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天道人心(中)
“姐姐！哥！”天庭的陣法屏障堪堪撤去，一個清脆的聲音帶着哭腔，伴隨陣陣殘影撞進白素貞懷中，緊緊環着她的腰，淚水濡濕了白裙的肩膀，“你們終於……終於……”
白素貞輕撫着小青的背，淺淺地笑，“沒事了，沒事了，我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嗚嗚嗚……”
時宇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姐妹倆，餘光正好瞟見不遠處的青衫書生，他怔怔地看着這邊，慢慢地露出釋然笑容，嘴唇翕動，時宇看得清楚：“你回來了。”
罷了……
時宇引着白素貞看向落在他們身前的墨黎一行，“小白，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天庭的元帥墨黎；這位是天帝長子，凌穹殿下；這位不用我介紹你也認識了，佛門觀世音菩薩。”
白素貞聞言，連忙雙手交疊身前就要福禮，卻不曾想，墨黎、凌穹以及觀世音齊齊側過身，以示不受她的禮，一時間白素貞驚得惶惶不知所措。下一刻，墨黎輕振袍袖，雙手抱拳，在白素貞驚恐的目光中，微微俯身對着時宇和白素貞認真下揖：“吾代天庭，代仙界，代凡俗，拜謝時先生和白姑娘捨身救世之舉！”
身後，凌穹和在場天庭將士齊齊抱拳，恭敬下拜：“拜謝時先生和白姑娘捨身救世之舉！”
觀世音也雙手合十，微微欠身：“貧僧代佛門上下，感念兩位施主救世大德，靈山上下誦經三日夜，為賢兄妹祈福消災。”
“這怎麼使得……墨帥，殿下，還有菩薩，您們快快請起，這禮，素貞怎麼受得起！哥，這……”白素貞焦急地看向一旁的時宇，時宇笑了笑，輕輕拍拍她的頭：“不妨的，受着吧，你應得的，你也受得起。”
都是天上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時宇不出手，白素貞也不敢去扶，只得眼睜睜看着三位大能連同在場的百千天兵天將朝向自己拜完，方才起身。而就在她想說點什麼的時候，突然穹頂一道金光破開雲層投射而下，徑直落在白素貞身上，功德所化的金光宛如給白素貞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濃郁的天道之力激蕩開，將四周之人都排開了數丈之外。
時宇對天道功德不落己身沒有絲毫在意，他盯着金色光柱眼睛微微眯了眯，嘴角帶上一絲冷笑。
墨黎皺起眉，手指不自覺掐算起來，但只是眉越皺越深，似乎並無所獲。就在這時，一隻白色的鷹隼如一道流光飛來落在墨黎肩頭，隨即化作兩點微光分別沒入墨黎和凌穹眉心。見是天庭最高級別的元神傳訊，二人齊齊瞑目凝神，片刻后又幾乎同時睜開眼，互相對視的瞬間都看見對方眼中的訝異。兩人看向光柱之中的白素貞，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這邊廂，天道之力所化的光柱漸漸散去，白素貞慢慢睜開眼。先前的她進入到了一種半醒半睡的奇異狀態，她只感覺到金色的光液流遍了全身每一個角落，腦中一瞬之間似乎接收到了許多訊息，但等她醒轉，卻又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記住，渾身上下更是沒有任何變化。不對，也不是沒有變化，她能看到自己的元神，那個縮小版的自己身上籠着一層金色的紗衣，薄如蟬翼，卻玄妙異常。
“這是……”
“阿彌陀佛，天道眷顧，功德加身，從此百劫不磨，萬邪難害，修行無有瓶頸，不遇外魔。此乃救世之功德，天道之嘉獎，賀喜施主。”觀世音對着白素貞盈盈笑道。
“但是……哥為什麼沒有？”白素貞很清晰地感知到時宇身上沒有一絲一毫和自己一樣的氣息，“明明是哥……”
時宇擺擺手，“我不需要那玩意兒，沒有正好。”要那玩意兒幹嘛？讓天道時時刻刻監視自己？不過說是這麼說，這“至公”的天道連意思一下都欠奉，難道是看出自己的來歷了？也不對，如果是那樣，直接天罰劈下來就是了……應該只是有意識地嫌棄自己而已，嘖。
眾人聽到時宇的話都有點啼笑皆非。那可是來自天道的眷顧，怎麼就變成“那玩意兒”了？還一臉嫌棄？
“白施主，觀你應是已過飛升劫，成道根基已然築下，如今又為天道眷屬，前路當是一片坦途。”觀世音柔聲溫和道，“你我之緣早定，不知可願隨貧僧回靈山了？”
來了！時宇心中暗道。
墨黎劍眉一皺，一旁的凌穹開口道：“大士此言差矣。白姑娘在我仙界凡俗修行，又在凡俗渡飛升劫，三界大劫也是由她在凡俗捨身而破，因果糾纏，盡在凡俗，飛升也理應歸於天庭，豈有歸於靈山之理？”
“大殿下有所不知，白施主昔日曾受貧僧點化，得道之法亦是貧僧所傳，成道之機系我靈山，得道之身自當歸於靈山。”
“得道重在平日修行，重在修心修悟，重在成道根基，點化或有啟發之恩，卻並非修成之關鍵。至於得道之法之別，不過飛升路徑之別，萬法同流，何況仙佛本同源，法門自有聯通之處，白姑娘根基未行轉換，未定仙佛，並無所礙。”
……
時宇一邊跟滿頭霧水的白素貞普及仙佛之別，一邊在心中暗暗冷笑。剛剛墨黎和凌穹應該已經知道小白未來的角色了，所以表情才那麼奇怪。觀世音也很聰明，知道以自己的存在，見到小白這樣的天道眷屬、未來的修行奇才、而且還曾經結緣，如果不出聲爭取才是奇怪，所以明知道這時候天庭絕不會讓她帶走小白，還要出聲裝腔作勢。仙界不明就裏，大概也只以為觀世音純粹想拐走一位未來的大能，樂得掩飾白素貞的特殊地位，所以凌穹雖然在力爭白素貞的歸屬，卻也沒有表現得很焦急。
兩邊都揣着明白裝糊塗，但明顯是天庭自以為在第五層，佛門卻早就在大氣層了。
套路，全都是套路。
“兩位，你們爭來爭去，要不要聽聽當事人自己的想法？”
聽到時宇的話，凌穹和觀世音也暫停了言語交鋒，兩人還有墨黎齊齊看向白素貞。白素貞扭頭看看時宇，正對上那雙一如既往溫和的眼睛，時宇輕輕用口型說道“做你想做的”，白素貞甜甜地笑了笑，心中的不安漸漸散去。她深吸一口氣，看向面前的一眾大能，福了一禮。
“素貞感恩菩薩的點化，感謝殿下的賞識。素貞修行日短，自知見識短淺，一時之間也不知何去何從，不知可否允素貞思索時日？況素貞此時，也有些許紅塵之事要了，方能放心飛升，還請諸位上仙恕罪。”
觀世音聞言，微微頷首，“事關未來無盡歲月修行路途，確是需要慎重，仔細思慮也無可厚非，殿下以為如何？”
“可。”凌穹餘光看了一眼墨黎，輕輕點頭，旋即又看向白素貞，“方便請問白姑娘有何事要做？天庭可一力相助，聊報救世大恩。”
“不敢相勞。”白素貞輕輕搖頭，微微側身看了一眼遠處靜靜站立的青衣書生，頰邊泛紅，好似天邊的霞光：“我只是，欲嫁一人為妻，伴他終老此生。”
時宇心中輕嘆，果然到了這一步。時宇揮手，眾人談話四周的遮蔽屏障破開一條裂隙，外圍的許仙被他招將過來，在他身畔落地站定。
觀世音輕皺眉：“白施主，你可想好了？你如今得道只差臨門一步，此時沾染紅塵氣息愈多，牽扯紅塵因果愈多，修行前路之磨難愈不可測，大不利之。”
白素貞輕輕點頭，表情卻是堅定異常：“素貞意已決。”
“斷盡紅塵念，道心方自然，有何不可？”墨黎突然開口。
觀世音搖了搖頭，“罷了。”退後半步不再言語。
凌穹暗喜。婚娶之事，修道並無此限，卻是修佛嚴禁。
白素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許仙，笑得溫柔，“我曾經以為我不會動情念，但就在我求哥幫我封印記憶的時候，我知道，我撒謊了。也要謝謝哥，”白素貞看向時宇，笑意盈盈，“是哥，悄悄給了我又一個機會。”
“哥曾經和我說，情之一事，不問對不對，只要問我想不想。當上元節你在和我河邊放下一隻蓮燈的時候，當初雪夜你站在梅花樹下向我傾訴心意的時候，當天地皆棄我、獨獨你不棄我、背着我穿山越嶺不眠不休、無數次險死還生的時候，我知道，我想了。”
“現在的我，想要嫁你為妻，守你餘生，不知道你願是不願？”
天地間久久的沉默，許仙突然笑了，眉、眼、鼻、唇全都漾開了發自內心的笑意。他認真地看着白素貞，眼底倒映出那如空谷之幽蘭的脫俗倩影，緩緩開口，一字一句，無比清晰：
“固所願也。”
白素貞也笑了。兩人就這樣互相看着，笑着，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
“許仙，許漢文。”
時宇開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許仙知道這是大舅子，不敢怠慢，連忙作揖，雙手卻被時宇按住。
“你可知道，小白、小青，還有我，都是什麼？”
“哥……”白素貞心中一慌，似乎預感到什麼，連忙想阻止，卻在瞬間被時宇一指定住，只剩下眼神中無盡的焦慮和迷茫。
哥，不要……不要說……你不是一直支持我嗎……
“我們，可不是什麼仙人……”
哥，不要……我只想像普通的人一樣，和他在一起……
一旁的墨黎、凌穹乃至觀世音此時也反應過來時宇想要說什麼，臉色陡然大變。“時宇先生……”凌穹話音未落，時宇便一指點出，一道屏障將他們隔開在外。墨黎要出手，卻也已經來不及……
“我們是……”
哥！！！！！
“我知道。”青衣的書生緩緩直起身子，看向對面目帶厲色的男人，面色平靜，淡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恐慌亂。
“你們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