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你額頭很燙
夜裏,面對着電腦,宋意融胡亂敲了一通,最後還是全部刪除。
卡文。
真令人着迷。
風呼呼拍打着窗玻璃,夜裏忽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漸大,几絲冷空氣鑽進窗戶縫,溫度忽地降了。
宋意融慢慢抬起頭,眯着眼看了一眼,頭頂的燈光明亮,屋內一片安靜。
雨,滴答地砸在窗台上,敲出悶重的聲響。
不知怎麼,有點走神,等回過神來,電腦早已因超時熄屏。
黑色的電腦屏幕上,映着宋意融的臉。
指節無意識地敲在桌面上,跟雨聲的節奏幾乎融為一體。
無聊地刷開朋友圈,網絡有點慢,過了好一陣才刷新出今天的新內容,備註名為辛曼香的聯繫人於一小時前發送了一條內容。
辛曼香:一家人難得出遊一次,拍照留念【花花】;
配圖是一張合照,三張臉皆是一副笑容,陽光灑在身後,留下他們親密的影子,看起來真的是最最和睦的一家人,幸福簡直要多得溢出來。
指腹在屏幕上緩緩移動,宋意融點進辛曼香的個人界面,在「不看對方的朋友圈」選項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鐘。
正要點下去的時候,彈出一條消息。
辛曼香:意融,最近過得好嗎?
時隔三個月的一條問候,聊天框裏的信息單薄,少得可憐。
就連唯一的幾句對話,也是隔了不知道對久才出現一次,或許是辛曼香善心大發,忽然憐憫起來,他還有一個遠在他方的大兒子需要關心。
因而大發慈悲地施捨一點溫暖。
宋意融表情平淡,敲下回復:挺好的。
辛曼香:那就好,出門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
宋意融:嗯。
至此,這段聊天便戛然而止,乾癟沒有營養的幾句聊天,頗像在例行公事,再往前翻,內容大多一樣。
宋意融不再猶豫,退回剛才的頁面,直接把對方的朋友圈屏蔽掉。
終於把手機遠遠地拋在沙發上,宋意融向後一靠,把手指重新搭回鍵盤上。
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腕子細得像折別的柳條,在沉默的風暴中孑然而立。
家裏事情多,周朗忙到很晚,打算睡覺前,他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遠遠地,新鄰居的燈還亮着。
農家的人們慣例熄燈早,通常不到十一點,整個村子就都會安靜下來,只余路邊亮着一排新裝的路燈。
而宋意融家裏的那點亮光,在漆黑的夜裏,孤寂且顯眼。
意識到自己在窗戶面前站了很久,周朗轉過臉,拉上房間的窗帘,轉身回到屋內。
——
“阿嚏——”剛從床上坐起來,宋意融就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柔軟的絲絨被堆疊在腰間,供着丁點暖意。
窗帘被吹起半邊,露出天邊的曦光,宋意融這才注意到,窗戶沒關嚴實,靠近窗邊的一小塊地板濕潤一片,還沾着些泥點。
宋意融穿上拖鞋下床,太陽穴一下下地脹得痛,他掐了下鼻樑,去外面拿了拖把把地板拖乾淨,關上窗,又忍不住折騰着搞了半天家裏的衛生,身體都微微發起熱來。
杵着拖把,宋意融猛地停下來靠着牆,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還真發燒了?”宋意融小聲說了一句,用冰涼的手背摸了摸額頭,燙得驚人。
四肢百骸說不出地疲累,宋意融眼前有點發暈。
強撐着洗漱完,宋意融喝了半杯溫水,兩腳一蹬躺進沙發里,隨便抱着件外套躺平了。
身體哪哪都不舒服,但宋意融卻感到一股難言的興奮。
就這樣吧,躺着,閉上眼睛。
無聲無息地消失。
想着想着,宋意融差點笑出聲來。
眼尾燒得發紅。
桌面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嗡嗡振動,宋意融想掛斷,但手軟乏力,誤觸成了接通。
畫面里的邱閔嘴角帶笑,看着他道:“突擊檢查,看看你有沒有好好聽醫生的話。”
宋意融側頭,看向一旁的屏幕,那燒紅的眼尾就在攝像頭前一閃而過,他喉結動了動,不耐似的,說:“邱醫生,我在忙,先掛了。”
“聽你聲音不對,”邱閔微微蹙眉,“怎麼了?沒生病吧。”
宋意融咬了咬牙,把頭偏開,躲出屏幕,和往常一樣懶洋洋地說:“啥事沒有,您別操心。”
邱閔那邊短暫地安靜了一瞬,緊接着,他又像往常那樣笑了,“行吧,那我不打擾你,你好好休息。”
“嗯,”宋意融道,“拜。”
掛斷視頻,宋意融費力地舒出一口氣,用冰涼的手掌搓了搓面頰,再度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是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吵醒的。
頭還是一樣的悶痛,像被人用鎚子揍過一頓,讓他腦仁直犯暈。
敲門的聲音隔一會又響起,有一股不開門就勢必要敲到底的頑強毅力,宋意融忍着不耐,把腦袋往毯子裏又蒙了蒙。
敲門聲重了,又是篤篤兩聲,接着有人喊他的名字:“宋意融,開門。”
見無人應答,周朗又喊:“在不在?”
宋意融燒得糊塗,被聲音震得煩躁,踏上拖鞋,三步並作兩步,腳步疲軟又迅速地衝撞到門口,一把拽開門,皺着眉瞪人:“幹嘛?好吵。”
他臉頰泛紅,眼睛腫着,但兩片嘴唇卻紅得驚人,因此這句罵並沒有多大的威力。
他身上穿的衣服領口本就寬鬆,在沙發上滾過一遭,揉得皺巴巴的,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頸。
脖子上也有一顆痣,就長在那小巧的喉結上,隨着宋意融嘴巴一張一合,上下移動。
像一艘小艇,泊在映着天光的江面上,白成一線。
跟宋意融對視上,周朗愣了愣,“我…”
他一下說不出自己的來意,準備好的說辭也不知去向。
“你發燒了?”他只好問。
“沒。”宋意融笑也不笑,變了個人似的,作勢就要關門。
周朗哪裏看不出,看宋意融要退回門內,他忙拉住他的一隻手臂,“等會,”然後探上宋意融的額頭,“你額頭很燙。”
宋意融無奈地看了一眼周朗抓着他的手,強硬地一字一句道:“燙也不看病。”
周朗斂着眉,沒出聲,過了好一會,才憋出兩個字,“不行。”
宋意融甩手的動作剛起了個頭,下一秒便被人打橫抱起,緊接着丟到了床上,這人悶不吭聲給他蓋上被子,照舊默了一陣才開口:“你先休息,我去給你買葯。”
宋意融一口氣還沒喘勻,就見他頭也不回的走了,走之前,居然還推了一把他開着的窗戶,窗帘也給拉上了,關得嚴嚴實實。
宋意融懵着腦袋抱住被子,看到周朗離開的背影,無法自控地氣得牙痒痒。
約莫半小時,周朗去而復返,手裏頭提着藥房的袋子,一杯溫水遞到他嘴邊,硬邦邦地說:“吃藥。”
宋意融閉着嘴,也不搭理他。
周朗端着水不動,過了一會兒,哄人似的,“不苦,我給你拿了塊冰糖。”
宋意融吸了吸鼻子,覺得喉嚨也有點疼,但被哄了這麼一遭,也就不好再朝人撒什麼無名火,但還是不服氣地,“我吃什麼糖,又不是小孩子。”
周朗很順從地接着,“那就不吃。”
宋意融整個人蜷在被子裏,一時間暖洋洋的,也沒那麼難受,恢復了點原來的樣子,“你給我吧,我自己喝。”
“好,”周朗拆開藥盒,“這個是一日三次,一次一粒…”
“嗯。”宋意融沒好氣,“我自己會看。”
糖衣很快融化,最後一粒葯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苦得他直抿嘴,周朗看着他,忽而低下頭,在口袋裏摸了一陣,找出一個小紙包,折得層層疊疊的,拆了好幾下。
裏頭包着幾塊小小的冰糖,周朗低頭看了看,又觀察了一下宋意融的表情,捧着紙包一動不動,像個大傻子。
宋意融「嘖」了一聲,癟着嘴伸出手心,還老大不高興地,“只要一粒。”
周朗嘴角微乎其微地揚了一下,將糖放到他手裏。“嗯,一粒。”
吃了葯,再睡了一覺,捂出一身汗,醒來的時候,宋意融明顯感覺精神好多了,四肢也不像早上那麼乏力。
可胃裏也空空的,發起餓來。
洗澡的時候,肚子在叫,洗完澡出來,叫得更凶了。
宋意融站在廚房,看着一冰箱的火鍋調料、配菜發怔,半晌,還是關上冰箱門。
想着,煎個蛋吃算了。
結果聽見門頁嘎吱輕響,宋意融放下雞蛋,扭過頭,和剛進來的周朗面對面相覷,“怎麼了?”他下意識問。
“我回去了一趟。”周朗說。
這時候,宋意融才注意到周朗手裏還端着一個瓷碗,“手裏是什麼?”
周朗說:“粥。”
宋意融就坐下來喝粥了,煎蛋便被拋之腦後。
裏頭加了皮蛋瘦肉,吃起來很是鮮香。
吃到一半,宋意融把勺子往碗邊上一磕,忽然抬起頭來,輕輕翹起嘴角,看着他,“說吧,今天幫我這麼多忙,我怎麼報答你才好啊。”
發燒難受時冒出來的那點小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宋意融臉上帶笑,語氣又開始變得輕浮且磨人。
但總感覺隔着一層紗,真實感卻飄忽着遠了。
周朗直視着他單薄泛紅的眼皮,道:“不用。”
“行吧,”宋意融重新拿起勺子,無所謂地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周朗盯了他一陣,才道:“嗯。”
“可惜火鍋吃不成了,”宋意融咬着勺,舔乾淨上面的粥粒,“下次有機會,一定。”
他嗓音還帶着點啞,說話慢吞吞的,但語氣里的遺憾倒像是真心的。
周朗赫然收回視線,猛地站起來,說:“我忘了家裏還有事,先回去了。”
他穿一件黑色背心,宋意融看他轉身就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抬頭看了眼開着的空調,嘀咕:“不至於這麼熱吧。”
周朗背心上洇濕一片,直到走出門,才感覺渾身的肌肉沒那麼緊繃。
作者有話說:)我也不想這麼緊張,可是他在我面前舔勺子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