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莫諾爾

三日後，赫里的港口上，開港節的喜慶氛圍彌久未消，停泊在港口旁的船隻上裝飾着種種類似花叢或者綢緞這些色彩頗為鮮艷的裝飾品。雖然看起來有點矯飾過度。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其實可謂是兩全其美，一方面滿足了赫里人那從腰包里滿溢而出的虛榮心，另一方面也讓某些做生意的大賺一筆。算得上皆大歡喜。

從那無數被裝點得像新婚女子一樣的輪船上涌下來的一批又一批從帝國各地奔波而來的旅人，在這樣的時代中，就算他們身上堆積了多少風塵，每個人也都一樣地微不足道。畢竟這就是如今的赫里，每個人都在陽光下於赫里遠方的巨像的注視下過着卑微的日子。

誰都沒有注意到莫諾爾和他的僕人，他們就像其他人一樣從輪船上順着扶梯走下來，即將安然地踏上赫里港口的石磚地面。

「努可。」莫諾爾跟他的僕人說話，「赫里確實是個好地方，你知道為什麼我要這樣說么？因為這裏的空氣比格羅好得多，雖然我總覺得鼻孔里有股子魚腥味，但至少不會吸進沙子和煤煙。我總是想，我要是個普普通通的公爵，就像……」

莫諾爾喘了口氣，暫時打斷自己的話，他邁出步子走到了陸地上。

「就像那些跟我父親一樣腐朽的貴族們，每天光想着吃喝玩樂，多好。」

二人走到街道上，莫諾爾看着赫里這座城市街道上的電車，冷笑了一聲，不知道為啥他突然冷不丁地冒這麼一下。他讓努可去租輛馬車來，並且不招車夫，只讓努可給自己駕車，這是因為莫諾爾從不讓除了努可之外的人為自己駕車。

那個僕人麻利地按照莫諾爾的要求置辦好了馬車，並且伺候好了莫諾爾上了車，自己擱車夫位置上開始駕車，與電車一齊在赫里的街道上行並駕齊驅地駛着。

「我說努可，你覺着當個安穩貴族，真的就算得上好么？」

莫諾爾冷不丁地向他的僕人問問題，這些問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不過努可的回答也十分討莫諾爾喜歡，因為他實誠。

這個僕人說道：

「對老爺來說，算不上絕對，至少應該是好的，畢竟老爺有雙明亮的眼睛。」

莫諾爾向內折着手，扶着腦袋，望着天空失神地說道：

「算不上好的，算不上。努可，只要當上了貴族，就基本上不會再用大腦思考啦！要我看，一個人從尊貴的娘胎中生下來，落到乾淨的床單被褥上，惹得穿金戴銀，身世顯赫的一家老小都樂得不行，將家族的姓氏和矯揉造作的名字想鐵飯碗一樣扣在嬰兒的頭上，那麼這孩子這輩子都算完了，因為他要變得不會用腦子思考了！」

接着莫諾爾繼續滔滔不絕地念叨道：「貴族們，他們小的時候靠腳指頭思考，光想着跑到別處去玩；年輕的時候稍微向上一點，開始用下半身思考，滿腦子都是尋個自己中意的可人異性，好跟個木匠一樣幹些活塞事；中年了就用胸膛思考，藉著一腔所謂的熱血去追求金錢和權利；到老了，才想起來用大腦思考，但這時候他們的腦袋已經銹掉了，像塊被驕奢Yin逸生活腐蝕掉的爛木頭，只想着家族的名聲和榮譽嘍，反而這些老東西越想維護名聲，反而自己家族的名聲便越臭。這哪是把鐵飯碗給了嬰兒，而是把屎盆子扣在他的頭上，真叫我噁心！」

莫諾爾目光掃過街上形形***的人，黯然地念叨道：「不過話說回來，多少人巴不得投個好胎，吃上這坨污物呢！我說努可，你問你，你當初聽見我要你動手殺了我的父親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我無可救藥呢？」

「沒有！老爺。不會的！老爺。」努可揚起鞭子抽了一下馬：「咱這條命都是老爺給的，老爺說啥我都覺得沒錯。」

「是嘛。」莫諾爾將頭肩膀掛在車外，連自己禮帽掉了都不管不顧，說道：「努可，我當初是把你從垃圾堆里撿到的時候，我記得你都快餓死了。老實說，我當時不是可憐你，我只是覺得，救一條乞丐算不上什麼偽善，因為我只覺得你很有能力，討人喜歡。畢竟在這個時代，乞丐多的是，但不是所有乞丐都能被我看中。所以我想問你，你在殺我父親的時候，你有在想什麼嗎？」

「沒什麼，老爺！」努可乾淨地回答道。

「好！」莫諾爾笑道：「我覺得咱能成事，快點吧，努可，去圖書館前，我想先去看看那尊有名巨像。」

瑪麗瑞塔的第一代皇帝——先王辛那赫裡布的聖像。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赫里一處由海崖改造的具有百年歷史的圓形廣場。

這片被專門用來觀光海景以及距離海岸一公里之外的先王聖像的地方。被命名為茵圖廣場。

歷來都不少遊人來此觀景。尤其是從即使年前興起的在全世界範圍內的第三次大貿易時期，不少荷包豐盈之人，更是慕名前來，瞻仰舉世聞名的辛那赫裡布大瀑布，如果攜帶瞭望遠鏡，還可以趁着天氣姣好的時候稍微細緻地看看赫里壯闊的海景，以及宏偉的白大理石製作的，高達百米的先王聖像。

那尊聖像距今似乎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據說是為了紀念這個瑪麗瑞塔帝國的創立者——辛那赫裡布王從新月灣登陸到這裏，從而開始了帝國開疆擴土的歷史而修建的極具歷史意義的巨像，經過皇室主導的數次修繕和維護，這個高大的半跪人像歷經風雨與時間的摧殘仍然歷久彌新。

並且這尊巨像也極大地象徵了瑪麗瑞塔人民的愛國心，每年不乏虔誠之人獨自架着木船劃到巨像的石座之下奉上鮮花。

莫諾爾也是為了瞻仰奇觀而來，他才和僕人努可到這裏來，以一睹這番他們在自己領地見不到的盛大海景。此時的他正背着手，手裏捏着一根文明杖，眯着眼睛望那栩栩如生的聖像。

「努可，你瞧見沒，這尊白色大理石打的奇觀簡直閃得我直睜不開眼睛，在咱們格羅那裏可不會有這個。你說，咱們有能比得上這玩意的東西么？」

莫諾爾向自己的僕人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我覺得加蘭山谷比得上，那可是帝國數一數二的工業區，也是老爺家族的治理下的榮耀成果！」努可奉承地說道。

「呵。」莫諾爾突然冷笑了一下。「說的是沒錯，但不幹凈，不幹凈啊！努可，那的煙塵嚴重到我去一趟都感到自己要得肺癆了！你得明白這聖像厲害在哪！」

「願聞其詳，我的主人。」僕人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要我說，就算咱們那得加蘭山谷再厲害，也只是個煉鐵和為帝國製造大炮的地方，說到底還不是個為那些皇族人製造武器的工廠，但這巨像不一樣，你要知道，讓民眾樂此不彼地為你修一個毫無用處，只能放在那裏看的巨大石頭，並且雕刻出人的模樣，他不能為別人賺一分錢，生產一粒糧食，但還是有人這麼對那尊聖像畢恭畢敬，俯首帖耳，還要冒着危險上去幫個死人的雕像擦鳥屎！」

莫諾爾做了個感到作嘔的表情，接着他有點失魂落魄地說：

「多麼荒唐，也多麼令人羨慕。聖像為這世上一切流動事物中的砥柱，他是人為地製造的永恆。說來可笑，好嘛，多有情懷！瑪麗瑞塔的統治者們骨子裏都刻着長命百歲的願景。」

「那這象徵著什麼？大人？」

「努可，你應該懂的，皇室修建這玩意想表達的，是對成為永恆歷史的渴望。歷史年表中有無數個與終點，而我們國家的統治者，自然想當個光輝榮耀的長壽老人。這是令人欽佩的野心。」

男人說到此處，沉思片刻，繼而說道：

「努可，你說說，為什麼被立在那裏的只能是茵羅斯的人，你說，他們要是把一塊塊大理石搬到海上，明明可以雕刻的對象不少，卻只刻了一個人的樣子。你聽說過么努可，他們為了只能夠雕刻那幾個人的樣子，從而把另一些英雄埋沒的事情么？」

努可搖了搖頭。見此莫諾爾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我可再熟悉不過了，他不配擁有雕像的原因，是因為這個人付出一切卻未曾謀取。在事情結束后卻只曉得沉浸於往昔的苦痛中無法自拔，最終因沒有警惕身邊的真相，而死在了自己希冀着黎明之前，最終讓自己死的像一抹塵埃的黃昏騎士——伯明翰。」

「走吧。」莫諾爾招呼着努可安排自己的行程「去看看書，如果他果真在這裏，我會迎接他的歸來……」

這時候莫諾爾絮絮叨叨道：「你說說努可，我的臉刻在石頭上會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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