓內心翻起何等波瀾。他語色仍平靜,問不答黑袍男子話的花圃老人道:“那她呢?”
書生一指芍藥道。
“興許涅槃,亦或灰燼罷。”
花圃老人仍未帶多少情感,只是這次回答后,他似乎走出了自己的心緒。見他眉舒言俏,音諧意快反問黑袍男子道:“倒是冥君你,判文可曾寫完?我可聽聞最近冥府曹亂,你如此瀟洒快活,可未能為帝尊分憂喲。”
隨即,花圃老人也不等其作答,繼而偏過頭來對書生說:“文曲星,近日龍門得開,你卻不去司掌學子仕途升遷?”
被喚作文曲星和冥君的二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不因為你,我們又何須忙裏偷閑來此一遭呢?”
花圃老人麵皮一抖,心中暗嘆一聲“壞了,自己那些隱蔽作為,難不成還是被這二人覺察了。”
此刻,冥君也不理花圃老人的不自在,自顧自踮起腳,佯裝架勢,往花圃老人身後那片釉色梯田瞭望着,不時還瞅一眼此時表情尷尬的花圃老人,卻始終不繞過他去,只吊他胃口。如此怪癖,直惹一旁文質彬彬的書生忍俊不禁。
良久,終是花圃老人先不忍冥君佯裝不知且故意磨人的惡趣味,泄氣敗下陣來。其抖抖肩膀稍一口氣道:“也罷,你們既然知道了,何必如此作態,想看過去看便是了。”
花圃老人這話說完,饒是以文曲星的寵辱不驚也亂了分寸,一時瞠目結舌道:“難道、難道那事還應了真不成?你倒還真敢如此亂來?”
“不錯,冥府萬鬼是不入紅塵譜的,你亂點墨雲,私設鬼物情竇,可知已犯滔天罪名?”冥君沒好氣道。
“生米已熟,木也成舟。現在說這些官話可有意義?無非是文曲星定罪,冥君緝拿。刑法不過鎖於囚神柱,以煉神鞭抽打罷了。”
“書生,你看他何等無情,虧我二人好意來勸阻,可這月老頭呢?”冥君攤手無奈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貌。
文曲星卻也不答,他繞過二人,越過五光十色的花圃,在一處郁霧濃濃的地方蹲下,悉心撫恤着其上所栽花物。
近看文曲星所滯處,可見之物真格唬人。那開的妖艷、綻放邪魅的竟是罌粟、古柯之類的毒物。
再細看來,這些花各自枝莖上全有墨雲布條纏繞,而恰因這些纏繞的布條,那些奇毒之花們迎風舞姿,甚是歡喜。
而這些着墨雲布條的奇毒之花,正是陰曹億眾鬼物的情花。
冥君見狀,也踱步過來,望着此地景象,一時啞然無聲,怔怔出神。
“月老頭,撤去墨雲布條,解放花期罷。趁着帝尊不知,我等亦不會上稟,權當此事沒發生過如何?”文曲星說。
“為時已晚。俗話說鬼有情竇,莫干蒼天。”冥君嘆息道。
“正是如此。莫說我不能再做干涉,即就還能施為我也會選擇罷手的。可嘆:人枉有情,卻不銘惜;萬鬼孽重,能懂風流。”
看着花圃老人堅定的目光,冥君頗為無奈的砸吧砸吧嘴,對文曲星說道:“我就知道會如此,勸也是白勸,不如我定了他法身,你趁機毀了那些鬼物花朵。若沒有花魂,它們便不會衍生情竇。說來它們本就萬古無情,有無情花區別卻也不大,且它們本就不該擁有有情花這東西,毀去也無謂,還消了月老頭罪狀。”
“喏,月老頭,你也聽到了。望你別怪我們兩人,這本來也是算盤石之指示,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文曲星道。
只聽得“算盤石”三字之時,花圃老人的眼睛分明亮了些許,追問文曲星道:“真是算盤石明示?”
“你也別多問,我知道你還對她念念不忘,否則也沒有你這廢寢忘食,日夜為繼澆灌自己情花的苦心了。不過,正如你的情花不會開,她就不是你的緣。你和算盤石主人之事不過南柯一夢,終歸不成正果,我們也勸你斷了這份念想。”
“正是,既然你也知道與她有關,就請你別多做反抗,省得費了精力,下場卻一樣黯然神傷。”
語罷,冥君掐起“封”字印,抬手就欲相咒。
正值此時,卻是遙遙天際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好你幾人,合夥謀逆,意圖欺君犯上。我這便前往玉穹殿,稟報帝尊,以匡扶正義之責。”
須臾,一抹漆黑流光隨那聲音而去。
花圃之中,文曲星調侃冥君道:“胡府判當真是你的好部下,你還真沒錯愛他!只是,你看重他的才,他卻看重你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冥君聽完只一笑道:“也罷,胡府判也算是幫你我省去動手腳的功夫,我們且在這敬候佳音罷”。
文曲星見冥君如是風輕雲淡般說道,一時也有些哭笑不得。
而花圃老人在此刻卻完全不理這閑談插曲,兀自擺弄花草,怡然自得。
三人實乃默契,無一人按捺不住,駕霞追趕那已快消失在天邊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