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不出幾日,像言嵐說得那樣,商封暘竟然真的同意讓雲宛住到她們家中,白嬌嬌很好奇,言嵐到底是用了何種方法讓他松的口。
問起時言嵐只回她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不告訴我就算了。”白嬌嬌“哼”的一聲跑出言嵐房間,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呢,可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比如給即將到來的雲宛鋪上最柔軟的床鋪和坐墊,照顧孕婦人人有責;比如警告那個明明傷好了還裝半死不活的鶴靈,別再奴役她的小徒弟;比如幻想言嵐喝醉耍酒瘋的模樣,白嬌嬌想到這就憋不住笑意,就是可惜身邊沒有手機,不然那場景她一定給他完整地錄下來,在他清醒時循環播放嘲笑他。
自己還挺有做壞人的潛質,白嬌嬌如是想到。
經過鶴靈房前,如預料般聽見他的哀嚎聲:“師侄,師侄……快救救你的師叔呀,傷口太疼了,疼到胃部了。”
白嬌嬌一腳踹開房門,揪起鶴靈的耳朵說道:“我徒弟的手是用來治病救人的,不是給你做飯的。”天天騙吃騙喝,她懷疑鶴靈是只假的仙鶴,真身應該是貔貅才對。
“啊——”鶴靈一咕嚕翻下床從白嬌嬌手中掙脫,揉搓着自己的耳朵喊道:“謀殺師弟啦!”
白嬌嬌看見他上躥下跳別提多精神了,再看看一邊安靜搗鼓藥粉的墨淮,同樣是仙,差別真大。
墨淮專註於手中的藥物研究,白嬌嬌秉着師父的職責想要上前探望,瞅見他桌上的玩意頃刻間嚇得魂飛魄散。
“死老鼠啊!!”
鶴靈像是得了樂趣,故意捏起老鼠尾巴拎到她眼前晃,“師姐,我來幫你治治膽小鬼病哈哈哈。”
白嬌嬌極其討厭這些黑不溜秋的東西,她跑到哪鶴靈跟到哪,嚇得直哆嗦,只好拉過墨淮擋在身前,“乖徒弟,快救救你師父。”
墨淮看向鶴靈手中的死老鼠淡然地說道:“師叔,它是染上瘟疫死的。”
“你不早說!”鶴靈直接一個甩手將老鼠扔遠,捏着兩個指頭狠搓,嫌不夠乾淨似的在桌布上狠狠蹭了幾下。
白嬌嬌這時探出頭來,她沒聽錯的話,墨淮剛才說的應該是:“瘟疫?”
墨淮點了點頭,他回來后就一直在研究從暗道裏帶出來的藥粉,做了幾次試驗后發現,除了一些能直接致死的毒藥外,最值得懷疑的就是他手中這兩瓶毒粉,將其中一瓶的毒粉餵給老鼠后,出現的癥狀和他治療過得瘟疫病人如出一轍。
從四肢無力、忽冷忽熱到口吐白沫、魂歸西天,但如果能及時服下另一瓶毒粉,狀況則會慢慢好轉。
“你的意思是……”白嬌嬌看着毒粉,所以那場瘟疫根本就是人為,而不是魔氣入侵所致!也對,魔將尚未成型又怎麼能讓燕曲整國上下染疫病呢。
墨淮緊接着拿出他先前在暗道謄抄下來的文書說道:“商封暘一直和幾個鄰國有往來,他桌上擺的地形圖包括各個關卡要點,沿至關外就是三年前被燕曲攻下的商州國。”
“他籌謀已久,或許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下手,”墨淮還有一點疑惑,他憶起那名路過的仙子不解道:“但當時那位仙人確實告訴我,是因為魔氣入侵。”
來到書中世界這段日子,要不是墨淮今日提起,白嬌嬌都差點遺忘了書里的這位女主,後期實力強悍的雲蘿,她又在這場災事裏扮演着什麼角色呢?
書里對她性格的描述是我行我素、睚眥必報,所以她被逐出仙門后,歷經千險只為報復仙界,既然如此,她對仙界的態度就絕不可能是正面的,那她又為什麼要告訴即將升仙的墨淮,讓他有機會提醒仙界魔氣入侵六界之事?
白嬌嬌暗自苦惱卻不得解,她與雲蘿交情不深,記憶里近百年時間都在與她爭風吃醋,甚少有交談。
她開口道:“不管她存了什麼心思,讓我們警覺這場異變也不是壞事。”
話是這麼說,但魔將的事書里沒有,雲蘿現在在哪也是未知,她必須小心提防着這點,至少得保住自己的小命,還需提醒師尊別被瘟疫誤導。
白嬌嬌立刻起身,踏出門時卻看到了一臉呆愣的雲宛,她的突然出現讓雲宛有一瞬間的詫異。
剛才他們談論的事,雲宛聽見了多少?
白嬌嬌剛想發問,雲宛臉色煞白地扶着門框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她連忙上前喊道:“墨淮,快來幫忙。”
幾人手忙腳亂的將雲宛攙到椅子上,白嬌嬌擔心地問道:“是肚子疼嗎?”雲宛撫上肚子搖了搖頭,好像疼得說不出話。
墨淮立刻拿出絲帕給她診脈,雲宛難得的蹙起眉,她縮回手拒絕道:“坐下來后好多了,就不勞煩墨醫師了。”
“那怎麼行,不麻煩的。”白嬌嬌握住她的手腕,雲宛有些抗拒但又拗不過她。
在她的堅持下,墨淮輕搭上她的手腕,靜默中雲宛一言不發,他抬眸瞥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眼神,“確實沒什麼大礙,商夫人多注意休息。”
白嬌嬌忍不住問道:“宛姐姐,剛才……”
雲宛見白嬌嬌還想追問,她喚來一旁神情也不怎麼好的碧水,“嬌嬌,我是來給你送花釀的,我想起屋裏還有些東西沒收拾,等一切收拾妥當我再找你吧。”說完碧水將花釀往桌上一放,雲宛拉着她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白嬌嬌看着她匆忙離開的背影,心想她這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
顧不上想這個,她現在還得去和言嵐說瘟疫的事,她捧着花釀小跑着奔向言嵐的房間,她剛才走時並未合上,還息有一條門縫。
言嵐靜坐在書案前,提筆洋洋洒洒寫着什麼,可等她推開房門時,桌上卻只剩一張白紙。
“師尊。”
言嵐執筆抬起頭,細碎的陽光正好撒在他的側顏上,見白嬌嬌跑走又回來他含着笑意調侃道:“又想為師了?”
白嬌嬌正經地將瘟疫的事如實告知言嵐,希望他也能正經些,可言嵐只是語氣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就這麼簡單?
“師尊,你就一點都不驚訝嗎?”白嬌嬌見言嵐在紙上勾勒,絲毫沒有意外之情,她試探性地問道:“師尊你早就知道?”
“畫得像嗎?”言嵐拿起桌面的紙展示給她看,才短短一會兒工夫,紙上已經有了小小一幅白嬌嬌的畫像,無謂的態度更是證明他知道的事實,白嬌嬌無奈地嘆了口氣。
言嵐將畫像仔細裁下,起身走到她身邊:“與其憂心,不如順心。”他將畫像交到白嬌嬌手中,“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訴你。”
“只要你做好心理準備。”言嵐手心的困天鏡慢慢變大懸浮於空中,漆黑的鏡面撥雲見霧,硝煙中軍馬橫行,百姓流亡四處逃竄,逃不過的就葬送在冷刀之下,魔氣肆虐中的城池依稀能看出燕京的面貌。
直到白嬌嬌看到街角的五歲孩童被一箭穿心時,終於忍不住捂着嘴。
“困天境能回溯,能預知。”言嵐將其收起,轉頭對着白嬌嬌說道:“燕曲滅亡是天道使然,但我也與你說過,人心是會變得,哪怕一個細微的舉動也能改變結局,這才是你想做也能做的。”
白嬌嬌細細品味着言嵐這番話,上次他說有辦法,沒等她細問就被鶴靈受傷的事打斷,這次言嵐幾乎是鋪開了和她說,改變人心,只要商封暘對雲宛還有心,就不會釀成這般禍果。
“謝謝師尊。”白嬌嬌捏着手中的畫像說道,她知道言嵐是在提點她。
“教導徒兒是為師該做的。”言嵐看着低垂着腦袋的白嬌嬌,沒忍住上手揉了揉,惹來一聲嚶嚀。
沒等來白嬌嬌的反抗,外頭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都傳到了屋裏,她掙開言嵐的手跑到窗邊將窗子推開,還有幾響煙花升過屋檐,在空中綻放。
“要是夜晚看煙花,一定比現在還漂亮。”白嬌嬌扶着窗沿踮腳張望,煙花在凡界可是稀罕物,青天白日的放幾響多少有點浪費了,她感嘆道:“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奢侈。”
言嵐站在她身後:“燕京的傳統,百祭慶典,類似於上元佳節的游燈會,很是熱鬧。”
他沒說的是,前幾日國師‘窺探天機’一事讓百姓更加興奮,這次慶典幾乎是全城出動,規模之大可想而知。
白嬌嬌揚起臉,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言嵐感受到她的視線,低沉着聲地說道:“想去?”
她點頭如搗蒜。
只見言嵐背手說道:“只是我今日束得發有些凌亂……”
“徒兒重新給您梳。”
“衣服……”
“徒兒給您更衣!”
白嬌嬌殷勤地詮釋了什麼才叫有求必應,打點好一切才記起一旁的花釀,好不容易憋住壞笑,她捧起花釀遞到言嵐面前:“這是孝敬師尊的花釀,似花非花,口感醇厚,也是燕曲特產!”
“嬌嬌真是有心,為師最愛花了。”言嵐接過花釀,意味深長地看着手中的小罈子,輕笑一聲說道:“今日回來我一定細細品嘗。”
“師尊一定要嘗哦!”白嬌嬌顧自沉浸在‘能出門玩’和‘言嵐上鉤’的雙重喜悅中,“我去通知墨淮和鶴靈。”
連日來的卧床讓鶴靈悶得慌,能出去玩他比誰都興奮,白嬌嬌原本還想叫上雲宛,可碧水卻守在門外說她已經睡了,她只好悻悻作罷。
臨走前,她特意回房想將言嵐給的畫像放起來,又小又薄的紙片,放哪兒都不安全,白嬌嬌在書架上逡巡了一圈,視線落在久未翻開的與蘭集上,她小心翼翼地拿下,將畫像夾進第一頁里。
將書合攏時,她隱約感覺自己蹭開了第二頁,臨近出門她也沒多想,將書放置在桌上,只等回來再翻閱。
黃昏時分,日斜西山只留殘陽,家家戶戶都開始張燈結綵,好不熱鬧。
舞龍舞獅的隊伍環城繞過大街小巷,敲鑼打鼓聲提醒百姓祭祀已經開始,歌舞遊行隊坐花車跳着祈福舞,廣袖和飄帶隨着舞姿擺動,一求風調雨順,二求國泰民安,三求安居樂業,許多百姓跟着花車前行,樂聲和歡呼聲震耳欲聾。
但街上最鬧騰的莫過於剛被放出來的鶴靈,一路沖在前頭,興奮的在每個攤位遊走,他順手拿起一幅獸首面具安在臉上,“快看,是不是特別適合我!”面具的眼睛處留出了孔,鶴靈的眼睛裏寫滿了“給我買”。
“幼稚。”白嬌嬌學着言嵐的樣子正經地背着雙手走,不屑地冷哼一聲。
她打開手中的摺扇,向上朝着言嵐扇動,“師尊,天熱,我給您扇扇風。”她還不到言嵐的肩頭高,舉着扇子還有點吃力。
“我來打。”白嬌嬌舉了不過幾秒,言嵐就接過她手中的扇子,由上至下,帶着微涼的風正好吹拂過二人。
真是又拍了馬屁還不用出力,白嬌嬌滿意地享受着言嵐的服務,看着言嵐身側鼓鼓囊囊的錢袋會心一笑。
“師尊,我喜歡這個。”白嬌嬌拿起一旁的兔子面具擺弄道。
言嵐二話不說掏出銀子,鶴靈見狀立刻故作嬌憨的舉起那個獸首面具,學着白嬌嬌的腔調說道:“仙君,我喜歡這個。”
“噗——”白嬌嬌嫌棄地咧着嘴,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師尊你給他買一個吧。”不然她得噁心死,言嵐自然是聽話的付了銀子。
仙君什麼都聽師姐的,鶴靈心裏有了這個念頭。
街上的百姓好多都戴着形態各異的面具,所謂百祭慶典,就是在一天可以祭祀所有的神明,百姓會自發地裝扮成信仰者的模樣,以求一整年的福澤恩惠,所以他們戴着面具走在街上也不算扎眼。
就比如隨處可見的青衣打扮,和她身邊的言嵐一般無二,大抵都是信奉言君的,除此之外穿得最多的就是黑衣紅紋的短卦,也不知道是信奉的誰,白嬌嬌和言嵐還有種融入其中的感覺。
天色漸漸暗下來,街上卻越發熱鬧,下學的孩童衝出學堂,在街上橫衝直撞地撒歡跑,沖的最快的孩子一個沒注意就栽到墨淮身上,又一屁股摔在地上。
小孩抬起頭,墨淮妖異的臉映入他的眼帘,蛛爪般的胎紋更是將他嚇到呆住,後頭跟上來的孩子驚叫起來:“鬼啊!”
地上的小孩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剛才的情形讓他在小夥伴前有些丟臉,他吼道:“祭祀這種長得像鬼一樣的神仙就別出門了,凈嚇人!”說完朝墨淮做了個鬼臉,帶着自己的小夥伴咋咋呼呼地跑走,嘴裏還喊着“醜死了”。
白嬌嬌聽到自己的徒弟被人欺負,氣不打一處來,哪怕知道童言無忌還是教訓道:“你才是鬼,不會說話就別說,小心晚上鬼來找你玩!”
全然不怕她的小孩紛紛回身朝她繼續做鬼臉,她還想衝上去罵,墨淮一把將她拽住:“師父算了,我回去拿帷帽戴着吧,省得再嚇人。”
“不許戴,破小孩真沒素質。”
墨淮自上次白嬌嬌提過後就沒再戴帷帽,對異於常人的面貌他心裏是自卑的,所以鮮少出門與人有交集,沒想到今天還是嚇到了人。
“這麼熱鬧,戴帽子根本看不清。”白嬌嬌不肯放他走,眼尖地看到飾品店的櫃枱上擺着抹額,由細到粗,最寬的那條正好是紫色,嵌着菱形的紫水晶和墨淮耳邊的紫色彎月遙相輝映。
她拽着墨淮跑到櫃枱前,拿起寬抹額給他戴上,齊眉綁於腦後,鬚髮垂在兩側,右眼至太陽穴的胎紋便被擋住了大半,“這樣就看不出來了。”
“姑娘好眼力,這可是鎮店之寶,紫水晶吶!”掌柜的見到來生意了連忙迎上來,笑得見牙不見眼,“今日祭祀我也不坑你,一口價,三千兩!”
白嬌嬌驚呼:“三千兩?”
這也太黑心了,她哪來那麼多錢?
“師尊,”當然是求這裏最有錢的人,她牽起言嵐的手撒嬌道:“墨淮是你徒弟的徒弟,你給鶴靈都買了一個面具,不能厚此薄彼。”
鶴靈都聽愣了,他面上是半兩銀子的獸首面具,墨淮額上的可是三千兩的紫水晶抹額,這還不是厚此薄彼?
言嵐從懷中拿出銀票,“說得在理,合該我給。”
白嬌嬌也沒想到言嵐這麼爽快的就付了錢,緊接着言嵐垂眸看着她,將她拉着墨淮的手握到自己掌心,“前面會有花燈和遊船,我帶你去看。”
白嬌嬌點點頭,仰着笑眼側身和墨淮說道:“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我就覺得挺好看的。”
墨淮伸手摸着抹額,指尖刻畫著水晶的菱形紋路,聽着她的話若有所思,多年來無法抒發的情緒聚於胸口,他想說點什麼,可白嬌嬌已經跟着言嵐走遠,鶴靈在店門外喊道:“師侄快走,趕不上看花燈啦。”
“來了。”他回神和鶴靈一齊追上前面二人。
燕京最大的清水湖邊,立滿了燈籠架子,燭火的光透過紙漿堆積在一起,將江面照得宛如白日一般明亮,畫舟美人琵琶聲,長街花燈舞樂升。
湖邊搭建的檯子上正在表演着節目,有老者賣力地吆喝:“今天誰拔得頭籌,全城最精美的花燈我們玲瓏燈籠鋪拱手奉上,分文不取。算是給大家討個好彩頭。”這話一出,底下的圍觀群眾都沸騰了:
“怎麼得呀?”
“你倒是說呀,別吊人胃口!”
“最精美這話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能是的。”
……
老者舉着雙手安撫他們:“各位稍安勿躁,請看上面。”
白嬌嬌就站在人群外,順着他手指方向往上看,幾丈高的木杆頂端垂掛着一盞重瓣蓮花燈,花瓣層層展開,燭火照耀下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蓮花瓣上的脈絡,就像真實的鮮花一樣在空中綻放,完全沒有骨架搭建的痕迹。
“誰能取下來,這盞蓮花燈就歸誰。”人群中一陣騷動,有人說放這麼高就是耍無賴,也有好勝者站出來躍躍欲試。
“好漂亮呀。”白嬌嬌站在外圍不禁發出感嘆。
“想要?”言嵐低下頭詢問,周圍推搡的人很多,墨淮和鶴靈站在兩側,言嵐虛虛地攬着她肩,正好形成一個包圍圈將她安然的困在中間。
白嬌嬌只是好奇那精巧的工藝,也沒多想要,便搖了搖頭。
台下的人有拿梯子的,有使輕功的,都無功而返,只因這掛桿架的太高,抱怨聲不斷增加,“掛這麼高,難不成要飛上去嗎?”
鶴靈聽到這處,自告奮勇地上前:“我可是仙鶴,我最會飛了。”況且他就喜歡湊熱鬧。
可他剛想上前,墨淮卻一把將他摁住,獨自拂開人群一躍而起,直衝蓮花燈而去,黑衣融於夜幕,腦後的抹額帶子隨着氣流微微擺動,他不廢半點力氣,輕而易舉地攀住高桿,將燈挑於指尖,未免嚇到人還是老實地旋身而下,淺淺地喘了兩口氣,裝作也有些吃力的樣子。
人聲戛然而止,老闆也面如菜色,彷彿氣氛才剛剛烘托到制高點卻被人一下打斷,不上不下的讓人着實難受。
墨淮提着燈朝老闆鞠了一躬,“多謝。”道完謝便從台側走下,有先前那一幕加成,人群自動為他開道,他提着蓮花燈走至白嬌嬌面前,有些羞赧地別過臉:“師父,送你的。”
“給我的?”白嬌嬌驚喜地指着自己,有誰能不愛收禮物呢,她接過蓮花燈,不免稱讚道:“真是我的乖徒弟。”白嬌嬌摸着手中的蓮花燈越看越喜歡,免費的就是香!
聽到身後的老闆安慰着眾人說等會還有第二輪,這才稍稍挽回了一些覺得無趣要走的人,他們漸漸退出人群,言嵐只是輕瞟了一眼墨淮,隨即轉身前行,只留給白嬌嬌一個背影。
一直在身邊的人不再等自己,白嬌嬌有種被拋棄的小失落,小跑着跟上言嵐,邊走邊側身搭話:“師尊,你看這花燈好看嗎?”
言嵐突然停下步子,給了她一個幽怨的眼神,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又加快步子向前走。
白嬌嬌舉着花燈還有什麼不明白,這個戀愛腦是吃醋了?
手中的重瓣蓮花燈貴在精緻,缺在分量,白嬌嬌提着它確實像是提着塊鐵似的,手腕也隱隱發酸,更別提言嵐在意,她盯着鶴靈念叨着:“好重啊,師弟你幫我拿會兒。”
白嬌嬌一將花燈塞給鶴靈,言嵐就像是觸發了什麼開關似的慢下腳步,怎麼有種怪異的可愛呢,她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便更想逗逗他,偷笑着問:“師尊,你吃醋了嗎?”
言嵐與她并行,手碰着手,肩並着肩,他直視着白嬌嬌用僅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回道:“我吃醋了。”
一個玩笑,直言不諱的四個字卻讓白嬌嬌有些亂了陣腳,別開眼小聲解釋:“墨淮是徒弟。”
燈芯閃爍的溫度不及二人之間曖昧的溫度,提着蓮花燈的鶴靈背過言嵐湊近白嬌嬌,在她耳邊小聲吐槽:“師姐,你越來越嬌氣了。”
白嬌嬌聽見‘嬌氣’兩個字,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書中無厭說她‘嬌氣’的樣子,好像言嵐也曾說過,兩人的身影在她腦海里慢慢重合,要說她現在這般有恃無恐,大多也都是言嵐慣出來的。
在言嵐一日日的縱容下,她變得依賴,變得驕縱,若言嵐恢復正常,這些‘特殊’一一消失,她還能適應正常情況下的言嵐嗎?
清水河岸邊有不少人在放河燈祈願,鶴靈叫嚷着也要體驗放河燈,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中多了一些士兵,白嬌嬌便走到一旁的屋檐下躲避人流,站在台階上等鶴靈將河燈買回來。
人群中一道狠厲的目光落在白嬌嬌身上,讓她恍惚間有種被魔物盯上的感覺,左右張望也沒瞧見怪異之處,人越來越多,還有幾隻軍隊整齊劃一地跑過,推搡下,白嬌嬌一直向後退,身後的小巷子倒是因漆黑而空寂無人。
突然,巷子口鑽出幾個彪形虯髯的壯漢,將她和言嵐困在暗巷中,白嬌嬌迷茫了一下,魔物變強後走的是狂野風?
“總算讓我逮到你們了。”略帶陰險的男聲從壯漢身後傳出,說話的人就是之前對他們懷恨在心的王爺燕明,他先前想下手,這群人不是縮在屋裏,就是和商封暘見面,他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在他都要遺忘時卻正巧在街上撞見了。
“你是?”白嬌嬌不禁發出疑惑。
最讓對手生氣的不是她的強大,而是她根本就不記得你,燕明瞪着眼氣得發抖,喊道:“牙尖嘴利,今天就讓你們吃點苦頭,把他們給我捉回王府!”
白嬌嬌彷彿看智障一樣的看着他,會吃苦頭的人是他才對吧,她看向身邊的言嵐,溫柔地說道:“師尊,下手別太輕。”
言嵐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抬手間一道白光閃過,虯髯大漢紛紛倒地不起,燕明卻不知所蹤。
“師尊,那個人呢?”
“去了一個好地方。”
言嵐牽着她向外走,隔着整整一條街,白嬌嬌都能依稀聽到燕明殺豬似的哀嚎,她辨認着聲音的來源,竟是從上方傳來,她抬頭一看,剛才掛着蓮花燈的高桿上,掛着一個人!正是剛才叫囂的燕明。
杆子上掛着一盞燈還好,現在掛着肥頭大耳的燕明就顯得有些吃力,在晚風的吹拂下,晃晃悠悠的讓人心慌,燕明四肢不住的顫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高喊着救救他,托高桿的福,全城的老百姓都能看到他的慫樣。
“噗嗤。”白嬌嬌大笑,確實是個好地方。
突然,街上的士兵越來越多,還將百姓趕至兩邊,空出一條寬敞的行道,街道的盡頭有頂轎子緩緩行來,十六人抬轎,數百名士兵開道,玉石鑲嵌、四面開闊的轎中,隱約能瞧見坐着一個人,紅底黑紋的短褂,百姓祭祀的是個活人?
白嬌嬌看着轎子一路行至燈籠鋪前,低沉的男聲發出指令:“停下。”
萬籟俱寂,只有燕明泣不成聲的哀嚎,轎中一束白色煙氣縹緲而出,環住燕明的腰身將他從空中帶下,完全沒有藉助外力,彷彿天降神跡。
嘲笑着燕明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高喊着“國師太厲害了”,“國師就是天上下來的神仙吶”……
轎中坐的就是那位神秘的言國師!
白色煙氣?白嬌嬌心中疑惑,仙界之人施法皆為白光,煙氣是魔族特徵,難道是魔將偽裝的,她問道:“師尊,你看出什麼了嗎?他是魔還是仙?”
“都不是。”言嵐有些輕蔑地望着轎中人,“只是一個略懂修仙之術的修真者,術法未成就出來招搖過市。”
“修真者?”
“道教修士,修真門派,也算是一種升仙的手段,不過能成大道者寥寥數人罷了,剛才那人也僅僅是學了些皮毛。”
約等於還是個騙子,大秀了一把實力的國師不作停留,經過白嬌嬌跟前時,她察覺帳中人正在望着她所在的方向,讓人隱隱有些後背發毛。
直到隊伍走遠,白嬌嬌才發現轎子後面還跟着一個車隊,巨大的金身像被束縛在車板上,短卦的形象不正是國師嘛。
等金像拉過眼前,略顯賊眉鼠眼的面容暴露在白嬌嬌的視線下,再看看言嵐的謫仙之姿,也無需他多解釋,她反正是確信這個言國師和言嵐是沒有半點關係的。
等車隊漸行漸遠,白嬌嬌聽到前面的人竊竊私語:“我之前聽說要拆了城西的供奉祠,給國師立像,看來是真的。”
“那不是供奉言君的地方嗎?”
“國師為我們謀福祉,是真的對我們有幫助的活菩薩,分一座祠廟給他又如何,言君心善哪會怪罪。”
……
拆了一座便會有第二座,信仰的交替就好比初來時,無厭寺和言君祠的對比一樣,但好歹兩人都是真仙真佛,為了一個騙子捨棄言嵐,真是諷刺!白嬌嬌心中忿忿不平,悄悄瞟過言嵐的神情,也聽到這些話的他卻依舊氣淡如塵,護着她穩步前行,這番平靜的心態也默默感染着她。
“在想什麼?”言嵐注意到她的沉默,開口問道。
白嬌嬌搖了搖頭,不想讓他因此事煩心,便說道:“只是覺得便宜剛才那個壞人了。”
言嵐笑道:“要是嬌嬌覺得不解氣,我再把他掛上去。”
白嬌嬌想到燕明那個滑稽樣,忍不住又笑起來,抬眸就瞧見言嵐面帶笑意痴痴地望着她,“師尊……”
“好看。”
白嬌嬌的面頰有些發燙,她還沒問呢……
忽然,“咻”的一聲尖銳巨響將她吸引,一束火光直直地朝着天空射出,達到至高點時瞬間四散開來,橙紅色的花火垂下,竟是一朵合歡花的形狀,一響接着一響,不間斷地變化出各種花的樣子。
“這個煙花好漂亮!”
“天哪,這是放了多少響呀!”
“好像是仙閣放的!”
……
人流向著放煙花的地界涌動,白嬌嬌跟前倒成了空地,從合歡花開始她就意識到,每一朵煙花的形態都是言嵐送過她的花。
白嬌嬌抬頭凝視着煙花,是言嵐嗎?
不遠處有人喊着她的名字,是鶴靈在向她招手,白嬌嬌剛想打招呼,才踏出一步就被言嵐拽住手,她疑惑地回身卻被他虛扶住腰,眼前景象瞬間消失不見,熱鬧的街道已經踏在腳下。
小小的塔尖,只容得下他們二人,煙花還在不斷燃放,甚至還越來越頻繁,燦爛到照亮着整片天幕。
狹小的空間,突然的獨處,讓白嬌嬌有些無所適從,她甚至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問問言嵐這是在幹嘛。
總有一個人要先打破這層屏障,言嵐揉着她的腦袋問道:“不好看嗎?”
“……好看。”
白嬌嬌低垂着眼,纖睫飛顫,囁嚅了半天才問了一句:“師尊為何要這麼做?”
“你不是說漂亮,想在晚上看嗎?這是燕京視野最佳的觀星台,無需踮腳就能看到完整的煙花。”言嵐的溫聲細語灌入她耳中,傳出嗡嗡的共鳴聲。
就因為她隨口的一句話,言嵐就放在了心上還付諸於行動,她喜歡,那就放上一夜,她看不見,就帶她來觀星台。白嬌嬌不免有些羞愧,她與言嵐之間一直都是單向的愛意,言嵐因情蠱愛她至深,她卻一直以逃避回應,哪怕他做的再多。
一直以來,白嬌嬌都只是將他看做一個書中人,有對這個人物的喜歡,卻鮮少有愛意存在,但言嵐今天卻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值得用愛意回應。
“師尊,我很喜歡。”她的心跳如煙火一般聲聲跳動,愈演愈烈,簡單的一句話不知花費了她多少勇氣。
“喜歡就好。”
煙花在空中不間斷地盛放,她望着煙花,言嵐望着她。
白嬌嬌出神地問道:“師尊,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萬一很久以後,你覺得並沒有那麼喜歡我,還會繼續對我好嗎?”問完后她也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中了情蠱的言嵐肯定回答“會”,但若真恢復了,指不定怎麼責罵她不尊師重道、為害師門呢。
言嵐沒有一瞬移開自己的目光,堅定地和她說:“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不管過去還是未來,也只對你好。”
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白嬌嬌未知其中含義,只能將其歸咎於言嵐很會說情話,悅耳又動聽。
煙火響徹天際,她又問道:“師尊,這不算破壞凡界規矩嗎?”
“我討自己道侶開心,怎麼算破壞。”
白嬌嬌再次確定,言嵐是真的很會說情話。
“呯!”
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綻開,白嬌嬌望着言嵐如皎月般清麗的側顏,不由的再次晃了神,如無意外,言嵐遲早會解開身上的情蠱,現在的甜蜜寵溺都會跟綻放后的煙花一樣成為過眼雲煙,變得一文不值,她越是沉溺就越貪心。
“嬌嬌。”言嵐撩過她耳鬢被吹亂的碎發繞到耳後,“看煙花可不能發獃,稍縱即逝。”
白嬌嬌從思緒中抬頭,稍縱即逝……言嵐說得對,哪怕改變不了結局,也該好好享受當下,這一刻她想明白了。
耽於溫柔,溺於偏愛。
白嬌嬌有些豁然開朗,言嵐面上的笑意更盛,煙火的光芒照在兩人身上,也不知是照進了誰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