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我心野心大,對感情可有可無,不拴住我隨時會跑了。讓你媽給我上緊箍咒,見我一次催一次,催到我不好意思,跟你去領了證,就萬事大吉。”
辛星雙手插兜,語調平淡地複述了韓敏的話,看韓子君的眼神比這陰涼空蕩的走廊還陰,還涼。
韓子君訕訕:“我媽騙你的,她就是想試探你的態度。”
“韓阿姨不會騙人。”
韓子君啞口無言。是啊,他媽又脆弱又膽小,怎麼會騙人呢?膽小的連為兒子遮掩一下都不敢,讓辛星強大氣場一壓迫,就把他前幾天發牢騷說的話全竹筒倒豆子了。
“唉,”他嘆口氣,“我有這個想法,不敢跟你說,萬一你拒絕我,局面就很尷尬了。繼續裝沒事談戀愛吧,心裏梗着根刺;不談吧,那還不如讓我去死。所以我就想走曲線救國的道路,讓我媽來促成這件事。”
辛星表情冷漠:“我心又野,人又無情冷血,對感情態度又不認真,在你口中一無是處,你為什麼還要跟我在一起呢?為什麼還想和我結婚呢?”
韓子君張口結舌:“那…那只是為了使我媽感受到這件事的難度所做的一種渲染,讓她重視起來幫我,不是真認為你這樣。你特別好,全是優點沒有缺點。”
“哦,那就是承認你詆毀我,在你媽面前詆毀我。”
韓子君倒吸一口涼氣,“星星,我跟我媽說話隨意慣了,經常胡說八道,她聽聽就算的,不會當真。她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我不在意。”辛星漠然目光越過他,投向走廊盡頭,謝嚴冬拎着飯盒正走過來。
“我只是玩玩,不會跟你結婚,你也不用梗着根刺繼續和我談戀愛,本來就可有可無的嘛,現在就可以無了,再見。”
說罷她抬腳就走,韓子君慌忙去攔,被她冰涼無情緒的眼神定住了動作。她真要走,他又哪能攔得住?
大事不妙,他強烈感覺到,這個很少生氣,生氣也來得快去得快的女人,這一次真的生氣了,不好哄的那種。
謝嚴冬莫名看着辛星頭也不回地離去,看着韓子君臉色灰敗失魂落魄的樣子,舉舉飯盒:“韓總,吃飯了。”
“吃個屁!”
韓子君大步走回病房,韓敏虛弱地躺在床上,滿臉不安。見他進來忙欠身:“子君,我聽見你和小辛吵架了,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沒有!”他咬着后槽牙,原地躁鬱地跺了跺腳。
韓敏要留院觀察,即使張阿姨和謝嚴冬都在,但身為兒子,韓子君再着急也跑不掉。他在醫院外的小花園旁走來走去,一邊不停抽煙,一邊不停打電話,辛星一個也沒接。
傅景陽倒是見縫插針打了進來,韓子君接通大吼一聲:“滾!”
五分鐘后,他又發了信息。韓子君照例不看,捏下煙頭扔進垃圾桶,撥通一個號碼:“兄弟,情聖,幫幫我。”
辛星離開醫院后就去了訓練館,打沙袋打到晚上九點,又跑了一個小時的步,回家洗澡睡覺。
關上枱燈,手機在枕頭邊滅了亮,亮了又滅,微光照在白牆上的模糊暗影也跟着一閃一閃的。辛星望着那影子望了幾分鐘,果斷關機,閉眼入睡。
夜半兩點鐘,大門咯吱響了一聲,隔着兩道門兩堵牆,她還是很快驚醒,又或許根本沒有睡着。
動靜不輕的腳步走過院子,開門進客廳,直奔卧室而來。人影搖搖晃晃走到床前,帶着一身的寒意和酒氣猛地撲到了她身上。
“星星……”他連被子帶人抱得死緊,腦袋深深埋進她的頸窩。
辛星沒有掙扎,只抽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起來。”
“不要。”他又用了幾分勁,嘴唇緊貼她耳邊的皮膚含糊道:“我知道我哪裏錯了,我一會兒再跟你解釋,現在有好消息告訴你,正事,你先別打我好不好?”
辛星撤開手,“我不會打你,起來說話。”
身上的人一僵,腦袋慢慢抬起,在裡外皆黑的空間裏,兩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你生氣了為什麼不打我?”
“沒必要。”辛星很平靜,“我也沒生氣。”
他身體輕微顫抖起來,兩隻環着被子的手伸上來捧住了她的臉,“沒必要?你不想聽我解釋,就要跟我分手?”
辛星被壓得有些透不過氣,“快起來。”
“你做夢!”他突然吼了一聲,猛地俯臉咬上了她的嘴唇。真咬,咬了上唇咬下唇,舌尖用力撬着她的牙關,撬進去了還想咬她的舌頭,兇狠的,暴戾的,帶着一點惶然的味道。
明明辛星沒反抗,任他施為,可他還是全身都在使勁,拚命擠着她壓着她,彷彿怕她跑了似的。
如願以償咬到了舌頭,他不動了,良久鬆了牙齒,額頭抵着額頭,輕輕含着她的唇角:“不可能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我死…死也要跟你死一塊兒。”
“好,隨便你,不要一喝酒就來跟我發瘋,可以起來了嗎?”辛星真的透不過氣了,撥下他的手,“你要跟我說什麼正事?”
韓子君爬起身擰亮枱燈,紅着眼睛看向她。長發有些凌亂,素白的一張小臉淡無波瀾,只有嘴唇被他折騰得紅紅潤潤的,唇線清晰,光澤誘人。
他忍不住又湊過臉去,終於惹得辛星不耐煩了,反手甩了他一巴掌:“要說就說,不說滾,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我沒心情陪你鬧。”
韓子君捂着臉坐在床邊,嘿嘿笑起來:“小顧說得對,你就是心裏有氣,讓你把氣撒出來就好了,上次在M國你不是把人揍了一圈之後就不氣了嗎?來,再打我幾巴掌。”
辛星:……
安靜了一會兒,她慢慢撐起身靠在床頭:“韓子君,你不用那麼緊張,我很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的那些話我也沒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歡我的。”
“對!”韓子君大鬆一口氣,連連點頭,“我真心的不能再真心了,小顧說女人不講道理,聽話聽片面,我胡言亂語的那些對你的不實評價,你會當了真,認為我心裏真的這樣想你。我就知道我的星星不是那麼小氣的女人,又聰明又大度,才不會跟我計較這些。哎我早該想到的,小顧認識的那些庸脂俗粉怎麼能跟你比,白請他一頓酒,虧了。”
他又撲過來抱住她,“星星好,我愛星星。”
“我確實沒有氣你,我是氣我自己。”辛星慢吞吞地開口:“氣自己明明知道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還跟你開始一段感情。”
韓子君默了一瞬,腦袋在她胸口拱拱,“你說什麼沒聽見,困了,想睡。”
辛星抬起手,頓了頓還是撫上他的頭髮:“其實今天,除了你的那些胡言亂語,韓阿姨還跟我說了很多話。說她沒能給你一個健全的家庭,正常的童年,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照顧好你,讓你從小就跟着她吃苦,長大了也活得不容易。她覺得自己是你的拖累,對你很愧疚,所以總是希望你快點交女朋友,快點成家。”
他埋着頭不吭聲。
“她的話讓我意識到一件事,你的經歷帶來的陰影不是報了仇就能消除的,你想擁有一段受法律保護的婚姻,想有一個婚生子,想建立一個光明正大的完美家庭,以彌補自己人生的缺憾。”
他依然沉默。
“想結婚,為什麼不敢和我說?”辛星一下一下摸着他的頭髮,“因為你知道我可能不會答應。沒錯,我對婚姻不感興趣,也不相信什麼法律約束,沒誰能保證永遠在一起的,我不能,你也不能。”
“我能。”韓子君悶聲道,“只要你不離開我,我能保證一輩子都只有你一個。”
辛星輕笑:“你才二十六歲,說什麼一輩子。我見過的悲劇太多了,一張結婚證能約束什麼?自欺欺人罷了,該分的還是會分,該離的還是會離。”
“悲劇家庭多,圓滿家庭更多,你為什麼總盯着悲劇?”
辛星聳聳肩:“因為我看到的大多是悲劇。不是有很多男的娶了老婆還找小三嗎?用法律把兩個人綁在一起,當愛消失的時候,就和綁架沒什麼區別了。”
韓子君舉起三根指頭:“我敢發誓我一輩子不會找小三,我最恨小三。”
辛星目光閃爍:“我相信你不會,但那隻能證明一個人的道德品質,不能保證愛情的持久性,有些人離婚也不是因為移情別戀,而是單純不愛眼前這個人了。我的看法是,相愛就好好在一起,不愛就分開,結婚離婚,好麻煩的。”
“渣女發言。”韓子君憤憤然:“你是在末世看多了人情炎涼,看多了開放式關係,才得出這種觀點?”
“不是,好多言情小說都……”
韓子君:“言情小說?”
辛星也覺得有點荒唐,又道:“現實里也很多,末世沒有婚姻可言,都是合則聚不合則散,而在這裏,郭長海背叛了郭欣的媽媽,還有姓傅的,就是個典型的悲劇製造者。”
提到姓傅的,韓子君差點被辛星繞昏的腦子清醒了點,爬起來掏出手機,“傅景陽給我發信息,你看看。”
辛星按下手機:“等會看,你聽我說完。還有孩子,如果說結婚我還能考慮一下的話,孩子我是根本沒想……
“你先看看!”韓子君打斷她,“很重要。”
辛星無奈接過來,嘴裏還在道:我說這些只代表我個人的觀點,不是為了勸說你放棄你的理想,我理解韓阿姨的心態,更理解你想擁有家庭的……”
“看手機!”韓子君提高聲調,再次打斷她。
辛星沉默一瞬,堅持道:“我可能配合不了,不想耽誤你。”
韓子君一骨碌翻下床,氣咻咻指着她:“什麼意思,你就是要跟我分手!”
辛星搖頭:“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但我……不想結婚生孩子。”
韓子君嘴巴抿得緊緊的,呼吸急促,突然轉身在屋裏像困獸一樣的疾步走動起來,一邊走一邊咬牙切齒:“渣女,你這個渣女!我還跟你道歉,道個屁,你就是無情冷血,玩完就甩,始亂終棄!渣女!”
辛星:……
他狂走了十幾個來回,又站到床前,死盯着她的臉半晌,問:“你愛我嗎?”
辛星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喜歡的。”
“我找別的女人結婚生孩子成立家庭,你願意?”
辛星眨了眨眼睛:“呃,分手了的話,我也管不着。”
“你心裏不難受?”
辛星沉默了,擱在被子外的左手摳着右手指甲,咔哧咔哧聲在安靜室內十分清晰。
韓子君看着她的表情,平復了氣息,坐在床沿,放緩語氣:“我愛你,你和別的男人說一句話我都難受,別的男人多看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挖出來。你如果真喜歡我,怎麼可能對我沒有一點佔有欲?”
“可是……”
“別可是。”他貼近她,抱住她的肩膀將她扳到懷裏:“你想讓我像抱你這樣,抱別的女人?”
辛星皺了皺眉。他片刻前還憤怒燃火的眼睛變得深情脈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想讓我像親你這樣親別的女人?”
不好!腦子裏有畫面了,辛星彷彿看到了他一臉迷醉地親吻一個長發紅裙柳眉細眼的女人,女人纖細白皙的小腿翹起來,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昨天看的小說女主角就是這副形象。
他不斷地啄吻她,撫摸着她的頭髮,臉頰,脖子,手掌漸漸下滑,在她警醒欲拒之前,又輕聲問:“想讓我像對你這樣對別的女人?”
這樣對紅裙女人?白裙……不管什麼裙女人,都絕對不可以!辛星心底升騰起殺念,呼吸突然亂了節奏。
韓子君見她始終不肯說話,騰地站起身,大力扯開西裝,誇張地往床上一摔,“如果這一樣你也能忍,那我無話可說。”
哪樣?辛星瞪大眼睛,看着他快速地解開襯衫解皮帶,連脫帶蹬,三兩下把自己扒得只剩一條內褲,掀開被子就要上床。
“你幹什麼?”她慌忙往後縮了縮。
他鑽進了被子,不管不顧摟住她的腰,卡住她的腿,心跳激烈,身軀滾燙。
“韓子君,韓子君你給我起開!”
“我不!”他仰望着她,“你有過,我還沒有呢。第一次我不想給別人,只想給你。你試試,試過覺得不好,覺得可以忍受我和別人這樣做,那就分手,我去找別人結婚!”
辛星:試試?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他到底還是突破了運動服,手指在她的腹肌上滑過,掐住她的肋骨把她往下拖拽,直到四目相對,眼裏的光不是光,是熊熊烈火,手心的燙不是燙,是沸騰岩漿。
“星星,我愛你,”韓子君氣息紊亂得一塌糊塗,盯着她錯不開眼,嘴裏又在胡言亂語:“可以嗎?你試試吧,相信我,貨真價實的,你試試就知道了,吃不了虧,上不了當。”
辛星:……
十點睡也是五點二十醒,兩點睡也是五點二十醒,那五點二十才睡的話,就沒法醒了。
辛星難得在大白天睡覺,睡了整個上午,中午十一點半自然醒來,身邊沒人,被子給她裹得嚴嚴實實,衣裳給她擺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頭邊。最上面的是一件運動胸衣,胸衣上放着她的手機。
她發了一會兒呆,撲哧笑出聲來,撈過衣服穿好,下床打開卧室門,屋外也沒人。可是茶几上清理乾淨的小煙灰缸又裝滿了煙頭,沙發墊子也皺巴巴的。
同一時間段,宏普公司總經理辦公室內,傅景陽坐在辦公桌外側看着對面的韓子君。他已經盯着面前的文件盯了十分鐘,薄薄一張紙,寥寥幾百字,背也該背下來了,可他就那麼坐着盯着,不動不語。
其實傅景陽看出他的視線並未凝聚在文件上,渙散,無光,似在神遊。但他不好催,韓敏昨天發病是他的錯,韓子君形容憔悴,眼圈發黑,下巴上的胡茬子都沒來及刮,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頹廢喪氣的感覺,今日見到他連罵都懶得罵了,想必昨夜沒睡好,可能根本就沒睡。
傅景陽越看他越內疚,弓腰拎起幾盒高檔補品放在桌上,道:“還是要跟你說聲對不起,跟阿姨說聲對不起,不知道該怎麼表示我的歉意,這點小心意請你轉交給阿姨。”
韓子君眼珠子緩慢地動了動,移神掃了他一眼,開口說話嗓音干啞:“少來這套。”
傅景陽攤攤手:“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是真心感到抱歉。”
韓子君將那文件推回去:“我不接受,這個,包括你的小心意,都拿走吧。”
傅景陽詫然:“這不是我們昨天已經達成共識了么,我父母也同意了,明天就可以發聲明,去給你外公外婆掃墓的時間由你來定,還有補償……”
韓子君冷笑:“你父母同意?你們跟我在這兒做生意呢?我求着傅董事長發聲明了?什麼達成共識,我可只說看一看你們的誠意,沒和你達成共識。”
傅景陽重重喘了一口氣:“不滿意我們可以再談,尤其是經濟補償方面,我保證他答應給你的股份不會變,那也是你……應得的。”
“跟你沒有談的必要。”韓子君懶散地靠在椅子上,“該談的人不來談,你出面算什麼?”
傅景陽聽出了他的話意:“我父母不是不想親自出面,是怕阿姨身體不好,不願看見他們。”
“我媽確實不想看見那兩個人,”韓子君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狡詐陰險,“別的暫且不談,公開道歉這件事,我還要徵求她的意見。”
傅景陽怔了怔,公開道歉是整個補償條件里最難做到的,一旦發了聲明,集團股價勢必產生較大動蕩,父母二人顏面掃地,從此就將背負私德有虧的名聲,雖不至於引咎辭職,卻也給別人送了一個隨時攻訐的理由。對他的未來也會有重大影響,還能不能順利進入集團高層都很難說。
但是,有錯不認是不行的,幸虧韓子君給了他們磋商的機會,如果他將那些資料曝光,父母面對的就不僅僅是名聲問題了。
所以必須公開,只能公開。
“你的意思是?”
“我媽很抗拒提到舊事,公開道歉是我個人的想法,未必是她想要的,我問過她再說吧。”
傅景陽神色一松,竟然還有轉圜餘地?
“好,阿姨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傅家對不起她,我們會盡最大能力補償。”
韓子君哼哼:“別想得太美,我媽提的條件說不定比我還苛刻。”
傅景陽半安心半忐忑地告辭,打開門即將走出去時,韓子君忽然喊住了他。
“喂,你和郁薇還好吧?”
他回頭:“挺好的。”
“你們同居多久了?”
傅景陽感覺莫名,但還是誠實道:“半年多了。”
“都挺順利的?”
“你指的是什麼?”
韓子君遲疑片刻,想了想措辭,道:“生活方面。”
“很順利。”
“郁薇是你的初戀嗎?”
傅景陽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啊,為什麼這麼問?”
韓子君突然沉下臉,很不禮貌地揮手:“想問就問,快走吧,看見你就煩!”
傅景陽:……
手機嗡嗡響了兩聲,韓子君點開微信,見辛星給他發了一張洗乾淨的煙灰缸照片,上一條消息是:戒煙戒酒,健康長壽。
韓子君氣得一拳砸上手機屏幕,可惡的女人,老子健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