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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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宋意融睡得四肢百骸都泛酸,憊懶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但是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進來的一點路燈的光亮,他的視野里模糊一片。
黑夜。
人群。
嘲笑聲。
然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被掐喉嚨的窒息感再度湧上來,宋意融通紅着眼睛,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一隻手臂搭在床頭,勉強支撐無力的身體。
亂糟糟的頭髮蓋住他半邊臉,蒼白的嘴唇看不出多少血色,像映着冷淡月色的月牙泉的水,寡淡的落在白色雪地上。
彷彿很難有什麼東西會引起他的變化。
——
“最近感覺怎麼樣?”邱閔翻開桌面上的資料夾,語氣溫和,“狀況有好轉嗎?”
宋意融靠在椅背上,上半身看起來很放鬆,道:“似乎…沒有。”
邱閔垂眸思考了幾秒鐘,重新開口道:“這邊有為你制定一個新的治療計劃。”
宋意融抬起眼皮,打起點精神:“什麼。”
邱閔笑了一下,道:“雖然說也可能算不上一個絕對可行的方法,但對於緩解你的壓抑情緒應該能起到一個不錯的效果。”
邱閔接着道:“城市有時候會給人帶來一些讓人覺得沉重的窒息感,所以容易導致人們的心情變得沉悶低落。”
“要是…”邱閔頓了頓,“你願意去某個安靜的地方散散心的話,說不定能取得一個不錯的效果。”
“散心?”宋意融微微坐直了些,眉毛皺起來,露出一個有點困惑的表情。
“對。”
——
半橋鎮的油菜花開得燦爛,汽車駛過鄉間道路,從花叢中飛掠而過。
宋意融的視線里出現一座廢棄的斷橋,不多時,汽車在某個陌生的路口停下。
宋意融低頭看手機上的導航,綠色的線條顯然已經縮到最短。
目的地到了。
房子是在網上提前租好的,在便宜價格的前提下,房東還很客氣地給他郵寄了鑰匙。
推開門走進去,傢具都被白布蓋住,地板上只有很薄的一層灰,看上去保持得還算乾淨整潔。
外頭還附帶一個不大的院子,兩三棵綠樹投下大片陰影,在微風裏靜靜站立。
等宋意融整理完所有行李,時針已悄然滑過下午五點。
手機在桌面上振動了一下,房東在此時恰巧發來消息。
【宋先生,隔壁鄰居是我朋友,要是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我已經提前打過招呼。】
宋意融不想和旁人有太多的牽扯和聯繫,於是敲字回道。
【不用了,謝謝。】
消息發出去的同一時間,門被敲響了。
敲門聲一輕二重,聲音的間隔里透着禮貌。
“誰啊?”但宋意融沒着急開門,慢悠悠靠着房門問。
“鄰居。”聲音沉穩,不急不緩,彷彿一張頗具年代感的舊唱片。
“哦。”宋意融淡淡應了一聲,依舊站着沒動。
“什麼事?”他又問。
“房東叫我過來的,”周朗額上淌着點汗,后耳被太陽曬得泛紅,“看看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沒。”
宋意融站直了點,一隻手打開門,眼睛半垂着看向地面,說:“沒有。”
對面似乎靜了靜。
“那行,”過了半晌,周朗才應聲,“我就先走了。”
宋意融點頭,然後才抬起眼皮看向對方,笑了笑,道:“慢走。”
周朗微微收了下頜,“嗯。”
男人留着寸頭,每塊肌肉的線條都繃緊了似的,顯得很有幹勁,身形高壯,站在那裏像極了一堵牆。
他轉身走遠,宋意融才感覺到眼前的光線變得明亮許多。
晚飯簡單做了解決,僅僅一塊麵包。
宋意融喜歡洗過澡后窩在沙發上的感覺,薄毛毯蓋在腿上,手指隨意敲着鍵盤,任由文字組成句子和段落。
說不出口的話變成了一個個複雜的故事,有些失落與不得意就是這樣慢慢走出來的。
電腦的光熒熒,窗外響着幾聲蟲鳴。
他敲擊鍵盤的手指忽地停下來,將近半分鐘沒有動作。
電腦因久久沒有操作自動黑屏的時候,宋意融看到了一個面無表情的自己。
真難看啊。
宋意融用力攥緊了手心,迫使自己勉強平靜。
他定定地看向那個並不陌生的自己,可心裏的厭惡卻依舊在成倍增長。
“滋啦——”
忽然,房間裏所有的光都在一瞬間消失,黑暗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宋意融愣了愣,花了好半晌才適應眼前的黑暗,在沙發上摸了一陣,探到冰冷的手機外殼,他摸索着打開手電筒,短暫的光亮讓他獲得了幾分安定。
穿上拖鞋,他走進卧室,打開裏頭的白熾燈。
藉著卧室里亮着的燈,宋意融抬頭看了看頭頂。
是燈泡燒了。
他忍不住皺起眉,站在原地靜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應該怎麼解決,但片刻的思考沒能讓他得出答案。
宋意融放棄動腦,抱起沙發上的電腦直接進了卧室。
然後嘭地關上門,把黑暗隔絕在外。
抹茶綠的窗帘在風裏微微飄蕩,春末的天涼得剛剛好,宋意融在輕軟的薄被裏醒來。
起床簡單收拾一番,有些受不住誘惑似的,他走到窗邊掀開窗帘一角,去看那連綿的青山,遍野的油菜黃。
它們在清晨的白色薄霧裏悠然自得,呼吸緩緩。
邱閔的電話忽然打來,似乎是算準了他起床的時間。
宋意融眉目淡淡,絲綢質的睡衣挽起衣袖,鬆鬆疊在手肘,他道:“邱醫生,早。”
“早,”邱閔在電話那頭低笑,“看來效果不錯。”
宋意融扣住窗檐,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上面粗糙的觸感,說:“可能吧。”
“鑒於以往治療過程中出現過的一些情況,”邱閔道,“你住在半橋鎮的這期間,和我每周盡量保持至少一次的交流,能做到嗎。”
宋意融沒有馬上做出回答。
邱閔仔細聽着聽筒里的聲音,細微的風聲和鳥鳴聲里,宋意融呼吸平穩,聽起來情緒波動不大。
但他還是有些忐忑,雖然他名義上是宋意融的心理醫生,但在這兩年的相處過程中,邱閔卻難得地感受到了挫敗這種情緒。
實際上,他的治療對宋意融的幫助幾乎小得可憐。
長達五秒的靜寂里,邱閔幾乎要鬆口說「算了」。
但幸好,在結束通話前,宋意融對着手機說:“好。”
掛斷電話,宋意融的目光在通話記錄的頁面上停留了半秒。
上面通話過的聯繫人少得可憐。
邱閔剛剛;
房東4/17;
邱閔4/15;
辛曼香1/3;
哦,還有十幾個被攔截的廣告電話。
夠熱鬧了。
在周邊一個農戶自辦的餐館裏吃過早餐,宋意融順便問了問:“老闆,這邊最近的商場要怎麼去?”
老闆在圍兜上擦了擦手,很熱心地回答,他很儘力地在說普通話了。
但夾雜着鄉音的句子落在宋意融耳朵里,還是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意思。
宋意融只能很艱難地捕捉到幾個字眼。
“有點遠。”
“這邊沒有公交車去…”
“你可以…自己…”
宋意融有點頭疼,跟老闆道過謝,站在店門口犯難。
當初挑地方的時候,只想着要遠離大城市,隨便找一個風景不錯的小鎮就行。卻從沒考慮過交通和生活是否便利這個問題。
不怎麼寬闊的鄉間馬路上,時不時駛過幾輛汽車,但更多的似乎是來去自如的摩托車,飛馳而過,帶起好一陣灰。
宋意融沒有什麼耐心繼續等待,準備走開的時候。
逆着光,一輛黑色摩托在他面前剎住車,車主戴着一個黑色頭盔,肩背挺寬闊,雙腿隨意地跨着,顯得筆直修長。
宋意融掃了一眼,收回視線。
“哎。”男人忽然出聲。
“蛤?”宋意融眯了下眼睛,“在叫我嗎?”
對方抬手摘下頭盔,結實的小臂抬起,單手隨意抱住頭盔,“對,叫你。”
原來是他。
宋意融沒說話,等着對方開口說話。
“你,要去哪?”周朗話說得慢,但字句清晰,宋意融聽得很明白,他想了想,答:“去商場,隨便哪一個都行。”
“我可以送你。”周朗從座椅下拿出一個白色頭盔,遞給他,“你戴上這個。”
宋意融挑了挑眉,沒接,侃道:“這麼好心?”
周朗避開他的視線,硬邦邦道:“這裏交通不是很方便。”
說話間,天忽然黑了,不多時,下起雨來。
噼里啪啦的雨聲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周朗的動作頓了頓,“下雨了。”
宋意融剛戴上頭盔,聽聲音不太真切,問:“什麼?”
周朗喉結滾了滾,很艱難地開口:“我下午再送你去,行嗎?雨太大了。”
宋意融聞言,掀起面罩看了看天,嘟囔道:“行啊。”
周朗:“最近天氣有點多變,你要是有急着要用的東西,可以從我家先借。”
聲音沉沉悶悶,聽起來呆板得不行。宋意融看着男人的臉,忽然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你怕淋雨啊?”
周朗轉過頭,只留給他一個側臉,嘴唇動了動,瓮聲道:“不是。”
他說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偏了偏頭,視線輕輕掠過面前的人。
宋意融穿得薄,上身一件淺藍色長袖,搭一條黑色長褲,人又瘦又白,看起來禁不住什麼風雨。
但說完「不是」兩個字后,周朗便再不開口,只抿着嘴,完全沒有想要再拓展延伸一下的意思。
因為臨時來的這場雨,宋意融的計劃暫時耽擱下來,在等雨停的間隙,他百無聊賴地站在陽台賞雨。
雨絲細細密密的,發出沙沙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