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z省z市白關鎮姚錢組,我外公外婆的家。
小時候,我每逢假期,都是在他們家裏度過的。外公對我很好,或者說,外公對每個女兒女婿及外孫都很好。因為他沒有兒子,早年因為重男輕女,生了八個女兒。後面年紀大了,他也就認命了,便沒再逼着外婆繼續生。
聽媽媽說,外公年輕的時候脾氣很暴躁,愛喝酒,但酒量不行,酒品也不行。因為要想盡辦法養活八個女兒,所以他也幹些殺豬的活兒,如此,經常是半夜還見不着人,等媽媽和姨出去找,准能從鄉間小道的水坑裏看見他呼呼大睡。
但八個女兒一個個嫁了人之後,他的脾氣就平和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屋子裏猛然空了,他學會了忍耐寂寞吧。所以每次但凡有那個哪個女兒女婿回來,他都會興緻沖沖的跑到鄰居家裏借麻將,再找人來陪女兒女婿打牌,他愛熱鬧,難得的熱鬧他是格外的喜歡。
這年,我大概八歲,放完假便跑到了外婆家。外公那時候已經六十歲了,殺豬殺不動了,也就不用每天出門,所以基本上每天都會給我做好吃的,然後陪我做作業。
不過因為殺豬,他學會了另一種本事——道士,所以,鄉下偶爾死人也會請他做法開祭,我好奇心重,也會跟着他去,看死人看多了,所以從小我就不怕了。
“外公,你為什麼學道士啊?”有一天下雨,外公要出門,說是去姑婆家坐坐,我又跟了上去。外公撐着傘,一隻手扶着我,我一邊走,一邊問他:“道士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外公總是笑得很慈祥,他說話聲音柔柔的,很溫暖:“你個寶崽(湖南話:傻小子),外公以前是殺豬的嘛!豬殺多了,是會沖煞氣的!所以要學道士,殺豬之前要開祭給豬超生,殺完要給自己辟邪!”
我當時自然不懂這些,又問:“煞氣是啥?為什麼要辟邪?”
外公說:“煞氣呢,就是人啊畜生死了的魂魄,就是鬼!被鬼沖了就不好了!搞不好呢,外公就一命嗚呼了!所以要辟邪!”
“哦!這世界上有鬼嗎?”
“當然有啦!”外公很肯定的點頭,說道:“這世界上啊,有好多鬼!有餓死鬼啊,弔死鬼,水鬼!”
“那鬼是不是很可怕啊?”
外公笑着說:“不可怕!你不得罪他們,他們就不會對你做什麼了,跟人一樣的!所以啊,你要記住,做人呢,仁義行遍天下,五毒寸步難行!”
“哦!”我自然是不懂這些大道理的,但好奇心還是讓我問他:“那外公你見過鬼嗎?”
外公笑着說:“當
(本章未完,請翻頁)
然啦!外公這麼些年,什麼鬼都見過呢!”
“是嗎?”
“是啊!”外公說:“我學道士呢,就是因為我見了鬼!”
“是嗎?是什麼樣的鬼啊?”
“那是外公三四十歲的時候吧,殺完豬,喝了點酒,回來的時候呢,手電筒沒電了!”外公思索着,說道:“走到村口馬路邊呢,突然看見了一個影子!”
“影子?”
外公點頭說道:“是的,那個影子很奇怪,我走呢他就走,我快他就快,我慢他也慢!總是離我十步遠,我那時候不信鬼啊!所以就說:‘你走開,別擋路!’結果他都不齒(湖南話:搭理)我!我就有火啊!就把手上的殺豬刀一把扔過去!結果啊!那個殺豬刀從那個影子身上又彈回來了!”說完,外公拉起褲腿,只見他右腿小腿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外公說:“這裏就是那刀砍回來的。所以呢,從那以後外公就去學道士了!”
“那個刀會什麼會彈回來啊?”
“因為外公不太尊重那隻鬼啊!”外公停下,低下頭,認真而又慈祥的說:“所以,你以後對人對鬼,都要尊重他們!不然別人會報復你的,知不知道!”
我當時不動,但外公說的,一定要聽,所以我點頭。
當年鄉下的路還是泥巴路,有的路正好一個人寬,一下雨就很泥濘很滑,外公手很護着我。一邊走,他一邊說他經歷的故事。
走到村口,這路被一條鐵路橫過,當年的鐵路還是沒有護欄的,過這種村裏的路,紅路燈或者閘口是沒有的,只用一個牌子寫着“慢”字。
走過鐵路是,還在興緻勃勃的聽外公講故事,但外公講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我好奇的看向他,只見他轉頭看着鐵道延伸的遠處。
我也跟着看了過去,只見鐵道的中間和兩邊的小斜坡上散落着一些紅色的東西。外公看了看我,面色凝重說道:“你打着傘,不要過來!”說著,他冒着雨慢慢的走了過去。
只見他慢慢的在那裏彎下腰,四處撿着什麼東西,不停的直腰彎腰,過了好久,才渾身濕漉漉的走過來,叫我去外叔公家和表舅舅家叫人來,我記得,他的手上有很多血。。
我叫來了舅舅和叔公,外公依舊沒讓我過去。後來舅舅又叫了很多人。只見他們用一塊布做了個擔架,抬着什麼東西過來了。舅舅雖然蒙住了我的眼睛,但是我還是從指頭縫裏看到了,那擔架上是一具紅色衣服的屍體。
那屍體是一塊一塊的,大致擺出了一個人的樣子,有手,有腳,有腿......就是沒有頭,有些地方
(本章未完,請翻頁)
已經被壓得只有一點皮膚,還有一點點腸子......
它們還在流着血,一會兒就把那擔架給染紅了,舅舅和村裏的叔叔們抬着擔架走遠了,但外公還在四處找,後來他在一條水溝里停了許久,然後脫下了外套,包着一個什麼東西,就領着我回去了。
舅舅們把擔架抬到外公家門前不遠的馬路上,準備先放下。外公制止了他們,說:“抬到我家堂屋裏,我先把她評起來,現在不能落地!落地了魂就散了!會變成孤魂野鬼的!”
就這樣,這些人在外公堂屋裏弄了很久。因為不讓我看到,我也知不道發生了什麼。
只聽到舅舅說:“伯伯,這不是劉癲子家的孫女嘛!一家人瘋瘋癲癲的,怎麼......,哎,火車壓了就是命,註定了該死,你還好好給她拼起來幹啥?”
又有一個叔叔說:“是的了老羅,這妹子也不知道亂跑幹嘛,劉癲子也神志不清,孫女死在這裏了,後事他也辦不明白了,自己誰都不認識呢!我看你就簡單做個法事,挖個坑意思一下算了!”
外公說:“不可以,都是人,死的也怪可憐的,也就二十齣頭,太不體面了!這樣,小羅,你去后屋把我的棺材稍稍收拾一下,給她用,今天晚上我給好好入殮,唱一晚夜歌子(湖南喪葬儀式,頭七夜會專門找人唱一晚,用來超度,一般是唱人物生平給閻王聽,然後是子孫的思念之情以及功過得失孝順與否之類),明天你叫幾個人,跟我去找個風水好些的地方,下午挖了坑再埋,不做的很正式,該有的樣子還是要有,別太寒蟬了!”
就這樣,這女的停在了我外公家一夜,第二天下午,外公叫了鑼鼓隊,吹鑼打鼓的把她埋了。
後來這事也就平平常的過去了,我也很少想起它。直到大前年,外公去世了,頭七剛過的第二天早上下葬,棺材出門之前,天上的雨跟瓢潑似的,等道士開完上路祭,抬棺人抬起外公棺材,上路的炮竹一響,雨就停了。
我還記得我那時候29歲,也讀了些《易經》之類的,覺得這是個風調雨順。
送病到葬坑邊,道士做了入土祭,抬棺人便準備入坑,我們孝子孝孫則要跪在葬坑邊,等棺材入了坑埋上土,才能走。
就在土埋上,道士放炮竹的時候,天又下起了雨。
“孝家起身,平安送到!”
我起身,看見了一抹紅色。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後背發涼,我看見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她撐着一把傘,站在外公的墳頭上。
對我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