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春宵紅帳,晏行身穿紅袍,隱於其間,候着那個口口聲聲說要娶他的人。
他能聽見前院大廳里的喧鬧聲,也能聽見從門前急匆匆經過的腳步聲。
這間園子是羅綦進城之後收的,掛上了長寧帝卿府的門面。
不算大,樸素且溫馨,也是她給他暫時安的家。
要是長生還在,一定會驚呼七娘居然能買得起這麼大的屋子,院子裏就夠她瘋玩幾天的了。
簾動珠響,一聲紅衣的羅綦隨聲踏了進來。
今兒個是她的好日子,沒人敢攔着她灌酒,但少不得要應酬幾杯。
羅綦尋找個由頭,直接把場子交給了柳懷瑾,溜回來洞房花燭。
誰都沒想見她這麼早回,皆是一愣,在原地沒動。
接着八面玲瓏的喜郎便上了前,攔着迫不及待要掀開晏行蓋頭的羅綦,打趣道:“駙馬別著急啊,得先聽完吉祥話兒呢!”
羅綦也是頭回娶夫郎,以前在她們羅家村也就是蓋頭一掀抱着睡一覺的事兒,哪兒有這麼麻煩。
不過她娶的是帝卿,這世上頂頂尊貴的人,該有的禮數少不得,合該配得上他。
於是她便耐着性子坐在一邊聽那喜郎唱念道,早生貴子,百年好合等一系列聽着還算舒坦的廢話。
又往她倆身上灑了不少花生紅棗,才算齊活。
後來羅綦終於把這群沒眼色的人全給趕了出去。
關上門,屋內只剩下燃得正旺盛的紅燭以及一個靜坐着含苞待放的人,是她羅綦明媒正娶的夫郎。
周圍很安靜,晏行不覺收緊了手指,視覺被遮蔽住,明知道身邊那個應該是她最親近的人,卻還是緊張。
“七娘?”
他不安地喚了聲。
羅綦順着他的聲兒往前走了兩步,又退回去倒了兩杯酒,用托盤穩穩托着帶了過去。
綉着金紋的火紅蓋頭下藏着被燭燈灼紅的俏臉,多了幾分紅塵之氣,不似往日那般離俗世萬里。
羅綦利落將屏障挑開,所有美景盡收眼底。
晏行抬眼看她,無辜又純凈,懸着的心終於在真切看到羅綦的時候平靜安穩下來,他撒嬌般抱怨道:“怎麼這樣久?”
不知是嫌她回來得太遲,還是嫌掀蓋頭廢了太多時間。
早該把人趕出去,惡人自然要羅綦來做。
羅綦眨眼道:“該有的禮數自是要做全,以後我們便是真正的一對妻夫,至少以後見你再也不用像做賊一樣。”
這一天來之不易,她很珍惜。
遞上一隻鴛鴦鎏金的杯子,盛着她們的合巹酒。
在羅綦的灼灼目光下,晏行與她把臂喝下了這一杯,從此榮辱與共,生死相依,眼中唯有彼此。
在晏行心裏,羅綦既給了他這個諾言再反悔不得。
羅綦收了杯子,捋盡床上的雜物,把晏行抱上了床。
順利成章的□□,與上次那回療傷的苟且不同。
羅綦吞噬着屬於她的每一寸,在晏行耳邊念念着多少年的思念和熱烈,快要將他燒化。
她們有足夠的時間讓對方適應自己,來感受這份極致的美妙。
間歇的片刻,晏行終於有些時間想點正事。
他推了推覆在他身上滿身是汗的女人:“今後你可有什麼打算?進了金陵你便是天子朝臣,該納稅要納稅,軍餉也該從戶部申請。總之一切都要合規矩辦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自由隨意。”
晏行不確定羅綦是否真的能忍受這些禁制。
羅綦的手指繞着他的髮絲,故作委屈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要在這種時候說這些?”
晏行抿唇,偏過頭,把細嫩的脖頸都曝露在虎口之下,被細細密密地啃咬着,隨着她的力道發出幾聲輕吟,指尖嵌進了她這幾年愈發堅實的銅色肌膚。
“阿行,安心做我的夫郎就好,一切都有我擋着。”
此刻的他只需要享受當下,不問以後。
要是忍不了,乾脆打破便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婚期一過,金陵城風頭最盛的新晉駙馬羅綦上了她第一個早朝。
晏行親自替她整了官服,至少從外面看人模狗樣的揪不出什麼錯兒來。
她在晏行唇上親了一口,道:“保管不叫你丟臉。”
結果當天羅綦還在軍營里沒回來,就有幾個官員灰頭土臉地找上了帝卿府,狠狠指責了一通羅綦的惡行,要他做主。
她不僅在朝堂上大放厥詞,還愣是哭窮,說她那些富得流油的城池沒軍餉用,當眾點名了幾個為首的官員,要她們的下屬部門籌銀子出來給她,要不然就要以貽誤軍機的名頭抄了她們的家。
可以說是特別無賴,卻也大快人心。
晏行雖說覺得好笑暢快,還是立刻備轎進了宮。
如今他已經成親,算是羅家人,不應該再管朝堂之事,因此只見到了妹妹青藹。
晏青藹這幾年在這個位子上也成長了很多,只是被護養得太好,太過純凈。
“哈哈哈,皇兄,你說皇嫂這件事啊。劉少傅說皇嫂雖說言行無狀,但還算行之有效,對付那群表面上仁義禮信實際上滿肚肥腸的蛀蟲正是個好法子!”
晏行訝然:“連劉端都這麼說?”
當初他只道劉端對於這婚事的反對程度比李菀還強烈,後來羅綦親自登門與她達成了不知是何種協議,竟然鬆了口,成了他的婚事。
他沒問其間發生了什麼,羅綦也並未同他明說。
“是啊,原以為劉少傅看不上這些手段呢。誰想到今天她和李丞相誰都沒說一個不字。那些沒被點到名的就更不敢多嘴了,生怕引火燒身。”
晏行笑道:“你可別跟她學這些歪門邪道。”
晏青藹卻不在意:“那是皇嫂有本事,我可是頭回見還能這樣辦事兒的。早知道還要這些面子做什麼,直接兩句抄家,她們就能乖乖把貪的銀子拿出來了。”
晏行看着她天真的樣子,沒在多言。
要不是羅綦現在手上有這麼多兵馬,怕是她們不會這麼輕易買賬。
再說那些人都是官場混跡的老油子了,也不可能這麼輕易被嚇倒,還抱着幾分僥倖。
這不怎麼找他哭訴得這麼勤快。
他管不了羅綦在外頭的事兒,也只能回一句愛莫能助,他不知曉詳情而已。
從此,外間都是流言,駙馬與長寧帝卿根本就是貌合神離,為了利益才綁在了一塊兒,毫無感情可言。
晏行回府的時候,羅綦正蹲在牆腳喂小花。
小花已經是頭老貓了,本就不愛動彈也吃不動魚乾,只能磨點粉調成糊或者將泡軟了的東西給它吃。
羅綦經常自己動手,覺得挺樂呵。
畢竟她一路留下來的東西也不多了。
羅綦在家穿得隨意,還是以前的粗布麻衣,利落乾爽。
她拍拍手,想去抱倚在牆邊抱臂看他的晏行,又想起手上還臟,乾脆負在身後,與他並肩回屋。
“進宮了?”
晏行點頭:“去看看青藹。”
沒有提她今天在朝上的事情。
晚風靜悄悄在指尖流過,有些微癢。
到底是沒忍住,羅綦抓住晏行的手,染去一抹臟灰,通身的浮躁都靜了下來。
“改天我們也該一家人吃個飯。”
羅綦對她這個皇帝小姑子的印象還算不錯。
到了這個位置她才發現很多事情並不像她以前想得那麼簡單,各方得牽制掣肘就算是一兩銀子也得搞出無數個複雜得名頭來,並非上位者的一言堂。
“臘八那日青藹邀我們去宮裏吃宴,正好她有無數個問題想要請教你呢。”
羅綦呵呵一笑:“有你在,還有那個滿腹經論的劉少傅,我有什麼好請教的?”
晏行頗不贊同道:“你自然也有你的本事,放在當下反而比那些詩書中所言更有用。”
比如那些潑皮無賴鬧得人無法拒絕的各種行為。
不知想到了什麼,晏行驟然似熏了熱氣一樣紅了耳根,又很快強裝起嚴肅來,朦朧曖昧不清。
羅綦見他臉色變了三變,剛想打趣,又怕鬧急了他今晚被趕出房門,只能暗暗捏了一記他的手掌:“原來我還有這麼多優點啊。阿行,你成了我夫郎之後好像更喜歡我了一樣,這讓為妻很是欣喜。”
晏行神色尋常地看着她,正經道:“當然,否則我也不會嫁給你。”
“好,既是我羅家的夫郎,明日還勞你辦個事。”
晏行疑惑:“什麼事?”
隔天他就在帝卿府的大廳看到了一群據說是羅綦姐姐的野人狀親戚。
該是聽了她的名頭,知道她現在發達了所以前來投靠。
個個拖家帶口,衣衫襤褸,野草般一地的孩子,比晏行初見到羅綦的樣子好不了多少。
他起初先是驚愕,後來也接受了慢慢這個現實。
都說皇帝也有三門窮親戚,他這回總算是親眼真見識到了。
這群人臉上滿是灰敗木訥,為窮苦所困,襁褓里的孩童因為缺奶而撕心裂肺地哭鬧着。
養不起還要拚命地生,許是這樣才出了羅七娘這樣強烈想要翻身的能人。
她們在看到晏行時有些瑟縮,不知該怎麼同他搭話,晏行與她們也說不上幾句,只能吩咐下人給她們買個園子安置出去。
后又要替她們準備飯食、做衣服、找奶爹,忙忙碌碌,一天的時間也就耗盡了。
晚上晏行正倒在榻上讓雲煙替他揉揉腰。
“我說駙馬那些親戚可真跟她不太一樣。”
晏行歪頭想想,那個據說是羅綦二姐的跟她面相上還是有相似之處的,但就是沒羅綦那麼精神,使不完的勁兒。
“龍還生九女呢,七娘自是不同。”
雲煙笑道:“要不怎麼能配得上帝卿您呢。”
晏行打斷他:“也不可這麼說。她們對七娘雖沒有養恩,卻有生恩,是七娘的根。就算七娘再怎麼飛黃騰達,也割不斷這血緣之親。再說七娘是紅巾軍的領袖,出身草莽,姐妹們大多都是窮苦人家,她能走到今天這一點幫了她不少的忙。”
雲煙一向敬佩晏行,自不會反駁他的話,接着好奇道:“那帝卿難道打算一直這麼養着她們?”
“先養着吧,等你家駙馬回來再說。”
晏行放鬆地趴着,養着倒也不費多少力氣,只是不知曉羅綦是個什麼想法。
她可是有七八個心眼兒的人,雖說不會使在他身上,他也懶得猜,不過事關她的家人,總要問清楚了才好辦。
羅綦去巡營了,也不知道幾天才能回來。
晏行念着出門在外的羅綦,時間彷彿一眨眼地過,快得很。
唯一的不足,就是這群突然冒出來的親戚除了人多了點而還算得上安分,但她們與晏行終究不是一種人,便是羅綦也是花了不少工夫才適應了晏行的種種生活習性。
別說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就算是晏行認為極為妥帖的安排對她們來說也多是不切實際。
況且晏行往哪兒一坐,就是帝卿不苟言笑的威勢,她們平頭老百姓當慣了都不敢說什麼,羅綦沒回來之前只能這麼不尷不尬地處着,不敢多提要求。
晏行也自覺做得不算周到,無奈之下只好吩咐人先把羅小阮從滁州叫過來幫他。
羅小阮人善嘴甜,對付鄉里鄉親最有一套,一見人便喚了聲:“羅二姐。”
瞬間拉近了關係,從晏行手上接走了大半事務,一身輕鬆。
晏行這晚總算是睡了個好覺。
半夜正迷糊着,額上就多了道浸染着寒夜涼氣的吻,凍得他往被子裏躲了一下,然後緩緩睜眼,被打擾到的不悅。
見他醒了,羅綦燃上一盞暗黃的床頭燈,趴在他眼前笑問:“涼着你了?”
“你盡知道折騰我。”
見羅綦只笑不語,晏行乾脆架了個枕頭撐在背後,看她脫下冰冷透涼的大氅換上備好的輕便衣袍,埋怨道:“你這回怎去了這麼多日?”
羅綦暖了手,坐回床邊:“過年之前就不出去了,所以都轉了一圈。恰好回來一家團聚,豈不美哉?”
明日就是臘八,她可都記在心裏。
“誰要跟你一家團聚?”雖說如此,晏行語氣早就軟了,對羅綦遲歸的氣也消散了大半,“我看你就是故意晚回來,將爛攤子全都拋給我。”
羅綦一樂:“羅夫郎此話怎講?”
瞧她故意裝斯文,晏行用腿輕拱在她身邊:“就是你那兩個姐姐。你自己不好對付她們,就想拿我這個帝卿身份當幌子去恐嚇她們,叫她們不敢造次,我說得可對?”
羅綦伸進杯子拽住他亂動的腿腕:“你這樣可不是一個帝卿該有的教養?”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早就被你同化了羅綦。”
被吻住的唇里有几絲揮之不去的苦。
房間裏的藥味或許還能拿葯熏去,留在身體裏的印記卻很容易就被身邊人察覺。
羅綦皺眉:“最近這藥味怎麼越發重了?”
晏行抽出自己被她束縛住的手腳,躲回去顧左右而言他:“最近天冷,太醫又加了兩味葯,沒什麼要緊的。你別想打岔,既然你回來了準備怎麼處理你那些姐姐侄女。”
羅綦無所謂道:“她們一直這樣安分的話,這般養起來便罷。大些的孩子若是有心我可以安排到營里去歷練一番,將來立了功勞我也有面子。”
晏行聽着先是連連點頭,又忍不住出言揶揄:“羅大帥果真心思縝密,連那麼遠的事情都想到了。”
羅綦接着他的話恭維道:“這也多虧了長寧帝卿持家有道,替本大帥擺平了不少瑣碎之事,讓我再無後顧之憂,才能走得穩行得遠。若你是個刁蠻的夫郎,如今我這家怕是已經是一地雞毛了。”
晏行沒繃住冷臉,被她幾句俏皮話逗得笑了出來。
兩人新婚又是小別,很快就濃情蜜意拋開正事,偎在一起說了幾句妻夫間的纏綿情話。
羅綦正說到她小時候到鄉紳家打短工,見到她家養的一隻雀兒五顏六色的長得極好看,忍不住去逗了兩下,最後不僅沒了工錢還落了一身打。
她忽然道:“阿行,若是可以,我將來真想建座金籠子將你關起來,只許我一人賞玩。”
“那豈不是沒了生氣,跟個畜生有什麼兩樣。若你真喜歡還不如用金子打造塊雕像供起來實在,要是厭棄了再換一尊就是,也不會有人去你面前哭鬧礙眼。”晏行坐起身,嚴肅提醒了句,“羅七娘你以前可沒這些臭毛病,莫不是見着繁華就變了心?”
羅綦順着肩頭被推開的力道仰倒在床上,陷在柔軟的床鋪里懶憊不已還解了旅途乏困,她望着床頂大笑起來:“阿行,你可真是個妙人。有你在,我知道分寸。”
臘八過完就是新年,便是生活在戰火紛飛下的漢人百姓也都喜氣洋洋地準備着。
帝卿府也是如此,羅綦陪着晏行吃飯宴飲,連絡着家人親朋,多少日子未有的一個安生年;她們中間還去給長生上了柱香,帶了許多好吃的,異常和諧,並未表現出什麼不妥來。
然外面卻漸漸顯示出了點不同尋常的壓抑。
羅綦早就說好的軍餉籌措已經被各方推諉了小半個月,一直沒能落實,看樣子是想要拖到年後,拖到她不打算再管她們要。
她天天派柳懷瑾上門去催也沒什麼效用,都當她的話是耳旁風。
直到小年那天,一直不見怎麼著急的羅綦二話不說帶兵上門抄了那幾個奸臣貪吏的家,一箱箱的珍寶玉器往外搬,全扣在大門前讓百姓圍觀吐口水。
羅綦當眾揭下了她們身上那塊遮羞布,百姓誰不拍手稱快。
可午市的一場斬刑,人頭落地血流成河,給本就紅火的新年添上了許多喜氣。
曾經騎在她們頭上的大官兒,腦袋就這麼輕飄飄落了地,除了當前快意還有點兒心有餘悸的唏噓。
之前憤憤不平的同朝官員也漸次噤了聲,對羅綦此人驚懼更甚,不敢再多言。
閻王之名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殺一儆百的作用還算有效,除夕之前羅綦的軍資就已經全部到了位,就等着開過年來一鼓作氣,和北狄人正式宣戰反攻。
從此羅綦之名越傳越廣,前來金陵投靠從軍者絡繹不絕。
當然也有些負面作用,比如三歲孩童都當她青面獠牙,聞者不敢啼哭,生怕她半夜跑到床頭將她們一口吞了去。
還多了不少有關於她的故事話本,內容千奇百怪,唯有一個共通點,懲惡揚善面目可憎。
晏行初次聽到這些市井傳言時捧腹笑了一下午,也不知將來拿這些哄她自己的孩子是否奏效。
作者有話說:
哈哈,晚了點兒!
謝謝大家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