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辛星認為,韓子君不是在幹壞事就是在去幹壞事的路上,他既然對自己有所懷疑,搞個偷窺跟蹤暗中觀察什麼的順理成章。這個人是很善於發現並利用別人“閃光點”的,比如郁薇的敏感,傅景陽的驕傲,顧明宣的豪富,還有韓母的病情癥結。
不是辛星妄自菲薄,她真心覺得在這個連過馬路都要走規定路線,法矩森嚴的世界裏,她所擁有的技能,只有想犯法的人才會垂涎。
於是她警惕地瞪着韓子君,問,為什麼跟蹤我?
韓子君喝了酒,沒到醉的程度,正打算離開,撞見辛星純屬意外。
在彩光與黑暗極速變換的空間裏,在一群性感妖嬈瘋狂舞動的人中間,那個穿着肥大白T,扎土馬尾的女人就像闖入妖魔世界的純潔小白兔,尤為顯眼,想不注意都難。
她盯着手裏的酒杯好似盯着什麼稀罕物,濃妝艷抹的女人在她身邊穿梭,襯得她一張素顏分外慘白,甚而讓韓子君看出了幾分無助感。
一嬌小女子抬她手,她喝下了那杯酒,皺眉抿嘴,顯然不太喜歡,接着那人又給了她一杯。想灌酒?沒見她說要回家了嗎?距離幾步之遙,韓子君看清了她的口型。
推開人走過來的時候,她被另一個女人摟住,並且主動端起了酒杯。
韓子君不是管閑事的人,他只管自己感興趣人的閑事,比如現在的郭欣,對,是現在的。
激烈的群魔亂舞時間告一段落,燈光變得曖昧溫柔,音樂換了節奏布魯斯,韓子君也聽到了辛星的質問。
他還沒來及為自己叫屈,那個嬌小姑娘就抱住了辛星胳膊:“這位帥哥是誰啊?郭小欣你朋友?”
“鄰居。”
“哦,鄰居小哥哥也來玩啊,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
“你跟我來。”辛星抽出手臂,朝韓子君使了個眼色,徑直走向吧枱角落的黑暗處。韓子君笑笑,對那忽閃着大眼睛的姑娘道:“我不是她鄰居。”
“那是什麼?”
“你猜。”
黑暗處並不黑暗,只是光線隱蔽罷了。這裏通往衛生間,好幾對男女躲在通道外的陰影里不知在幹什麼。
韓子君剛到她身邊,就被她揪了衣領一把摜到牆上:“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離我遠點?你跟着我有什麼企圖。”
猝不及防,力道兇猛。韓子君詫異片刻,笑道:“懷疑我跟蹤你?你有被害妄想症吧?”
辛星手臂一僵,另只手下意識摸向褲兜。
“被害妄想症就是疑神疑鬼,總以為自己會遭到殺害,迫害,坑害,謀害,還有監視跟蹤,妄想的,懂嗎?槐城就那麼大,碰上了有什麼稀奇,誰特么沒事跟蹤你!”
韓子君給她解釋得清楚,可辛星還是不信:“你自己有酒吧,為什麼會到別的酒吧來?”
“這是什麼邏輯?老子酒吧是掙錢的,想去哪兒消費就去哪兒消費,誰規定只能待在自己酒吧?你給老子規定的?”
辛星抓起他又用力摜了一下,“你是誰老子?”
“你特么……”
韓子君倏地閉了嘴,感到某處被膝蓋抵住了,強硬而帶着惡意地抵住了,他毫不懷疑面前的人有讓他斷子絕孫的意圖。
女人臉漸漸逼近,瞳仁凶光畢現:“不管你是不是跟蹤我,滾,別來壞我的事。”
什麼事?韓子君眸光一閃,身體軟了幾分。有生以來頭一回被女人按在牆上,他從頭至尾沒有反抗,此時更是舉起手,做出了投降姿勢。
再開口,聲音變得低沉磁性:“你誤會了,我沒有跟蹤你,今晚我朋友的女朋友過生日,我只是來送個禮物。本來要回酒吧去的,看見你在喝酒,有點擔心就過來打個招呼。”
“擔心什麼?”
“當然是擔心你這麼晚在外喝酒不安全啊,我沒看到你朋友,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喝多被撿屍就不太好了。”
辛星的手又想往褲兜里插,韓子君及時解釋:“撿屍就是有些心懷不軌的人趁女孩子喝醉了佔便宜。”
她放開手,後撤兩步:“我不用你擔心,你回酒吧去吧。”
韓子君輕舒一口氣:“你不回家嗎?”
“我還有事。”
“太晚真的不安全,你要去哪我送你。”
“走你的吧。”
一小時后,辛星抱着胳膊坐在高腳椅上,面無表情地看着酒櫃發獃。左邊,許夢楠已喝趴下了,兩隻眼哭得又紅又腫,嘴裏胡言亂語,沒一句她想聽到的;右邊,柯蓼媛正和“小哥哥”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火熱,互相交換了姓名,職業,微信,以及與郭欣的關係之後,相見恨晚,話題滔滔。
沒錯,小哥哥就是韓子君,他堅持要為“三位尋開心的美女”保駕護航,理直氣壯表示遇不到則已,遇到了不把女士們安全送到家,是身為男士的失責。
辛星反對無效,因為柯蓼媛興高采烈一口答應,許夢楠也說“那麻煩你了”。
至此,她確定韓子君懷疑郭欣的身份了。或許不是懷疑,也是確定,確定她不是郭欣,只不知她是誰罷了。
沒有辦法,兩個世界差距太大,驟然轉換帶來的衝擊太強,她遇見精明的韓子君也太早了。為了完成任務,她會偽裝麻木,懦弱或恐懼,卻偽裝不了溫柔善良,見多識廣和那種只有在陽光下生活才能培養出的活潑任性。
不承認,不妥協,見招拆招吧,底線就是不能成為“研究對象實驗品”。如果他敢用這個來威脅的話,她只能先滅口后自首,爭取個寬大處理了。
晚十一點,手機在褲兜里振動不停,郭長海已經打了九個未接電話,辛星出夜店才聽見。
“沒事,晚點回去。”
“你在哪,一家子都急死了,趕快給我回來,你又想氣死我……”
她掛斷電話,一手一個攙扶着醉醺醺的許夢楠和蔫頭耷腦的柯蓼媛,想去叫出租車,韓子君攔住:“我送你們。”
“你不能開車。”
“我沒醉。”
“我不想陪你繞路,”辛星厭煩地道:“你們倆廢話連篇已經耽誤了我太多時間。”
柯蓼媛抬起迷茫的臉:“誰…誰廢話連篇?我跟小哥哥說的都是…都是你的好話。”
“……我叫代駕。”已經扔下店裏一堆事不管,磨蹭到這個點,不去看看她要幹什麼,韓子君覺都睡不好。
柯蓼媛沒醉到不省人事,至少還知道家在哪兒,也知道許夢楠家在哪兒。先送她,再送她,二十分鐘后,車子停在一棟老式居民樓下,辛星把許夢楠扶上三樓,敲響東戶房門,韓子君落後幾步跟着她。
敲了許久,一個披着衣裳的中年女人前來開門,隔着鐵柵防盜門見到兩人大吃一驚:“什麼事?”
“許夢楠喝醉了,我送她回家。”辛星目光掃進屋內,只能看到半間客廳,沒有別人。
女人臉上露出惱怒:“怎麼送到這兒來了,送她自己家去啊。”
辛星一怔:“這不是她家?”
女人癟癟嘴:“她跟她爸住,這是我的家。”
“那她住哪兒呢?”
女人報了個地址,複雜地看了許夢楠一眼,把門關上了。
事情的曲折程度超乎辛星意料。在到了第二個住址后,開門的中年男人說許夢楠早就搬出去跟她男朋友住了,現在家裏五口人,妹妹睡覺都要打地鋪,客廳還躺着個癱瘓老人,要留下就在老人身邊窩一晚。
於是她又得到了第三個地址,然而這個地址沒人開門。辛星想到一種可能,在家門口推醒許夢楠,問她是否有鑰匙,許夢楠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閉着眼把包扔給了她。
三把鑰匙都打不開這扇門,韓子君眼看着她掰直鑰匙環,即將捅進鎖孔,趕忙制止:“溜門撬鎖私闖民宅犯法的,你要幹什麼,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你。”
樓道聲控燈熄滅之前,他又看到了她眼中的鄙視之色,聽到她說:“除了開車,你什麼也幫不了我。”
當時韓子君心中不屑,兩個小時后他承認她說得對。
凌晨一點,許夢楠手機“老公”來電,辛星接聽,鎮定自若對話幾句,得到第四個地址。代駕走了,韓子君駕車將人送到二十多公裡外城郊結合部的某廠老宿舍。
電話里的男人本要來接許夢楠,聽說他們在市中心,距離太遠,時間太晚,這才告知所在。
樓上黑燈瞎火,樓下站了個模糊的人影。
辛星攙着許夢楠走過去,把她交到那人手裏。回來上車,要韓子君把車開出這個區域,靠邊熄火,然後一個人又下去了。
臨走她說:“等我十分鐘,不等也行。不要下車,不要搗亂。”
這是什麼屁話!為了等到最後的答案,他忍氣答應了。點一根煙,透過擋風玻璃看着她的身影沒入黑暗,四周一片漆黑寂靜,遠處的那棟樓只有一戶亮着燈,她到底要幹什麼?
辛星食言了,說十分鐘其實用了十五分鐘,在韓子君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時,手機突然響起。
“把車開過來。”
她在喘氣,體力不支的那種大喘氣。
韓子君心臟怦怦跳:“你沒事吧?你幹什麼去了?”
“沒事。”伴隨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她突然笑了一聲,聲音里滿是得意:“我掙了一萬五千元。”
“什麼?”
銳利警笛打破了夜的寧靜,三輛警車六個警察抵達某廠宿舍,在五樓的一套兩居室內逮捕了跨省電信詐騙團伙頭目高加輝,以及尚不知是否涉案的朋友范永,和范永的女友許夢楠。
高加輝不是槐城公安局懸賞通緝犯,而是兄弟省份請求協通的對象。他在外省犯案,逃竄不知所蹤,於此地落網,槐城公安有功,舉報人也有功。
舉報人又何止舉報之功,她不僅僅是提供線索,而是抓住了嫌疑人。協助都不能算,就是她一個人抓住的,抓完了才打的報警電話。
警察進屋的時候,高加輝已被幾條電源線五花大綁,范永昏迷在地,許夢楠呼呼大睡,三人均無明顯外傷。
在胡小庄派出所里,辛星向警察講述了她制服犯罪嫌疑人的經過。晚間與同學許夢楠聚會,深夜將其送回家並借用衛生間,進屋后見一吃面男子與省廳官網上的通緝犯面貌相似,問其是不是高加輝,男子突然襲擊,被她反擊制服,范永試圖傷人,被她一拳砸暈。
警察:……
韓子君:……
從她的角度看,這就是事實,沒有溜門撬鎖沒有攀牆爬窗,正當理由進入,正大光明詢問,正義凜然抓捕。至於高加輝和范永對過程有沒有別的理解,她管不着。
為什麼呢?你為什麼知道高加輝被通緝,又是怎麼能辨認出他相貌的?要知道高加輝在逃跑過程中做了一定偽裝,留長了頭髮鬍子,還貼了雙眼皮貼。
辛星說,看官網知道的,相貌不能確定,只問他是不是高加輝,他動手,不是不打自招嗎?
警察的疑問還是很多,突遇逃犯怎麼敢動手,為什麼留意官網,一女憑什麼制服兩男,會武術還是……
辛星不耐煩,我犯法了嗎?不去審通緝犯為什麼要審我!反正我就是抓到了,直說一萬五千元什麼時候給就行了!
警察:……等通知。
走出派出所已近清晨,天邊泛起魚肚白,淺淺的月牙兒旁綴着一顆金星,空氣涼爽,早秋的風拂過街邊落葉。
辛星的手機沒電了,她低頭搗鼓着開機鍵,半晌不虞地問:“等通知是什麼意思,不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錢嗎?”
經此一夜,韓子君看她的眼神又變了,小心翼翼中夾雜着些許興奮,之前辛星對他的恐嚇,鄙視,防備他統統忘了,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個大寶貝。
“公家的錢不好拿,詳細調查,層層報告,也許一兩周,也許一兩個月,也許更長時間也說不定。”
得意煙消雲散,辛星眉頭皺緊:“警察還要查我?”
到了車前,韓子君替她拉開副駕駛:“郭欣底子乾淨,沒什麼可怕的,例行公事而已。”
辛星頓住,轉頭看他:“我就是郭欣。”
熬夜熬慣了的韓子君並不憔悴,眼睛黑白分明,在未明天色下顯得晶亮清澈,他笑得很溫柔,彷彿只是一時失言:“當然,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怕警察調查,該給你的錢一定會給你,只是時間問題。”
吉普車上路,韓子君瞅了一個紅燈空檔道:“其實官方懸賞的錢不好掙,在到處都有監控的情況下,仍然有些逃犯不能捉拿歸案,有的人會放棄交通工具往深山裏躲,有的人會改頭換面改名換姓換個地域生活。逃犯總在路上的不多,多的是藏起來了,他切斷一切聯繫,你怎麼找到他?就像昨晚,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你同學,她恰好又和通緝犯有關係,你根本不會知道姓高的躲在她家。這種巧事,可一不可二。”
辛星沉默。
“對普通人來說,追逃的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為了幾萬塊,你可能要拿出更多時間,體力,金錢,成本太高,得不償失。”
韓子君扭頭看她一眼,“你有這麼好的身手,能做的工作很多,想掙錢也太容易了,不如來幫我……”
“我不會幫你做事。”
綠燈,車動,韓子君開過兩個路口才問:“為什麼?”
因為你專幹壞事,最後把自己干進監獄去了,之所以對我感興趣,還不是想讓我幫你幹壞事?清晨的霞光多麼美麗,平坦的大道多麼寬闊,熱騰騰的食物多麼好吃,嶄新的生命多麼珍貴,我連抓逃犯都盡量使用了擒拿技巧,不讓他們重傷,又怎麼會去陪你蹲監獄呢?
“因為我不喜歡你,”辛星道,“我不幫不喜歡的人做事。”
韓子君:意思是喜歡我就會幫我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