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阿波克斯防禦戰(十四)
之所以如此,翼才會如此地憤懣地遊盪着,他已經一無所有了,被剝奪的疼痛就像撕肉剔骨一樣令人疼痛。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真的就如同充斥怨念的幽靈一樣,為先前某一樣執念而糾纏不清。
當他一戟斬了涅拉,給她難逃死亡的一擊過後。即使再痛苦的傷痛也如同脫落的羽毛一樣輕浮地飄散而去。
殺了那個人,就如同被追逐的獵物放棄了逃離的本能,奮力反手殺死它的天敵一樣,即使遭致傷痕纍纍而依舊不能存活。那種抗爭命運所帶來的解脫感,足以讓人忽視一切傷痛。
但也能讓人放棄生命。
因為他知道,自己似乎不必再次逃離。
雖然很可笑,這充斥着卑微,毫無大義的路途,好像真的可以迎來終點。
翼流的血太多了,這幅軀體好像要枯竭了一般。
而且他也沒有思考過殺死仇人之後的任何打算。
他打心底瞧不起自己的短見,卻也為此滿足。
也許,這樣死去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到頭來,翼也不知道那個人自己從一開始就在找的人與事,到底曾經在何方,現在又去了哪裏?
「看來我得親自去問問你們了……」
翼的意識隨着他血液的流逝,已經遊離到了邊緣
就在所有人還在崔斯塔最終一擊所造成的風暴中沒有感應過來的時候,艾略特發覺了翼身上所發生的異常。
應艾略特的呼聲而趕來的醫生終於趕了過來,他伏下身來檢查着翼的傷勢:「是失血過多導致的。」
艾略特看着翼,焦慮地開始不自覺的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醫生嚴肅地說:「得給他輸血,在此之前,需要讓他保持清醒,再這麼昏迷下去,他的心臟就要停下來了。任誰也救不回來了。還有……」
那位醫生變得焦慮起來,他指了指翼正在如同灰一般消散的身體:「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看起來也不是什麼正常的現象。」
艾略特這才看過去,她驚恐地發現翼身體灰化的程度相比方才,變得更加嚴重,甚至出現了半透明的現象。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那位看守聖劍的護劍官依夫恰好走了過來,他只是看了翼一眼,就似乎明白了什麼。
「相比肉體的死亡,這才是真正使他走向死亡的象徵啊。」
艾略特仰起頭來轉過身來面向依夫:「老先生,你的意思是……」
依夫看了一眼艾略特那隻斷掉的左手跟着她的身體像枯枝一樣轉了一圈,臉上略微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但他沒有過問,而是接著說了下去:「可能對於他來說,這世上可能沒什麼事情可以留念的吧。所以本來就勉強維持心態的灰,終於在達成執念后選擇了飄散。大抵如此,如果沒有讓他繼續活下去的動力,也許他就會自願選擇死亡吧。」
艾略特咬了咬牙,衝著翼喊道:
「只是因為殺了一個人就願意去死,你根本沒活明白啊!」
艾略特接着不無埋怨地湊上前去責怪道:「我千辛萬苦地救你出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像個臨終的老人一樣安詳去世的!你不明白么!」
接着艾略特單手抓住翼的衣領:「人如果只是這樣,因為自己那別人根本無法理解的想法去選擇死亡,簡直是對身邊的人的失責!」
此時的翼,只覺得吵鬧,他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道:
「就這樣吧,到此為止了。」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時,艾略特忽然鬆開翼的衣領,讓翼的頭落了回去。一旁的依夫忽然覺得艾略特先前的言語似乎並不單單是對着將死的翼說的,如果要以確切的東西來形容的話,她的話更像是一場發自真心的自白。
艾略特只手捂住一邊臉,思緒複雜地說:
「老實說。真令我失望,如果就這樣死了,你該如何去面對那些給予你生命的人們,他們的犧牲所鋪的「道路」,難道只是一場遲來的死亡么?我只是覺得,自己做的一切,只是陪着一個混球做戲罷了。」
說罷,艾略特便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準備任由他自生自滅。
這時,遠處的士兵忽然發現了異常的狀況:
「敵人似乎還有存活的跡象!」
眾人急忙向那個地方看去,除了艾略特,她只是看着天空。
同情、悲傷、不解、以及諸多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情感,讓艾略特無法免懷,但終歸於一個原因:她並不想眼看着這個人就這樣在自己面前死去。
遠處的大橋已經被崔斯塔那拼盡全力的一擊化為了灰燼,再也無法支撐而完全崩落,無數融化為熔岩的石頭在跌落進艾登萊斯河而冷卻成了黝黑,扭曲,百孔千瘡的岩石,就如同這片戰場一般。
有人驚恐地發現,在這堆岩石碎礫中所淤塞的河道中央,還有一絲人影的存在。
涅拉還留有一絲氣息,而他身旁的伯明翰,已經崩散殆盡。
她失去了一隻眼睛,而讓他在崔斯塔那擊墜星辰的攻擊中僥倖存活的,正是那隻「藍眼」。
涅拉痛苦地垂下頭來,碎裂的眼珠從她的眼眶中滑落下來。那便是名為「藍眼」的史詩的真正能力:
「藍色的惡魔之眼將吸引災厄,以碎裂的代價換取持有者的性命。」
然而僅僅失去是藍眼本身所支付的代價,只是勉強規避了崔斯塔最後那一次攻擊,更別說支付之前翼所造成的致命傷。
涅拉的那一隻空洞的眼眶流着血,另一隻卻流着淚水。
她看着伯明翰最後一絲殘骸,說道:
「伯明翰卿,就讓我們,為這舛途獻身吧……」
涅拉說完了這一句話便咽了氣,她垂下頭。
在這一刻,他們四周開始彌散着黑霧,伯明翰和涅拉流淌在地面上的正掙扎地四散開來,伯明翰的血液在那黑色的火焰燃燒殆盡前如同潰堤的河流一樣朝涅拉而去,接着他們二人的血液交織在一起,匯聚成了同一攤血泊。
那是如同無光黑夜漆黑的血液所織造的深淵。
從中,仰身而起了數位纖塵不染的頌曲者。
那些東西的出現,唯有一個象徵。
新的史詩正在誕生!
但異常的是,人形的頌曲者的形態在他們站立而起的時候瞬間變得扭曲,緊接着那些揚起的黑色浪潮像鎖鏈一樣把祂們拖回黑泊中直接吞沒。
涅拉那原本被斬斷的右腿正在復原,原先上面那些由亞麻布覆蓋的史詩也不見蹤影,新生的肢體正在涅拉身上生長着。
然而,那些原本寄宿在涅拉身體上的史詩由於失去了載體而開始異化,她身下的黑泊正在沸騰着。
接着隨着一聲凄厲而滯重的哀嚎破空而來,一隻手從黑泊的外圍伸出,接着一個幾乎無法辨別的人形生物正在從中緩慢爬出,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他們扭曲的形態已經無法定義他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但這些不該存在世間的東西,它們可怖而不可名狀態明顯得讓人感到不安,同時,圍觀者又不得不承認,他們似乎本來就是人。
它們全部朝着涅拉而去,而此時的涅拉,在他復原出的腿部旁,一條黑色的鎖鏈從黑泊中魚躍而出,它的出現撕碎了一片黑泊中的人形。接着他墜落在涅拉的身旁。
「伯明翰。」涅拉睜開了剩下的一隻眼睛,用微弱的聲音對那隻徘徊在身旁的鎖鏈說道:
「從今往後,我贈與你看向遠方眼睛的席位,共用這幅非人的身軀。以直面罪人之旅,踏上證道的末路。」
那條鎖鏈停止片刻之後,便毫不猶豫地盤纏到涅拉那隻新生腿部的腳踝上,接着隨着一道熾熱的光芒,涅拉感到一陣撕碎軀體的痛苦之後,她的腳踝部出現一道黑紫色的鎖鏈烙印。
涅拉那隻空洞的眼眶開始燃燒着,她艱難地從地面上站了起來。
另一方,艾略特全然不顧後面人群產生的混亂,她回頭只是悲哀地看着翼,巧合般地說道:
「這世間,怎麼會讓你就這樣輕鬆地了結一切呢?」
此時的翼的腦海深處也浮現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還請記住我的名字,去困難的旅程中繼續求索,只有在這真實的世間,你才能找到真正讓自己存續的意義,只有讓你走出陰影的東西,才是你值得你用生命捍衛的光芒……」
就在涅拉站起身的一剎那,昏迷中的翼突然抬起了自己的手,砸碎了身下的木板,他睜開了眼睛,首先看到了面前眼中閃出忽地光芒的艾略特。接着他拚命挪動着身子。
艾略特的心情很是複雜,她雖然先是覺得一陣僥倖,但同時她對翼現在想要做的事情已經知曉一二。於是她攙扶起翼,托着他的後背,讓翼看向橋下艾登萊斯河流的中心。
那個將死的人憤然地看向涅拉,眼中無盡的不甘與悲怮讓完全恢復了神智。但也讓他明白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自己現在還是不該死!
涅拉直立着身子,無數的異變在她身上發生着,她的身體不斷復現這黃昏騎士的特徵,原本纖瘦的軀體不斷有鏽蝕的鎧甲直接從她的皮肉中生長而出,又被她用意志力壓回了黃昏史詩的外顯,她周身顫抖着,身上又開始出現伯明翰的特徵。
目擊者們震驚地發現,伯明翰與涅拉正在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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