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幕)
1.
“人是你殺的吧!”
即使身處昏暗房間面對警察的質問,女子的神情也絲毫沒有動搖。只見她身穿黑色的長款風衣,面無表情地窩在椅子裏,像是自動屏蔽了外界所有聲音,只低着頭,淡然地盯着某處發獃。
“那具來歷不明的屍體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你的畫室里?”
見那女子沒有任何反應,警察只能無奈繼續問道:
“你這樣的做法根本行不通,別以為沉默就能矇混過關,自從昨天上午接到你家保姆報案,隨後根據警方對案發現場的調查,那裏除了你和被害人再沒有任何人出入!但你以為再這樣沉默下去就無法給你定罪嗎?或許你該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在當晚11點鐘殺人後沒有離開案發現場,而是在那裏過了夜,換句話說,是與屍體共處了八小時!”
年輕的刑警顯然有些惱火,身體大幅度前傾,差點要拍桌而起。
“經勘查,那晚你並沒有清理過現場,難道也像現在這副模樣,只是盯着屍體發獃?你到底在做什麼?當時畫室還有沒有第三人?用那樣的裝置將屍體吊起,簡直就是為了殺人而準備的,虧你想得出來!”
經過幾個小時的盤問,依然沒有任何進展,年輕刑警的怒氣已然無法抑制。這時,一位看上去年約50歲左右的便衣刑警推門而入,他伸手拍拍年輕刑警的肩,示意他注意情緒。年輕刑警見狀立即恭敬起身讓出座位,退站到一旁。
老刑警凌厲的目光緊系在女子身上,隨後慢慢坐下身來。
“我們見過,不是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女子也絲毫沒有想要開口講話的跡象,她甚至沒有抬眼看任何人,只是垂頭盯着地面一言不發。
與年輕刑警不同,老刑警似乎並沒有被女子這樣的態度激怒,反而愈發來了興緻。他的聲音聽起來渾厚低沉,宛如自言自語般的低沉,但又有着令人難以抗拒的某種力量。
“好久不見,真不記得我了嗎?那件事...過去有十年了吧,你長大了,但似乎沒什麼變化,不過你這張臉還真是叫人難忘啊!季凡秋小姐。”
話音剛落,女子原本淡然的神色突然動搖了起來,就好似平靜湖泊被投入一顆石子般,她眼光流轉,漫不經心地抬頭,視線落在老刑警的臉上。
老刑警膚色黝黑面頰消瘦,笑起來眼角有皺紋,兩鬢的白髮使他看上去已經上了年紀,但他身上,卻有一種連年輕人都無法比擬的氣勢。
“你的表情像是在說“是你”對吧?果然,你還記得那件事。”
名為季凡秋的女子依舊默不作聲,然而,不知為何,她的嘴角似乎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既然你不想回憶往事,那就聊聊現在的案子好了。”
老刑警沒有察覺異常,轉而從上衣兜里掏出幾張照片,整齊排列在季凡秋面前,隨後,他指着其中一張問道:
“我不是搞藝術的,所以不太理解你們藝術家的世界,你能跟我說說為什麼畫室里需要安裝這樣的起吊裝置嗎?”
照片約有10張左右,雖然數量不多,卻能將現場情況看個大概。
案發現場位於市郊的獨棟宅邸,雖說郊區,但從市中心驅車也僅需不到40分鐘的路程。
周圍環境閉塞,房屋背倚茂密山林,或是為了方便季凡秋在此獨居,上山僅有的一條盤旋山路被鋪上了瀝青,可方便通車。周圍更是沒有商場、菜市場以及便利店之類的場所。據保姆的證詞所述,季凡秋很少離開住處,只是偶爾才會驅車離開,但這樣的情況幾乎很少。平時日常生活需要的用品,全部由保姆每兩日從市區送到這裏來。
老刑警擺出的照片中,除了那條盤旋山路,更多來自那間發生命案的房屋。
房子外觀看起來是有些破舊的兩層方形住宅,或是為了防止外人進入,樓前的鐵大門目測高於三米。如果不帶着梯子或者是繩索,一個成年人,幾乎是無法輕易翻欄而入,更別提進去殺人後再翻欄而出。況且,這並不是普通的鐵圍欄,而是電子圍欄,與普通圍欄不同的是,電子圍欄上裝有脈衝電壓,雖說安全電壓不會致人死傷,但也會起到防盜作用,就算有人想戴絕緣手套強行闖入,電子圍欄的合金探測線遇到35公斤以上的重量拉力就會自行斷開,現場也會立刻有聲光報警鳴閃發出的報警信息,如此一來,外人臨時作案的可能性反而被大大降低了。
從鐵門進入,鋪裝在室外院子的地磚看起來有些年頭,小部分已經脫落,朝里走大約五米的正中央便是房屋正門,在它左右兩側還蓋有兩間小房屋,據搜查人員勘察,兩邊的房屋除了堆滿各類作畫所需的工具以及殘作,沒有任何異常。
閉塞的搜查環境,很難藉助監控的作用來鎖定其他嫌疑人,亦或是目擊者,而現場唯一得知真相的,僅有季凡秋一人,可她卻閉口不言。
2.
近期各大電視台及網絡媒體全部在報道同一事件,因事件當事人在本市乃至全國有着相當高的關注度,除了本地媒體,甚至連外地的媒體記者都不惜跨省想要搞到獨家消息。
在短暫的廣告后,午間新聞又再次將那個畫面重複播放出來。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接下來播報這則新聞。在10月23日上午九點左右,國內知名畫家季國安的妹妹季凡秋,因涉嫌故意殺人被警方逮捕。據悉,受害者為男性,身高178公分,具體死因尚未得知。發生命案的案發現場,是季凡秋獨居的郊外住宅,暫時無法鎖定其他涉案人員,季國安方面尚未給出回應,請看以下現場發來的報道。
女性播音員清晰流暢地播報着新聞,一如既往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種字正腔圓的播放語調,才最令人適應,只不過,因為適應,才會不自覺地忽略。
高明亮合起筆記本,抬眼凝視電視機屏幕。
電視台的演播廳將鏡頭切換到場外,女記者在鏡頭前激動地進行實況轉播,攝像頭隨着女記者的介紹來回晃動。
畫面中,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群和車輛,將拘留所門前的馬路圍了個水泄不通,眾人彷彿受到邀請似的,刻意朝着同一方向奔去。此時,畫面再次動了起來,跟隨攝像師的鏡頭,那面由人群組成的大門終於被打開。
鏡頭朝一輛警車靠近,車窗並不是單向透視玻璃,即便不開車門,在外面也完全看得到裏面的情況。
警車裏共有四個人,除了開車的警察之外,其餘兩名警察都坐在後座,那中間還未露面的正是嫌疑人,看樣子大約是個年輕女性。或許是為了防止犯人逃跑和自殺,像這樣的座位排列方式,即便在影視劇中也很常見。
坐在右邊的女警首先打開車門,記者們自覺後退,讓出足以打開車門的距離,這時,從拘留所里跑出多名警員維持現場秩序,他們穿過人群,護在警車周圍,為保障嫌疑人能夠順利進入拘留所,開闢出一條可移動的人牆。
還未等人從警車露面,記者們炮轟般的問題便接踵而來。
——季凡秋小姐,你是這件案子的殺人兇手嗎?
——請問季國安有參與到殺人中嗎?
——你與被害人是什麼關係?
——你哥哥現在對這件事持什麼態度?
——被害者是你哥哥的什麼人,為什麼要殺他?
——你有什麼非殺人不可的理由,是季國安指使你這樣做的嗎?
——殺人後,有沒有打電話向你哥哥求助?
......
現場各類聲音紛至沓來,此起彼落。說起來,要是能把它比喻成什麼的話,那一定是翻江倒海的巨浪,下一秒,也許就能把人溺死在其中,恐怕最後連骨頭渣都不剩。
可無論外面的聲勢如何浩大,車內的人,終究是要從那狹窄的空間走出來。女警伸出一隻手,將車內的女孩慢慢扶到車外,終於,她的全貌,毫無掩蔽地展現在眾人面前。
女孩看起來年約25、6歲的樣子,留着棕色側分長直發,生得一副冷艷空靈的美麗臉龐,五官精緻到恰到處,尤其是那雙明眸善睞的桃花眼顯得格外俏麗,這樣的面容任誰看了都不會與“殺人犯”這樣的字眼聯繫到一起。雖然看起來瘦弱,但身高卻足有170公分,而那如同模特般的身材,即便是穿着普通的黑色長風衣外套,也難掩天生自帶的高級感。
下車后的女孩,看起來似乎無法適應人多的場合,她面露茫然,身體也不自覺地顫抖着。見狀,媒體記者們頓時一窩蜂地衝上前,相機的閃光燈全部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識地伸手閃避,雖距離拘留所僅有短短的幾步路,可現在竟走得如此艱難。
在警員的擁護下,她終於走到門前,可這時,令人意外地的一幕發生了。
她突然停下腳步,徐徐轉過身,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對眾人拋出這樣的話。
“我...我沒殺人。”
不知道她是出於什麼目的講出這句話,是有意獲取同情,還是真的為了脫罪,亦或是想利用輿論來擾亂警方辦案,但無論怎樣,這樣的話,無疑像投擲了一顆重磅炸彈,人群立即炸開了鍋,記者們再次蜂擁而上。
高明亮默不作聲地對着電視機呆立了好一會兒,準確來說,是被畫面中的女孩子深深拽住了目光,根本無法從那個身影上抽離。
他非常清楚自己並不是被她的美麗外貌所吸引,當然,換成任何一個男人,都很難在這樣的女人面前把持住那種邪惡的臆想,即便控制得住身體,但無旁人知曉的思想卻總是先於肉身,並且難以自控。可高明亮卻不同,他對她,產生了想要探索的念頭,無關其他,只是對於她眼裏流露出的某種東西而產生了強烈興緻。
而產生這樣念頭的前提是,他相信這個女孩並沒有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