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自暴自棄的念頭
宋意融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厭惡電話鈴聲響起,任何噪音的出現,都會讓他非常暴躁。
用厚實的窗帘擋光,關上門鎖,戴上耳塞,孤零零蜷在床腳。
這是他固有的保護姿態。
他以為自己遲早會餓死。
但忽然某一天,他不知道怎麼就醒悟了,拉開窗帘,走出房門,主動去看了心理醫生。
治療產生了效果,但並不夠。
晚上他依然做噩夢,白天也依然不想和人流。
“你缺乏情感依託。”
宋意融不否認。
“但我並不想開啟一段莫名其妙的愛情。”宋意融朝對方輕挑眉尾,眼下卻是青黑一片,沒有幾分活力可言。
夜裏的夢稀奇古怪。
宋意融在黑色的長巷裏走着,忽閃的路燈照亮腳下的青石板磚,雨水淅瀝瀝地擦過腳踝。
冰涼瘮人。
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走,腳步雜亂,眼前迷亂一片。
在巷子的盡頭,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他站着,寸頭,寬肩。
宋意融亂序的心臟忽而平緩了。
醒來時脖頸間有濕汗,宋意融沖了個澡,換上件薄T恤,再出來,外頭的鳥叫已經敞亮了。
天氣轉熱了。
宋意融把早飯端到院子裏去,樹下擺了桌椅,可供兩人閑坐。
樹下的風是慢的,他一個人坐着,抬眼便是遠山,層層疊疊,各有姿態。
一碗面足足讓他吃了半個小時。
“喵嗚——”
宋意融聽見有小動物叫的聲音,應該是貓崽,聲音很微弱,時不時地叫一會,宋意融凝神再聽,又沒聲了。
他繞着院子走了一圈,終於在樹縫裏找見了這隻貓。
很小一隻,感覺用手掌都能捧起來,背上有一圈淺黃色的毛,其餘地方都是白的,看見有人靠近,身體害怕得直打顫。
但淡綠色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意融。
宋意融退開兩步,小貓也沒跑開,依舊是縮在原地,用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宋意融不太願意收留它。
畢竟照顧自己的情緒都已經讓他心力交瘁了。
多一隻貓,只能是多一分負擔。
小貓的身體肉眼可見抖得厲害,皮毛看起來也髒兮兮地打着綹。
一人一貓僵持着。
小貓忽然抖着腿站起來,走一步,停一會,然後慢慢蹭上宋意融的褲腿,腦袋仰起來,看着宋意融。
“喵嗚——”
小貓的圓眼睛亮亮的,泛着水光,宋意融真想轉身就走,可最後也只是鞋子動了動,說:“蹭我一褲腿泥。”
小貓瞪着圓眼,不知情地又輕輕「喵」了一聲。
“行了行了,”宋意融皺着眉頭蹲下身,食指點了點小貓的腦袋,“是要跟我回去吧?”
小貓舔了舔他的手背。
宋意融拿衣服給它墊了個小窩,把發著抖的貓放進去,又用小碗盛了點清水過來。
小貓試探地舔了舔,又退回去,縮到角落不動了。
宋意融沒時間再跟它折騰,在一旁的沙發上端着電腦蹬掉拖鞋坐下來,噼里啪啦地碼了一小時字。
起來喝口水的功夫,宋意融瞅眼小窩,小貓還是那個姿勢,幾根小鬍鬚一顫一顫的。
“什麼小傻貓,”宋意融抱着手臂,“還硬賴我這不走了。”
小貓軟軟地看着他,眼睛裏水亮亮的,過了一會,輕輕喵了一聲。
“嚯,”宋意融笑了一下,“心裏挺明白。”
——
方文秀從自家菜地里摘完菜回來,籃子裏滿滿當當都是當季的新鮮小菜。
水井裏的水清又涼,周朗提了一大桶回來,鐵盆一裝,在院子裏洗菜。
方文秀搡他肩膀:“咱們家這菜這麼多也吃不完,你拿點給小宋送去,他來我們半橋鎮住,又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孤單。”
周朗洗菜的手頓了頓,“嗯。”
“我媽給你的。”周朗把袋子往人手裏一放,道。
宋意融差點沒提動,打開袋子看了看,“這麼多?”
周朗「嗯」了一聲。
宋意融抓着袋子想塞回去,拉扯間,不小心抓住了周朗的手,手心還正好貼在周朗的粗糙虎口處。
他沒幹過重活,手心細嫩,觸感也格外溫軟。
周朗當即就僵住了,手背上的青筋幾乎是瞬間鼓起來,猛地彈開,他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我還有事下次說。”
宋意融被冷落在原地,反應了半天,忽然覺得好笑。
樂了好一陣,才發現腳下有個毛茸茸的玩意一直在蹭,他低下頭,兇巴巴地開口:“幹什麼呢。”
“喵。”
“又餓了是吧,”宋意融提起袋子關門,往屋裏走,“等着啊,我馬上來伺候你。”
趁着天晴,宋意融收拾了一個小背包,帶上相機,一個人進了山裡。
他最近在寫的小說《去山》,遇到了瓶頸。
久居山村的農民和忽然出現的山林隱居者的愛情,起初動筆,只是一個念頭,具體的框架卻不怎麼明晰。
對山林的了解,只基於一個粗糙的印象,要說實際的體驗,那確實是極少的。
沒想到外頭陽光明媚,一進樹林,茂密的葉片頓時遮擋住光線,陰暗寒涼的氣息緩緩包裹住宋意融的皮膚。
越往裏走,腳下踩的樹葉越濕潤,宋意融邊走邊觀察,不時停下來拍照,用筆做記錄。
過於專心致志,等回過頭來看時,來時的路已經辨不太清了。
走這麼久,宋意融也確實累了。
他四處觀望,找到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面長了些青苔,看起來綠茸茸的,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
宋意融半靠在石頭上,放下背包,休息了一陣,打開相機看了看,感覺素材收集得差不多了,就打算起身下山。
幸好出來時早,樹葉間透出來星點亮光,足夠讓他看清腳下的路。
鳥在樹林上空嘰嘰喳喳地叫,鼻尖滿是草木的氣息。
起了風,樹葉被吹得呼啦作響,宋意融低眼一看,手臂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冰涼涼地趴了個小東西。
一條雪白的毛毛蟲。
頭皮赫然一炸,激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奮力甩着手臂,試圖把蟲甩出去。
蟲子在空中盪了個來回,輕飄飄地摔落到地面上,緊接着翻了個身,一溜煙鑽進了某個不知名樹葉叢里。
宋意融渾身發毛,恨不得把手搓掉一層皮。
回去的腳步也忍不住加快了。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方才還一片明媚,結果驟然間就烏雲壓頂,悶雷陣陣,像是要下大雨。
宋意融抬眼看了看,立馬把手裏的相機塞回包里,憑着記憶往回去的路走。
“嘖,”宋意融轉過一圈,卻回到原地,“我就不信還找不到路了。”
話音剛落,雨滴接二連三的落下來,頃刻間就淋濕了發頂。
第一回上山便遭遇滑鐵盧,宋意融心情真是降到了谷底,心裏憋着一股氣,他連雨也不擋了。
濕着衣服淋在雨里,氣沖沖地繼續找路,下了雨的山路又滑又濘,宋意融踩得深一腳淺一腳的,登山鞋裏也浸了水,難受得很。
“嘶——”宋意融沒留意踩到一塊鬆動的石頭,泥土鬆動,腳踝也受力不住狠狠地扭了一下。
他一邊膝蓋先着地,一聲悶響,重重地摔到地上,臉上也被芭茅草割了好幾道口子,疼得一陣陣的。
宋意融想要嘗試着站起來,但腳踝處刺痛難忍,他壓根使不上勁,甚至短短時間內,已經泛起明顯的淤青。
勉強挪動自己,宋意融咬牙靠到一棵大樹下。
雨還在下,他的眼前只剩模糊的雨幕,睫毛上的水珠顫顫巍巍,順着蒼白的臉頰滑下。
天地間彷彿只剩他一個人,他不動作,不出聲,那種自暴自棄的念頭又開始像附蛆一樣滋生漫延。
手機鈴聲忽然在耳畔響起,混着嘈雜的雨聲,在他腦子裏橫衝直撞。
“喂。”宋意融握着手機,嗓子裏勉強擠出一個單音。
“你在家嗎?”
“不在。”
“哦,”周朗應完聲,抓着手機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嘩啦——
又颳風了,周朗敏銳地聽到樹葉相碰的聲響,以及清晰得過分的雨聲。
聲音是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急切,“你進山了?”
宋意融已經有點困了,“對啊,你有事嗎?”他已經不耐地想要掛掉電話。
喉嚨口陣陣發緊,那種說不清地感覺揪着他的心臟,他啞着嗓子追補一句:“我現在不想接你電話。”
電話那頭靜了靜,聲音更沉幾分,但也只是說:“好,我掛了。”
說是要掛,但又沒立即掛斷,“等會要是打雷,你就別待在樹下了,很危險。”周朗壓了壓聲音,提醒道。
宋意融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語氣輕飄飄地說:“嗯嗯嗯好。”
電話一掛,周朗戴上斗笠和雨衣徑直往外面走。
方文秀手裏捏着繡花針,撓了撓發頂,看着他問:“這麼大雨,還出去呢?”
“嗯。”周朗話少,但性格一向穩重,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因此方文秀也沒有再多問,“早點回。”
進山的路就兩條,緩道和陡坡,但陡坡上山的速度更快。
周朗想也沒想,脊背一弓,鑽進雜草叢生的小路,尖銳的草木劃過去,皮膚細細密密地湧起點痛。
但還能忍,算不了什麼大問題。
他上山的次數多,對路也更為熟悉。
但雨越來越大,人淋久了肯定受不住,更何況宋意融。
周朗的腦海里又出現宋意融空空蕩蕩的衣領,瘦得近乎尖削的鎖骨。
很難形容他現在的心情,但周朗知道,自己在生氣,還是毫無緣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