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自扣心門
徐傑沉默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顧山沒有說話,而太平公主坐在馬上自顧自的說道:
“這世道就是這樣的。當小官的要孝敬當大官的,連夜搶娘們暖被窩算什麼事?不算事。這種事情哪裏沒有?便是在帝都腳下都有這樣的事情。”
“當小官的再讓手下去辦事,興師動眾勞民傷財的這又算什麼?這也不算什麼!只要能讓大官心裏高興,自己的官階能夠升上那麼一升,老百姓的苦難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當官圖的不就是手裏的權利嘛,權利自然是越大越好嘛。”
“見到姿色不錯的女子,雖說是個士卒遺孀,但搶了去,事後給些銀兩補償,女子是死是活,官老爺們自然是不會在乎的。要怪只能怪她自己身世不好,她的男人本事不行,這種事在我眼裏見得多了。天底下比這還烏煙瘴氣的事情,我從小見到大!”
說到這裏,太平公主回過頭衝著徐傑笑了一下,而跪在地上的顧大將軍已經是頭腦一片空白了。
太平公主卻沒有管其他,而是冷笑着接著說道:
“可是你惹誰不好?偏偏要來惹我?天底下的腌臢事情我見得多了,自然也容易接受的多。這世道本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本公主也沒有打算多管閑事,不過有個傢伙願意與我做筆交易,既然我同意了,那就要借勢給他!現在,我們的顧大將軍,就讓我們來看看誰的實力更強一些吧?”
說罷,端坐在馬上的太平公主的氣勢一變,就像是村子裏曬麥子的時候突然要下起雨,老天爺給人的那種沉悶感一樣,烏雲密佈,風雨欲來。
顧山的嘴唇已經貼着地面,濃重的泥草氣息撲面而來,說道:“顧山死罪!”
太平公主對於眼前這個跪在地上的所謂顧將軍的生死絲毫不放在心上,對於她來說,人命有時候真的只是用來取樂的。而她的父皇為了討她的歡心,死上成千上萬的人也不是什麼事情。天家多薄情。
既然已經做了交易,太平公主還是言而有信,表情淡然的朝着徐傑對顧山說道:“你的命被我賣給別人了。你問問他,他要是願意放過你,我自然不會多說什麼。如果他要你死,你今天就得死在這!”
直到此時,一直低着頭的顧山才敢抬起頭來看看掌握自己的性命的人究竟是誰,待看清徐傑的身影之後,顧山依舊沒有起身,而是跪在地上恭敬的朝着徐傑的方向叩首道:
“顧山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但是顧山不願意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身死燈滅。還請這位公子信我,此間事情顧山絕不知情,若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聽着眼前這個魁梧漢子卑微的話語,徐傑的心神卻沒有絲毫的波動,這件事情確實給到他的觸動很大。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呢?明明一路上他所聽聞的都是盛唐國力鼎盛,即將一統天下的說話。但是一路親眼所見的,妖魔鬼怪,苛政酷吏,這就是所謂的封建王朝嗎?
而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練一身的好武藝,行俠仗義,打抱不平?
學滿腹的經綸,教書育人,主政一方?
自己能做到嗎?
自己能救得了天下的可憐人嗎?
徐傑不知道,但是他現在能做的只是先救下眼前的這對母子。想到這裏,徐傑緩緩的走到人前,朝着跪地的顧山說道:
“我相信顧將軍說的不是虛言。雖然這麼說顧將軍可能不信,但是在下確實修行了一門秘術,能夠辨別真假。不過在下也不能做虧本的生意,既然如此,今日在下便手下顧將軍的性命了。”
聽到這裏,顧山已經是汗流滿面,身上的衣裳已經完全濕掉了,但是依然不敢起身做殊死一搏。
而這時徐傑才又緩緩的說道:
“但是不是要此時收掉顧將軍的性命,而是要將那座村落中母子的性命交與顧將軍,將來這對母子若是發生什麼不忍言之事,就是在下取走顧將軍性命之時。顧將軍覺得怎麼樣?”
聽到徐傑不急不慢的將話說完,顧山那顆幾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才又重新回到了心房之中,忙不迭的叩首感激道:
“今日多謝公子不殺之恩,顧山願再次立誓。若是那對母親有什麼意外,就讓顧山永墮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顧將軍說的是真話,起來吧!”徐傑淡淡的開口道。
顧山聽到徐傑的話,卻沒有半分起身的意思,而是目光忐忑的朝着馬上的太平公主望去。太平公主毫不在意的說道:
“既然他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吧,反正你的命也不在我的手裏!”
顧山這才敢緩慢的起身,臃腫健碩的身材反而小心翼翼的站起來,這股詭異的情形顯得十分滑稽的,但是此時卻沒有人笑。
看着徐傑站在原地默不作聲的樣子,太平公主也不知怎麼的又發了性子,一揚手中的鞭子說道:
“你個榆木腦袋,一點意思都沒有。本公主自己刷去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說罷,猛地朝着坐下馬匹狠狠一抽,駿馬即刻飛馳出去,其餘看到,也不敢怠慢,急忙跟着一同飛奔而去。顧山也趕緊翻身上馬跟着太平公主遠去,王世道倒是臨走前想要和徐傑說上兩句話,但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最後就只剩下吳先生還有老黃的身影陪伴在徐傑的身側了。就在老黃以為徐先生會開口安慰的時候,只聽到吳先生淡淡的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徐傑之後淡淡的開口道:
“這是一份稷下學宮的引子。你自己去北平的學宮報到,我們在那裏相會。”說罷竟然也拍馬遠去,老黃看了看疾馳而去的吳先生身影,又看了看還站在原地的徐傑,遲疑了片刻之後還是咬咬牙朝着吳先生的方向追去了。
終於此間便只剩下徐傑一人存在了,天地一清,卻空曠異常。
等到徐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匹不知道是誰好心留下的馬匹了。望着四周空曠的情形,徐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要做什麼,驀然的想起了之前離開的母子二人,覺得怎麼樣也應該去通知人家一聲,告訴他們此間事已經解決了。
徐傑便牽起馬匹緩緩的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村頭有幾棵爬滿枯藤的風水樹,幾條皮毛骯髒的土狗見到這位陌生人,止不住的叫喚。
村子看上去不大的樣子,大概也就是四五十戶人家,一下子來了陌生人,全村子都知道。只不過剛才雁門關的精壯騎士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讓沒有見過這麼大場面的村中的村民沒有敢出門,後來見到俏娘和福娃回來,一些手腳勤快早早下床生火做飯的婆娘趕忙去喊自家疲懶的漢子起床看看情況。
雖然自家的漢子沒什麼出息,但是總歸要比自己一個婦道人家見識多不少的,但是自家睡意懵懂的漢子趴在泥牆之上看了半天,也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家中養着的土狗也跟着外面的野狗一起叫喚,家中的主人生怕惹來禍事,來不及放下手中的碗筷就趕忙去踹上兩腳,土狗這才嗚咽着躲到角落趴着,十分無辜。
透過門縫能夠看出一位長相俊俏的公子哥,緩緩的走到蜿蜒的青石板小路上,那模樣要多周正有多周正,幾名姿色膽子都有的村婦若非知道些輕重,此時早就上前調戲了,如此好看的男人,在村子裏長這麼大,從來都沒有見到過。
徐傑一戶一戶的經過,門口都掛着春聯,看上去寫春聯的人有些功力的樣子。徐傑就這樣一副一副的欣賞過去,在村尾一戶人家的門口停下,敲了敲,等到有人從裏面打開,情理之外卻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那位小娘子,徐傑避嫌的站在門口,沒有入內,笑着說道:
“怎麼沒走?”
心神不定的小娘子微微撇過頭,不與這位公子哥對視,輕聲說道:
“無親無故的,能走到哪裏去呢?”
徐傑靠在帶有晨露濕氣的冰涼院門,微笑道:
“我來也是來撞撞運氣,想着嫂子沒有走的太急的話,能告知嫂子一聲,今天的這件事情已經解決了,我的那位朋友與雁門關的將軍確實是舊相識。有些事情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我也沒有讓那些騎卒空跑一趟,還是給足了車馬錢讓那些軍爺們做喝頓好酒的。”
小娘子瞬間紅了眼睛,頭越發的低了下去,幾根纖細好看的手指雖然不如富家女子那般柔滑,但是透着別樣的韻味,此時正死死的攥着衣角。
徐傑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跟孩子說,好好的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等到他將來考取了功名,總有出頭的日子的。”
徐傑說完就要轉身離去,聽到稚童跑出門喊了一聲大哥哥也依然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獨自踏上了自己的路途。
當日自下真武山之後,一人下揚州。
今日也是一人上北平。
似乎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確實不一樣了。
那時候的徐傑鳥瞰天地,只覺天地壯闊,只求逍遙人間。
但是此時的徐傑真正的想着自己應該做些什麼,自己又能夠做些什麼?
不求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只求無愧於心!
但行前路,莫問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