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傷痕
1
明暗的線條在投影的屏幕中變動，不時有人員來往的指揮大廳內，略顯安靜的氣氛延續着。
“指揮官大人，已經可以確認霧氣是以和平十字街所在的區域為中心擴散的，但還是無法探測到內部具體的狀況。”
一名操作員的聲音稍微喚過了布魯斯特的注意，不過他依然沉思着，沒有把視線從遠處的屏幕移開。
在那之上，[監察者]的解析圖已經很久沒有更新了。
陰鬱的小雪，以及範圍數百公里且還在蔓延的霧氣，正是來源的未知，才會顯得如此的異常和詭異，而且因為其中輻射的黯能量干擾，他們與外出小隊的聯繫同樣受到了影響。
“小隊的返航狀態如何。”
“和之前一樣，只確保了一部分小隊的通訊聯絡，但是無法連接到[心之音]和[逆刃蝶]小隊，還有卡特大人，可能是她們乘坐的運輸機出了什麼問題，沒有上升到足夠的高度。”
“將戰備等級提升為四級，通知城市內的小隊集合待命，另外，繼續監控霧氣的變化。”
“是。”
將目光移至身側的布魯斯特轉過了身，緊跟着他踏出的步伐，一處微暗的浮窗展開在了一旁。
[“指揮官。”]
“說吧，梅卡普洛。”
話語之間，那點凝聚的藍芒始終注視着布魯斯特。
[“已經調取了最後的記錄，在這次臨時返航的途中，[隱城]也有一支上級小隊下落不明。”]
“[隱城]嗎……”
[“是的。”]
大廳的燈光逐漸遠去，緩步的布魯斯特望了一眼身後。
2
嗒—嗒—嗒—
室內凝固的空氣中飄綴着幾點浮塵。
與窗外虛白的帷幕相接，灑照着寂靜光芒的圖書館久違地回蕩起了時斷時續的響音，又很快淡去了。
“……是那隻黯靈嗎？”
彼此相視的無言過後，同樣察覺到聲源已經遠去的瑟維斯壓低聲音，在話語之外小心望向了盡頭窗外的街道。
看不到任何變化。
先前戰鬥留下的痕迹早已被霜花與北風取代，就像是這座霧氣中沉默的城市，只有一成不變的凜白冷意。
“應該是，聽起來好像越來越遠了。”
“就是說它已經走了嗎？”
瑟維斯的話語裏，瞥了一眼倚靠在台邊還未醒來的加登，欲言又止的赫蒂又重新回到了書櫃的陰影之下。
“再等一等吧，它不會那麼輕易就放過我們，不然不用拖到現在，它早就等不及了。”
“……該死。”
“現在急躁也沒什麼用，它會比我們先行動才是機會。”
沒有太多去看一旁沉聲的瑟維斯，已經靠上書櫃的赫蒂稍微抬頭望向了頂邊裝飾着吊燈與紋理的遙遠天花板。
“只要它能動起來，就說明它的耐心其實也沒我們想像的那麼多，至少比不上像[潛襲者]那樣的黯靈。”
“潛襲者？”
“如果你看過記錄就不會問了。”
語氣未變的赫蒂轉回了目光。
“那種黯靈都喜歡提前躲藏在地下或是一些正常人想不到的地方發動突襲，再加上大多是在地下移動，所以只用雷達很難探測到，以前清剿小隊的麻煩有很多就是它們造成的。”
看着眼前一言不發的瑟維斯，似乎從對方的神情中注意到更多焦慮的赫蒂嘆了口氣。
“身為暗處的捕食者，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說不定在它看來，想要等它離開的我們才是最愚蠢的……還是再看看接下來的情況吧，如果它一直不走，那我們只能等他醒過來之後強行突圍了。”
赫蒂始終壓低的聲音沒入了空寂的室內，一直聽完了這些，正思考着什麼的瑟維斯抬起頭，看向了台邊僅能察覺到呼吸的加登。
即使已經試過了全部能用的辦法，對方也沒有如兩人所願地醒來，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待。
默默壓抑了嘆息的衝動，瑟維斯的下一次呼吸重了些。
吱嘎——嗒—嗒—
朦朧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
不過這一次的音色變化了很多，夾雜着雪聲，失去了先前的沉重。
“……？”
聲源還在接近，大概是對於陌生的警覺，默不作聲的兩人繼續將身形隱藏在了書架的陰影下，沒有探頭去看遠處的窗外。
嗒—嗒—
喀——
聲音的末尾，圖書館的大門被重重推開了。
來自室外的風雪開始呼嘯，伴隨着微弱的喘息，以及金屬與地面接觸的特有音色，室內的平靜被打破了。
就這樣，莫名有些預感的瑟維斯比身旁的赫蒂更快起身，急步踏出了書櫃的死角。
遠遠相隔的目光相遇，位於大門的方向，正攙扶着另外一人半跪在地面的棕發少女輕喘着慢慢抬起了頭。
“艾麗卡？”
毫無疑問的身份，而緊貼在她身旁，被她攙扶進室內的正是同樣處於昏迷的卡米拉。
雖然想首先從對方口中得知發生了什麼，但此時的瑟維斯知道，前者並不是最重要的。
與對方隨身的兩把槍械已經被丟放在了一邊，幾片飄飛的雪花從尚未關閉的門扉卷進，隨後起步奔跑着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的瑟維斯停在了艾麗卡的身前。
“你受傷了？”
只是緩解着喘息的少女沒有回答，在她被寒風吹得凌亂的短髮下，已經算不上潔凈的臉頰邊沾染了幾處血漬，那雙努力聚焦的眼瞳也顯得很是虛弱，不知為何，他莫名有一種與對方恍若隔世的感覺。
稍後勉強看過了眼前到來的兩人，偏下視線的艾麗卡抬起撐在地面的手，用微張的手指緩緩擦過了臉邊。
“不要緊吧……”
“先幫她扶一下她吧。”
一邊對瑟維斯說著，並未放鬆精神的赫蒂繞過對方，獨自移步關閉了半張的大門。
不斷湧入的寒意被阻隔，室內只回復了少許溫度。
“你的臉怎麼了？”
“沒事，可能是之前的時候擦到了……”
漸漸恢復氣息的艾麗卡終於開口了。
從一旁攙過卡米拉的瑟維斯注意到了，除了臉頰上凝出微小血痂的傷口，她的裝甲與納米衣層上也有着很多淺層的損傷。
這說明有某種足夠破壞護盾的攻擊。
“卡米拉她怎麼了，你們遇到什麼了嗎，是黯靈？”
“不是黯靈，只是……隊長她……”
有些顯得欲言又止的艾麗卡抬起頭，剛好對上了一旁赫蒂的目光。
“她攻擊你了對嗎？”
緊接而來的詢問里，還未起身的艾麗卡遲疑着，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嗯，不過隊長她沒事，就是昏過去了。”
“看來，應該是和你們隊裏的查爾斯一樣，都是受到了精神干涉的影響……如果是連逆能者都可以影響的程度，那麼普通的戰鬥員肯定是無法抵抗的。”
低聲說著的赫蒂看了一眼暫時攙扶着卡米拉的瑟維斯，他正擔憂地皺着眉頭。
“對了，那艾麗卡她為什麼沒有被影響？”
又一次的話語響起，同樣注意到了什麼，另一邊沒有選擇回復的赫蒂靜默着，片刻之後，她用目光仔細打量起了稍微坐下休息的艾麗卡。
“先回書架那邊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3
室內鄰靠陰影的一隅，短暫的喧鬧平息了。
在赫蒂的幫助下，回到台邊的瑟維斯盡量輕慢地將抱起的卡米拉安置在了加登的身旁。
或許是更多氣息所帶來的安定，四周的冷寂緩和了許多。
“現在應該可以具體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了。”
確認了轉回的目光，低聲詢問的赫蒂看向了整理着槍械同樣在台邊倚坐下身的艾麗卡。
“你應該也是突然發現小隊位置被分裂的吧。”
“嗯，我好像是走神了……之後就完全看不到你們了，只有隊長她……”
“你是一個人背着她走過來的嗎？”
看出了對方的躊躇，無限延長的尾音中，赫蒂轉過了話題。
“沒有遇到其他襲擊的黯靈嗎？”
“沒有，路上什麼都沒有，也沒有看到其他人……不過，之前還在那邊的時候我聽到過一些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
“稍微有點像沉悶的敲擊聲。”
室內的氣氛有些凝固，後續挪動着目光，赫蒂看了一眼靠坐的瑟維斯，他的神情也是如此。
“只是聲音嗎？”
“嗯。”
“是沒注意到嗎……”
對於經歷過襲擊不久的兩人來說，總有某些地方能讓他們感到違和，關於那隻迷霧中黯靈奇怪的行動邏輯。
“那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就像是最初的樣子，聽完了赫蒂的詢問，將手臂搭放在腿邊的艾麗卡將稍顯猶豫的目光低了下去。
“……是，直覺。”
“直覺？”
赫蒂很是驚訝。
“你只是靠直覺找到我們的嗎？”
“嗯，因為那邊只有我和隊長，我擔心還會遇到其他危險，所以就想先試着看能不能找到你們……然後，就有一種像是……說不太清的感覺。”
說到這裏的艾麗卡抬起頭，稍微看過了台邊的卡米拉，又將視線沉了下去。
“雖然我以為可能走不出去了，但那種感覺還是很清楚。”
書架的頂邊，蒼白淺淡的光芒斜照而下，將短暫無聲的幾人遮蓋在了下方。
這份靜止的氣氛一直持續着，直到赫蒂的輕嘆落下。
“你以前一直都有這樣的直覺嗎。”
“沒有吧……可能是最近才有的。”
“不管怎麼說，這種能夠干涉現實的精神攻擊絕對不是意志堅強就可以抵抗的程度……你可以直接呼吸黯塵，對吧？”
變化的目光突然轉回，這樣看着詢問的赫蒂，一時無言的艾麗卡僵持着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可能是精神型逆能者？”
“……你說我是逆能者嗎？”
“裝甲受到損壞還可以在廢墟中生存，完全抵抗精神攻擊，還有你說的那種直覺……應該就是從你那次從廢墟回來開始的，可能是你的逆能者特徵比較弱，所以才沒有被我們發現。”
旁聽的另一邊，從驚疑到沉默，艾麗卡的眼神一點點低落了下來，沒有再回應什麼。
“等到之後回去的時候我讓他們再專門安排人給你做一輪逆能者檢查吧，上次的塞西爾可能太疏忽了。”
“一定要做嗎……”
“只要有疑似特徵，這一部分就是必須的，不過就算你真的是逆能者，也可以有權限繼續使用戰鬥裝甲，平時看不到有逆能者用的原因是只是他們會對戰鬥裝甲感到本能排斥而已。”
看了一會放低聲音的艾麗卡，偏過瞳孔的赫蒂望了一眼遠處幕窗的光芒。
“我以前也試穿過，但是發現會影響我能力的精確度，我就沒有去考慮了，尤其是凈化護盾，一般的逆能者開啟就會失去大部分能力，逆能者壓制裝置就是用這種原理改裝的。”
“……可是隊長他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有醒過來。”
“應該和殘留的精神影響有關……我和魯珀特之前也試過一些辦法，好像都沒什麼用。”
艾麗卡的目光停下了。
在她所注視的方向，與她靠坐在同一側台邊的卡米拉與加登兩人始終安靜着，只能聽到微弱的呼吸。
“肯定不會有事的艾麗卡，他們只是昏過去了。”
察覺到了少女眼神中的低落，久違開口的瑟維斯勉強笑了笑。
“嗯……”
“對了，我之前也昏過去了一段時間吧。”
停頓的最後，從交談中隱約回憶起了什麼，皺起眉頭的瑟維斯看向了正在低頭檢查的赫蒂。
“你還記得就好，不過和他們不一樣，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昏過去了，醒過來的時候也比較早，所以我才說這次的能力已經到了連逆能者都能影響的程度。”
“這些都是之前那個人做的嗎？”
艾麗卡的聲音要比瑟維斯的回應更快。
“她是不是叫伊迪絲……克拉克？”
“你怎麼知道？”
“我以前有見過她，好像是在綠都軸草街的時候。”
和沉緩的語氣一樣，她稍顯暗淡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低處。
“她對我說了一些話，當時我沒認真聽，之後我們就沒有再遇到了……她為什麼要攻擊我們？”
短暫的相視，有所沉思的赫蒂似乎想說什麼，只是看着眼前疑惑的艾麗卡，她還是選擇了回應。
“你們知道[夜嵐]嗎。”
話音落下，一旁的兩人先後搖了搖頭。
“簡單一點說，夜嵐就是感染黯塵的逆能者。”
“黯塵？可是，逆能者不是不會感染黯塵嗎？”
“所以才會有夜嵐。”
輕短地嘆了口氣，赫蒂向四周掃過了視線。
“我也不清楚他們會變成這樣的原因，不過目前記錄的夜嵐都擁有自我，而且不會有進一步的惡化。”
“那她為什麼……”
“不知道。”
面對瑟維斯的詢問，緊皺眉頭的赫蒂搖了搖頭。
“能用的線索都斷了，我也沒調查出什麼，應該是有人故意做了什麼才對……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只能是盡量找到她，想辦法把他帶回綠都治療。”
“只靠我們嗎？”
這一次開口的是一旁的艾麗卡。
緩慢而無奈地，赫蒂再次搖了搖頭。
“現在的我們不可能有辦法，這件事只能交給之後的偵察隊和其他人來做，如果還能恢復狀態的話，先找到隊伍里的人和卡特吧，從這次的距離能夠徒步來看，她們大概還在城區里，不會偏離太遠。”
“……嗯。”
沉入思考的瑟維斯轉頭看向了高高遮擋起光芒的書架。
他知道，被隱藏在那之後的，是室外的飄雪與虛白的光景。
以及陰影中未知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