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傷勢
素白安靜的病房中，發出機械單調聲線的心電監護儀忠實地運作着。面容蒼蒼面色灰敗的中年人一動不動靜靜躺在床上，雙眼勉力微睜無神地望着天花板，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小的起伏，只怕很容易被人以為是具屍體。
況天涯坐在病床邊，握住馬大龍的一隻手，輕聲地說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外公你是不知道，她現在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居然趁我午休的時候偷偷在我臉上畫畫，結果又打電話急急忙忙地騙我出門，害我丟了大臉！我不就是說了一句她的新裙子不好看嘛，居然就這麼捉弄我！”
“復生叔叔昨晚上撿回來一隻異瞳的白貓，兩隻眼睛一藍一綠，超好看的！”
“sky和kary好像拍拖了，剛剛我過來的路上，居然看到他們在路邊吃同一個甜筒！還笑得那麼開心！”
“……”
況天涯自顧自地說了很多，房間裏始終都沒有聽到另一個聲音的回應。終於，她停了下來，沉默許久，握着馬大龍的手微微收緊，聲音輕忽：“你要是也能好起來就好了，外公……”
“現在的大家都很好……她比以前活潑多了，喝了地府的忘魂湯沒有了以前的記憶，現在的她會看電影哭得稀里嘩啦，會折騰做飯差點把廚房燒了，會惡作劇會開玩笑捉弄別人；爸當了警隊顧問，有時也會悄悄出手幫忙抓危險的犯人；復生叔叔還是一樣討厭上學，到處耍帥吸引女孩子注意；毛憂和mars感情越辣越好，據說在計劃訂婚；人王和聖母的還緣儀式也很順利，封印了記憶的他們已經再次愛上了對方，聽說再過不久人王就要求婚了；完顏不破的妹妹談戀愛了，每次他來waitingbar我都看他臉黑得不行……”
“還有……阿宇……”
況天涯頓了頓，“這兩個月下來，他說他的傷已經好了，但我總覺得他好像有事情在瞞着我們……他哪裏都好，就是，能在坦誠一點就好了……我也……”
況天涯陡然止住話語，自嘲地笑笑。但慢慢地，看着虛空的雙眼失了焦距。
“我有時候會想，我怎麼還不消失呢？”
“如果我消失了，不就說明我所熟知的未來，不會發生了嗎？”
“大家會忘了我，然後像現在這樣好好生活。”
“但我，其實又會有點害怕……”
“因為我有點不舍，有點……遺憾。”
她低着聲音喃喃自語：“我也想，是其中一員啊……”
眼前恍惚地出現那個淡然微笑的身影，況天涯笑了笑，眼底有點點柔光，但很快又滿溢慘然。
沉浸在思索中的她沒注意到，床上形如植物人的馬大龍，陡然動了一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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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宇長長吐出一口氣，臉上有清光一閃而過，旋即慢慢睜開了眼睛。
端坐的身軀鬆弛下來，時宇斜躺在床上，揉了揉太陽穴。
“系統？”
“老樣子，稍有緩解，杯水車薪。”
時宇嘆了口氣，腦中回想起月前那場大戰之後，系統的話語。
“宿主的傷勢很重，軀體上的傷好治，但魂魄上的傷勢才是要緊。
人王那一擊是衝著滅殺馬小玲去的，針對殭屍不死不滅的特性，他在殺傷軀殼的同時，也打了湮滅魂魄的主意。縱使人王最後時刻收了幾分，宿主也還是硬吃了七八成的威力，魂魄就此重創。
魂魄的傷勢要癒合，這個過程會消耗魂力，但就正常人的完整魂魄而言，由於完整魂魄中魂源的存在，雖然速度極其緩慢，但隨着時間推移，魂力總能慢慢恢復。這個過程，有功法、藥物等外物輔助，就可以加快。而如果魂力消耗速度遠遠超過魂力恢復速度而導致魂力耗竭，就會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宿主應該知道，你來到這方世界的，實際上只是你魂魄中的一縷分魂。你能看起來與常人一般，誰也無法發現你的異常，能存活能修鍊能施法，是系統以規則‘填充’成了完整的魂魄形態，但實質不變，那縷分魂才是核心。分魂沒有魂源存在，這就意味着，用藥之時藥力難以存儲會飛速流失，修鍊之時魂力無處積累會緩緩消散，你的魂魄，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旦這縷分魂耗盡，就是宿主這方世界的憑依魂飛魄散之時……”
“就沒有任何辦法嗎？”
“除非有足夠強大又足夠契合的魂源，自願融入修復你的魂魄。生靈魂魄可以被束縛、被操縱、被改造、被湮滅，魂源也可能被攫取，但要外來魂源與魂魄完美交融，只能靠自願，否則，魂源只會不斷逸散。要一個魂魄放棄自我、甘願魂飛魄散來補足你，何其之難？還要與你的魂魄契合，則更是難上加難。”
“……那我，大概還有多久？”
“最多，百日。”
……
時宇回過神，拍了拍自己的臉。兩個月來，系統的話語已經被驗證，無論時宇用什麼方法，包括千辛萬苦找來的靈藥、重重銘刻的符咒陣法、乃至系統中兌換來的療傷法門，最好的效果也只是微弱地增強魂魄，對延緩分魂的隕滅杯水車薪。
但……還是有點不甘心啊。
百天左右的時間，這還是不動手施法的前提下。而現在，人王聖母的還緣儀式快要接近後半場，命運勢必要開始搞事情，自己不動手的可能性幾近於零。也就是說，自己別說大結局了，可能連還緣儀式的結果都看不到……
心裏有很多句mmp一定要講。
“只能做兩手準備了……一邊修鍊療傷不動手儘可能延長時間，另一邊也要留後手準備後事了……但問題是我消失之後，他們作為這個世界的本土居民，在世界意識的影響下還有沒有可能執行我的佈局啊……就算他們依照我的想法走，在命運那個老陰嗶面前，不能隨機應變的佈局很可能還會被反利用啊……我可不像某個九成八能算計那麼深遠……”
時宇蛋疼得想要索性直接下線權當這個世界沒來過得了。
算了……盡人事聽天命，聽天命之前總要盡人事，何況也埋了幾個釘子了，怎麼說應該也能讓命運頭痛一下……
“阿宇！阿宇！你快過來！”
房間外傳來馬小玲的喊聲。忘了說，現在馬小玲的身份是waitingbar的老闆娘，時宇和況天佑、況復生的身份是她的朋友，況天涯是她的員工，他們也都是合租的室友。他們告訴馬小玲她是因為一場重病而失憶，而馬小玲卻也深信不疑。現在的馬小玲，大約是最快樂的狀態，喝過忘魂湯，忘記了一切開心的、傷心的、愛的、恨的，或許對於她來說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時宇起身，打開房門走出去，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怎麼啦老闆娘，又把廚房燒了？”
“不是啦，你快來，這位大叔……他好像說是天涯的什麼人，但是我怎麼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你和天涯很熟，你來看看你認不認得？”走進客廳的時宇抬眼就看到一臉迷惑的馬小玲，再抬眼處，坐在沙發上，穿着病號服、面容獃滯面色蒼白而又口中喃喃自語的，不是馬大龍又是哪個？
“這……”雖然人王那一擊時宇擋住了絕大部分威力，但馬大龍畢竟是凡人，還是二十年不曾休息、一直勞心勞力透支生命的空虛之軀，那一擊僅僅餘波也幾乎要了他的命。雖然時宇後續也曾硬頂着傷勢出手施法為他治療，但也僅僅只是勉強保住他的性命，只能意識不清地終日躺在醫院裏，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可這……
所以……馬大龍果然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bug吧？受了人王一擊不死、垂死的植物人狀態還能蘇醒、還能認得路從醫院一直跑到waitingbar，這創造奇迹的恐怖意志力，命運不想辦法弄死你估計睡都睡不好吧？？？
時宇揉了揉太陽穴，對着馬小玲說道：“這是天涯的外公，之前聽說生病住院了，不知道怎麼居然跑到這裏來了，我這就打電話跟天涯說一下。”這時，他餘光掃到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男人，心中一動，佯裝問道：“這位先生，請問你是……？”
男人明明年紀不大，但卻像經歷了很多事一般氣質滄桑，他眼有惑色但面容沉靜，朝着時宇微微點頭，伸出手：
“你好，我叫馬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