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幕)
1.
“時間快到了,趙警官。”
季凡秋語氣冰冷,面無表情地說道。
聽完,老刑警先是頓了頓,神色忽然變得嚴肅下來。
“你果然還記得,記得我姓趙...就代表那件事你還沒忘。”
沒有理會老刑警的話,季凡秋的表情依舊沒什麼改變,但一種近乎戲謔的眼神卻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讓人難以忍受。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
他的目光凌厲,嘴唇顫動着。
“你為什麼要與屍體共處一晚?”
聽完這句話,季凡秋先是低下頭像是在回憶什麼,過了十幾秒后才遲疑的慢慢抬起,只是那張臉看起來眉角含笑,似乎非常愉悅。
“因為...那是一件近乎完美的藝術品。”
在老刑警眼裏,那個女人的面貌逐漸變得扭曲,模糊,但聲音卻不斷迴響在腦中,她顯然是在炫耀自己的滿意作品,而那件作品,竟是一具鮮血淋漓的死屍。
“你說什麼?藝術品!”
就在老刑警怒目圓睜,準備繼續詢問之際,房門卻在這時被打開了。
一位身穿制服的刑警進門對年輕刑警點頭致意,隨後徑直向老刑警走去。
“趙隊,季凡秋的律師來了。”
這時,從門口走進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面露微笑地開始自我介紹。
“你好趙警官,我姓陳,本次擔任季凡秋的辯護律師。”
律師的眼神在提到季凡秋名字的時候,不經意掃向她的臉。老刑警站起身,雖不甘願但還是禮貌性地回應着。
“你好,我們這邊會極力配合你的辯護工作,你隨時可以向偵查機關了解案件有關情況。當然,這期間沒有偵查人員陪同,你與嫌疑人之間的談話完全不會被監聽,請放心。”
律師對老刑警的態度顯然相當滿意,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非常感謝你的配合,趙警官,但是時間緊迫,我不希望我的當事人繼續留在這邊,所以,在來之前我已經閱覽了有關案件的調查資料,會見就從現在開始吧。”
律師正等待老刑警的回答,只見他臉色陰沉,呼吸急促地瞪着季凡秋默不作聲,良久,他才回過神苦笑着點頭應允。
走出審訊室的房門,老刑警的身體不由得感到一陣寒冷,直覺,這次的直覺依然不會出錯......
兩位年輕刑警並排行走在他身後,嘰嘰喳喳正地討論些什麼。
“又是他吧,從無敗訴的律師,真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傳說般的人物,聽說他從不接真正犯人的案子,只為無罪的人辯護,有罪的,無論對方出多高的價格都不會接。”
“只為無罪的人辯護嗎?難怪從無敗訴,他用什麼判斷?”
“當然不是只聽嫌疑人的一面之詞,他在決定辯護期間會親自到現場調查,從而得到真相來為犯人洗清嫌疑。”
“他還...親自到現場調查,這簡直就是當代律師楷模啊!還真是稀有。”
“嗯,就連外省的出了事,都會求着他能去辯護,只要他出現了,那個人基本不會被定罪。”
“這次情況與以往不同,很明顯,以現場情況來看,犯人只能是季凡秋。恐怕那位從無敗訴的陳大狀,這次也要栽跟頭了!”
年輕刑警得意地搖了搖頭,自審訊以來,季凡秋面對他時的一言不發,令他早已窩了一肚子火。
老刑警默默聽着身後二人的談話,自剛剛見到那位律師,他彷彿就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並且異常強烈。
......
審訊室內,只剩下律師與季凡秋兩人獨處,室內溫度似乎升高了些。
律師從公文包里拿出錄音筆和黑色封皮的記事本放到桌上,隨後又掏出牛皮紙檔案袋,整齊地擺放在桌面。
置放好一切,他才終於將目光落在季凡秋身上。
“你好,季小姐,我是受你哥哥季國安先生的委託,來擔任你的辯護律師,我姓陳。請問,由我來擔任你的辯護律師,你可有異議?”
季凡秋依舊沒有說話,她一面望着律師的臉,一面繼續保持沉默。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又有所顧忌,而律師也恰巧注意到了這點。
“季小姐,為了能夠有利於我們之間充分交流,相互信任,所以法律明確規定,不會有監聽的事情存在,你大可放心。”
即便聽對方這樣說,季凡秋依然警覺地看向那面玻璃,律師也隨着她的視線望了過去,繼而開口再次問道:
“請問,由我來擔任你的辯護律師,你可有異議?如有異議,請講。”
說完,律師依舊不慌不躁地靜待季凡秋的回應。
牆壁的黑色玻璃窗里彷彿有什麼微微晃動,像是有人的樣子,也許是錯覺,季凡秋突然覺得,似乎全世界都在側耳傾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隨後,她抬眼與律師平視,同時露出微笑。
“沒有。”
2.
或許是大雨的緣故,拘留所門前並沒有什麼人停留,僅有幾個撐傘拿着無線話筒繼續等待的記者,而攝影師們,卻一個都沒有看見,應該是怕淋濕昂貴的攝像設備,於是只好躲在車內。
高明亮在車內環顧四周,這個場景,在電視新聞里出現過多次,即便是初來乍到也並不覺得陌生。
停車場內靜靜停放着多輛麵包車,作為媒體記者的高明亮很清楚,那些看似毫無動靜的車輛,一旦拘留所的大門裏有一絲聲響,車裏的人必定會傾巢而出,那樣的場景,用“迅雷不及掩耳”這樣的詞語來形容倒是極其貼切。
高明亮的車距離門前還有段距離,算不上絕佳位置,如果門前真的有什麼動靜,就算以百米速度飛奔,恐怕也難以在短時間衝到上前去。更何況,媒體記者們個個都稱得上為“職業短跑選手”,按這樣的情況來看,想要獲取獨家新聞,還需另闢蹊徑。
......
天色漸暗,高明亮穿過被雨水淋濕的馬路來到拘留所對面便利店,路過賣香煙的貨架時,取了一包拿在手裏。
女店員散漫地掃着商品條形碼,高明亮邊等待邊若無其事地掃視周圍,從這能看到不遠處拘留所的正門,今天是季凡秋被捕的第三天,律師自昨天傍晚離開后便再沒露過面,記者們從早上守到傍晚都不見其身影,或許他早已從其他入口進去了也說不定,高明亮這樣想着。
付款後走出便利店,高明亮在門口點燃香煙,由於戒煙有段時間,突然猛吸一口竟令他有噁心的眩暈感。他呆站在房檐下,打算抽完這根煙就離開,但那根煙卻始終沒再碰到他的嘴唇。他僅是把煙夾在指間,感受香煙所帶來的溫度。
也許出於下雨的緣故,人總會出現一些負面的思考。
高明亮從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將負面情緒輕易顯露出來,即便是與自己最親近的人相處,那樣的脆弱無能的一面也很少出現。就算在關係很好的朋友,甚至以前的女友面前也是如此。他雖知道,如果不想與對方的關係流於表面那樣淺顯,就要適當地讓他們看到脆弱的那面,可是,他就是無法做到。正因這樣才會被大家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受到誤解時,被人這樣說更沒辦法,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你別裝帥了!
記得曾有人這樣對他說過。
當時他還認真解釋過並不是因為耍帥,只是將對方看得比自己重要些,不希望困擾自己的事,困擾到身邊的人。
雖然這樣說,在別人聽來依然有耍帥的成分,會被別人誤認為自己想要裝帥而死要面子,可想要解釋起來並沒那麼容易,畢竟是從小到大的經歷令他性格使然。他很清楚自己,如果能做到疲憊就放棄,做不到的事就拒絕,或許會活得更輕鬆。雖然有時覺得,就算讓大家知道自己困苦的樣子也無所謂,可一想到那些,高明亮還是果斷選擇放棄,隨即暗自咽下苦悶,裝成沒事人的樣子出現在朋友面前。
正當他陷入沉思中,突然,身後便利店的玻璃門被人從裏面推開,發出“噹啷”的響聲,隨之伴隨而來的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她年約50多歲的樣子,身材肥胖,穿着寬鬆的黑色衛衣和一件牛仔馬甲,看起來性格有些強勢,雖說裝扮得很潮流,但她的臉和身材卻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年齡,而那身衣服的風格穿在她的身上,反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位先生,你是也是記者對吧?”
也許是肥胖的緣故,女人聲音聽起來有些粗重。
“啊,沒錯,我是報社的記者,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不問倒好,問起來女人的臉色立馬驟變,語氣里也像是摻雜着火藥味。
“我有什麼事?應該是我問你有什麼事吧!”
“你站在我們店門口可有一會了,一動不動的像個木樁,這會影響我們做生意的。”
“真是非常抱歉,給您造成困擾。”
高明亮連忙道歉,女人似乎對他這樣的態度感到滿意,隨即抱起手臂,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高明亮身上,從頭到腳端詳起來。
“像你們這樣的記者這兩天我可見得多了,我在這裏住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熱鬧的場面。”
原本打算轉身離開的高明亮,聽到女人這樣說,暫時打消了離開的想法,反而開始閑聊起來。
“那你一定知道是什麼原因,才會這麼熱鬧吧?”
女人瞥了高明亮一眼,咂咂嘴,提高了嗓音繼續說道:
“當然了,那個什麼姓季的,聽說不就是畫畫的嗎?好像還挺有名,他妹妹犯了事被抓了,這事兒擱現在誰不知道,挺好個大美人,哥哥那麼有錢又不缺錢花,怎麼想不開去殺人呢?”
“這也是警方暫時的說法,到底是不是她殺人還沒結論,說不定,她是被人陷害,又或許是......”
然而沒等他把話說完,女人便毫不猶豫打斷了他的話。
“你們當記者的,是不是都愛胡思亂想啊?”
“不是!”
高明亮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來這裏,也是為了驗明自己的猜想,這是身為記者的直覺。”
看着高明亮嚴肅的臉,女人稍愣了一會兒,繼而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個語氣,真是和我老公一模一樣,他也經常把直覺這個詞掛在嘴上。讓人煩躁的是,他的直覺還從沒出過錯,這上哪說理去!”
“您愛人也是記者?”
“不,他是...”
正當女人要說出自家老公是做什麼職業的時候,屋內的店員以來電話為由,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好,馬上來!”
女人提高嗓門沖屋裏喊道。
“您去忙吧,我現在就離開。”
高明亮沖女人溫柔地笑了笑,正當轉身要走的時候,女人轉了轉眼珠再次開了口。
“看你這小夥子人不錯,聊了一會也算有緣,告訴你吧,別像他們一樣傻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個律師從不親自開車,他每次都會穿過那邊的兩條短街等出租,你去碰碰運氣吧!”
說完,女人頭也不回地推門進了屋,高明亮稍微愣神,隨後便開始連連道謝。
當然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值得高興的重要線索,雖不知道接下來能做什麼特別的事,可只要能和律師有所接觸,就能得到相關信息,他是這麼想的。事先完全沒對律師來的路線做過調查,所以女人的話簡直就是及時雨。從不相信鬼神之說的高明亮,心裏竟不由得開始感激神靈,他認為這次的偶然,是上天為了指明自己前行的路而有意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