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蒙冤辭職回老家
時值初春,具體點來說,是春已立,而年未過。已是傍晚,夕陽西下,但其餘輝似有不甘,仍從綿延無盡的山脈後面伸出,在烏雲間或隱或現,感覺就像垂死掙扎伸手亂舞的淹死鬼。山間偶爾傳來幾聲寒鴉的哀號。那凄楚的叫聲在山間回蕩,久久不能褪去。突然,山間一陣騷動,三五隻寒鴉受驚竄起。它們驚恐地拍打着翅膀,飛離險象環生的山林,飛過仍處於冬眠狀態的田野,飛過陳舊破敗的小鎮,隱沒於遠處的田野和山林。
飛過小鎮上空時,最後那隻烏鴉還像戰鬥機扔炸彈一樣,順便排了些肚子裏的廢物。這東西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街上一個行色匆匆但步履蹣跚的擔夫,確切點說,應是一個挑着擔子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原以為是下雨了,但常識告訴他這時節雨這東西不應該是熱乎乎的。為探個究竟,他伸手到頭上摸了摸,誒,不對勁,黏乎乎的!趕緊拿到眼前瞅瞅,喲,五指全黑;送到鼻前嗅嗅,啊,一股濃濃的惡臭。這味道順着鼻腔而上,直鑽頭頂。年輕人被熏得頭直犯暈眼前發黑,一不小心腳還踢了石頭,禁不住打了個踉蹌,“啊”的一聲跌坐在地上。扁擔兩頭的籮筐也結結實實地砸在了石街上。
“啊——啊——”頓時從一籮筐中傳出小孩的尖叫。那哭聲撕心裂肺,高亢嘹亮,直衝雲際,像一根根鋼絲插進每一個過往行人的耳朵,並在他們鼓膜上一陣搗鼓。大家很是難受,不過更是好奇,紛紛捂着耳朵圍了過來。
一老婦嘴巴利索地剝着葵花籽,跟旁邊一中年婦女咬耳朵道:“這不是咱鎮的肖幹部嗎?”那中年婦女同樣小心地小聲說道:“是呀!聽說犯錯誤了呢!”老婦忙道:“啥錯誤?”中年婦女食指靠着嘴角,道:“噓——”
年輕人坐在地上,雙手捂着陣陣作痛的左腳直吸氣。他紅着臉,低着頭,但明顯感到四周圍滿了人。他雙耳一片嘈雜,有爽朗的笑聲,也有絮絮叨叨的議論。他感覺自己就像個被人逮了個正着的小偷,心煩意亂,又羞又惱,恨不得掘個地縫鑽了進去——如果找不到的話,哪怕另一頭是十八層地獄。
“肖幹部呀,孩子都要哭壞了,還不哄哄?”那老婦一手握着許多葵花籽,一手捏着粒葵花籽點點年輕人,皺眉扁嘴道。眼神里滿是責備和不屑。
“呵,人家大男人干大事,會哄孩子么?”那中年婦女鼻孔出氣道,同時雙眼羨慕地看着眼前那張正享受美食的大嘴巴,並藉著說話的聲音把滿嘴的口水吞了下去。不巧,那中年婦女又瞧見大嘴巴兩旁掛着的葵花籽漿,乳白乳白的,而且還泛着泡泡,禁不住一陣噁心,剛到胃裏的口水又一擁而上,“啪”的一聲吐在了面前的石街上。其他人覺得一陣噁心,又“啪啪”地吐了起來。
“對呀,肖幹部,孩子他媽呢?”突然,人群里傳來一個聲音。其他人想想也是,都看着年輕人。
“早死了——”年輕人聽見有人叫自己“肖幹部”就來氣,一想到孩子的母親就更氣了,低着頭紅着臉,咬牙切齒,從牙縫裏蹦出這三個字。
“聾股,你才死了呢!”話音剛落,人群後面就傳來一聲稍帶哭腔的吼叫。如果說年輕人的聲音好似狼嚎的話,那這聲音就是獅吼了。
一時間,除了孩子有氣無力的嗚嗚聲外,在場所有人都被這吼聲給鎮住了。瞬間聲音沒有了,呼吸凝住了。大家扭頭尋聲望去,竟空空如也一無所見,失望之際目光慢慢下垂,喲,一小東西正瞪着眼板著臉挪着小步移了過來。她臉濃抹重彩,光彩照人,美中不足的是兩嘴角滿是冒着小白泡的唾沫,像兩堆青蛙卵,垂懸欲滴;衣履還算光鮮,不過因褲管太長,很大一截都拖在地上以致褲腳磨損了大半,還沾滿了黃泥,活像一根用得過勤折得過快的新掃把。當她走近,人們心裏多少有點壓抑和害怕,不約而同地像迎接長官一樣朝她行注目禮,並唰唰唰地讓出條小道。其中也有幾個女人露出鄙夷的眼神,手不停地在鼻子前來回扇着,彷彿要趕走她帶過來的氣味兒。
“龔家大小姐,你可來了啊!你家寶貝都快哭‘熟’了,快去哄哄吧!”那老婦好像認識這矮女人,朝她詭笑道。
“哎呀,胡大姐呀,快別這樣說,不然又要犯錯誤的!”矮婦剛才還板著臉,剎那間就又笑得比春天裏的杜鵑花還燦爛。待她走到籮筐邊,又板起臉,橫眉豎眼,對着籮筐厲聲責罵道:“哭什麼?我還沒死呢!就知道哭哭哭,哭死你才好呢!”她掀開籮筐,竟發現孩子不在,又轉身奔向另一籮筐。大傢伙笑死了。
籮筐里那孩子又一次發現任憑自己喊破了喉嚨也沒人理會,很是奇怪,也很是失望。他又一次覺得哭鼻子一點都不好玩,太沒趣了,還有就是也累了,哭聲也就越來越小,一會甚至變得斷斷續續,給人感覺就像夏天一陣“太陽雨”過後的屋檐水。眼看就要停下來,他突然聽見母親的吼罵聲,頓時又來勁了,又像喇叭一樣哇啦哇啦地哭了起來。
“木生——木生誒——乖,不哭了啊!”年輕人氣得脖子通紅臉發紫,但在矮婦面前有火發不出來,也許是不敢吧。無奈之下年輕人只好拍拍籮筐,更咽着安慰兒子。
小孩哭得正歡,才不聽父親的呢,反而像快馬一鞭往前一竄,哭聲頓時更大了。年輕人也不管他哭還是不哭了,彎腰撿起扁擔,挑起籮筐,蹣跚地走出人群。
“走那麼急幹嘛,去刑場,趕刀快啊?”矮婦見老公遠去,慌了,趕緊跟了上去。雖然她努力地追趕着,但兩人間的距離還是在拉長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