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他不是故意的。
許懷清不知道要給自己沖喜的是誰,眼前或許真的是欽天監昏了頭送進來的。
他的大太監王福此時正守在殿前,許懷清揉着額頭向外命令道:“王福,欽天監在哪?”
王福弓着腰走了進來,他麵皮白凈,身上穿着深紅色綉有品級的太監服,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便沉穩干利。
但此時王福顯然有些猶豫,因為這是帝后的第一夜,關繫着陛下的身子,但還是如實道:“在觀星台。”
許懷清:“帶路。”
此時外面秋意很重,又剛入夜,王福不清楚陛下要做什麼,但還是盡職道:“是。”然後去取了一件長貂衣。
宋燕攔住了許懷清,接過王福手中的貂衣給陛下披上,然後順手牽住陛下的手道:“本座跟陛下一起去。”
沒道理讓他的雌龍一個人去,畢竟還有他在呢。
許懷清掙扎了兩下沒掙脫,這人手勁很大,並且將他的手整個包在了裏面,王福還在這裏,許懷清不欲多做糾纏,於是應下:“跟着朕吧。”
許懷清告訴自己,反正也需要這個皇後走一趟,左右不過握了手。
宋燕本身便是劍眉星目,優越的骨相讓他貴氣且不好接近,聽到許懷清的允諾。
頃刻間,他就容光煥發,粲然對美人一笑,彷彿星星都甘願淪為陪襯。
也許是這人眼睛太亮,許懷清淡漠扭頭避開了與宋燕的對視,示意王福帶路。
外面冷風咻咻地吹,宋燕感觸不深,他全身上下的龍血一直都是燙的,這點風都不夠給他降熱。
雌龍的手好軟,冰涼涼的舒服得他直眯眼。
許懷清悶悶咳嗽了幾聲,從昨天到現在雖然很多老毛病依然在,但確實是舒服了許多,難道沖喜真的有用?
輕易捕捉到聲音的宋燕握緊了許懷清的手,難得帶着磁雅的聲音溫柔問:“陛下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沒事。”許懷清遮掩道。
可宋燕不信,神經粗的他在這一刻細微到了極致,他微微眯起了眼仔細瞧陛下的破綻。
但是陛下人前人後都是這副面孔,反倒讓人猜不出來了。不過,宋燕敏銳察覺到陛下的手往裏縮了縮,是沒有在自己手裏那隻。
宋燕試探道:“陛下畏寒?”
不等許懷清冷着眉眼反駁,前面領路的大太監王福就附和道:“皇后好眼力,陛下這幾年是越發畏寒了,半點都離不開火爐。”
許懷清不輕不重斥了王福一聲:“多嘴多舌。”
這下,王福裝作鵪鶉不出聲了,專心提着燈。
灰黑的夜裏,只有他們這波人亮着燈,四個侍從兩前兩后距離中間人很遠提着照明的燈籠。
宋燕伸出手掌,大膽示意陛下:“陛下,你的另一隻手也讓我暖暖,我渾身上下熱的難受。”
在自家雌龍面前,宋燕識趣的開始不再自稱本座,萬一哪天雌龍想起來不高興怎麼辦,況且,這也是對雌龍的一種尊重。
因為雌龍要生龍蛋,得好好照顧。不過,宋燕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和陛下是夫夫關係,那陛下豈不是生不了龍蛋?
許懷清看了眼宋燕攤着的手掌,真怪,有人怕冷,有人卻在深秋里怕熱。
宋燕表露出渴望繼續看着許懷清,腳步都慢了半拍。
終於,許懷清動了動那個凍得發僵的手掌,一隻手在陽光里汗熏,一隻手卻像墜在冰窖里。兩廂對比,哪個不貪戀舒適存在呢,他並不是聖人,不知人慾。
見許懷清有意動,宋燕眉眼帶笑,笑嘻嘻將另一隻手也握住:“我給陛下暖暖,我身上熱。”
許懷清默許了,任由宋燕這副難受姿勢一直往前走。
宋燕難受嗎?他不難受,身為龍,他骨骼清奇。
王福耳朵聽着後面的動靜,聲音從耳朵里進進出出,心裏嘆道,陛下畏寒極為嚴重。
若是沒有剛出爐燙人發顫的湯婆子維持,即使在這秋季,也會雙手冰冷骨節僵硬到寫不了字。
偏偏陛下死要面子活受罪,怎樣都不先開口。
這段路不似從前難熬了,即使面上被冷風吹出了蒼白,但手裏卻熱得舒服讓人眯眼。
路長,許懷清懷念起龍輦來。
呆在龍攆里,風吹不到雨淋不到,抱着火爐怎麼也冷不着,何至於在冷風裏徒步。
很快,觀星台到了。
觀星台是九樓高的閣樓,欽天監上觀天象來探測災禍,運道福祉,時間天文。大行的欽天監是延續上個朝代父子相傳的,到了許懷清這一代已經是第九代了。
也許是許家皇室歷來命短帶着玄幻色彩的原因,欽天監被歷代大行皇帝所重視。
平日的風調雨順也要仰賴欽天監。
身為陛下,許懷清沒有上去,而是進了周圍的宮室內將欽天監召來。宋燕這才鬆了手,站在許懷清身後,看到陛下腦袋被一圈毛茸茸的領子圍着。陛下身材瘦弱,即使穿着圓滾滾的厚衣,也難掩風姿。
陛下骨相好,後腦勺也飽滿有型。
第九代的欽天監年近七十,算得上長壽,面上皺紋縱橫,但腦袋上卻還是一頭黑髮,半根銀絲都沒見着,他急匆匆從觀星台上下來,健步如飛過來叩見陛下:“微臣見過陛下。”
許懷清單刀直入:“荒唐!你算出來的皇後為什麼是個男子?”
這算得上是戲耍,許懷清實際上情緒弱,不被外物所波動,因此也算不得上生氣。但作為皇帝,他面上還是明顯展現出不滿,不過因為宋燕一路來盡心儘力照顧他兩隻手,拿人手短,所以便將屬於帝王的怒氣盡數朝欽天監扔去。
“這?”欽天監看向陛下身後穿着與陛下相似的喜袍,再一看這人,人高馬大。
出於職業習慣,欽天監觀察起宋燕的面向,這面相……
欽天監心下一跳,拱手道:“陛下息怒,容臣看看這位,這位…的面相,再做決斷。”
天下事無外乎玄字,任何事出現都有他的軌跡,就如天上星星的路徑一樣。所以欽天監往往靠推算來算出福祉,而面相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環。
他大膽仔細瞧上去,觀眼前人的面相,他的中庭位置,額相……分明是與陛下的相合,是夫妻之相,亦是生機勃發之相……
這就不好說了。
欽天監思忖道:“陛下,當時臣算沖喜之人算的是位置,並不是世俗中的八字。單說八字,陛下乃真龍天子,世上便沒人能壓得住陛下,自然也是無解。可星宿不同,微臣根據突然降世一顆明星,他的光芒只比陛下差了一籌,而卻能完美與陛下相容,所以才算出了大行皇后的位置。”
他算的是位置,而非八字,因此人是不大會錯。況且欽天監不至於眼拙到人就在眼前還一錯再錯。
欽天監跪地叩首道:“微臣有罪,微臣事先並不知道皇后是位男子。”
許懷清看向宋燕,神色莫名,而宋燕驕傲挺了挺胸膛,看吧,他與美人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上首的空氣靜靜瀰漫,似乎在打視線流轉間的官司,欽天監跪在地上,頭一鐵繼續道:“皇后乃大行起死回生之兆,還望陛下善待皇后。”
三言兩語之下,欽天監便承認了宋燕皇后的地位。
許懷清猶豫萬分,許家也出過男皇后,開國皇帝最愛的軍師就是男人,最後封了宸王,形同皇后,而後宮亦是沒有再設其他人。
可民間也道,都是因為許家祖上那位立了男后,有違天合,所以許家後代俱是短命。
這說法許懷清萬萬是不信的,大行的開國皇帝是位文韜武略之人,沒有他,就沒有大行的百年基業,更別說現在仍舊是許家的帝位。
因此歷代皇帝祭祀時拜的是連同那位宸王在一起的列祖列宗。
許懷清看向宋燕,宋燕俊美高傲,不像是是個好相與的人,可目光落到他身上卻透着傻氣。
許懷清心中猶豫再三,他日日兢兢業業批奏摺,關心政事不就是為了延續大行的江山嗎。這麼一想似乎不是不可以:“皇后,以後還要委屈你了。”
美人相求,這怎麼會委屈呢,但看到陛下對他的好臉色,宋燕順桿往上道:“陛下多對我笑笑,我就不委屈了。”
許懷清憐惜人的心思沒了大半,這倒像是情人之間該說的話。
許懷清沒經驗,耳垂翻紅,扭頭吩咐欽天監道:“此事不要外傳,退下吧。”
欽天監稱是往後退。
宋燕向許懷清伸手道:“陛下,我們回椒房殿吧。”
許懷清站起身,像是沒看到宋燕伸出的手一樣,將手往後一背,吩咐王福:“走吧。”
王福應是在前面領路,宋燕大跨步走到許懷清身邊,牽住他的手十指緊扣道:“外面冷。”
這次陛下沒有掙扎,任由他走在自己身側。
宋燕的身材高大,完美護住了許懷清,直接將蕭瑟的冷風都擋下了大半。
宋燕盯着前面暖橘色的燈,鼻翼間飄着誘人的香氣,不禁口舌生津,再一次感嘆,陛下身上的紫氣真的好香,好想直接吞入腹中。
但是陛下會哭的吧,眼角掛着淚,雪都可以化成冰涼的水。
披星戴月回到了椒房殿,許懷清沉默着去沐浴,之後赤腳踩着地板一身單衣便出來了,他頭髮多而順,發上沒有擦乾,水漬順着滴到了地板上。
椒房殿內開着地龍,踩在上面並不會冷。
此時宋燕坐在床上,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美人沐浴后渾身是水汽,皮膚少了冷色多了細膩,眉眼依舊冷淡,可卻有出水芙蓉之感。
宋燕不爭氣的再次狠狠心動了一次,惑人至極,他家陛下該不會是狐妖轉世吧。
直到美人將手裏的干帕子扔到他手內,宋燕才攥緊了反應過來。
陛下並不想自己自己擦發,太費胳膊了,為什麼不找人來侍奉自己呢,沒由來,許懷清想到了宋燕。
許懷清眼皮半合,多了絲神秘感,並不與宋燕對視:“給朕擦發。”
宋燕簡直求之不得,拿到手裏的帕子簡直像是得到寶物一般,將自己暖熱的位置讓給許懷清:“陛下坐床上。”
宋燕見陛下乖乖坐在他指定的位置,心情不由大好,拿起干帕子不甚熟練的開始伺候起美人。
美人的頭髮如緞子一般順滑極了,宋燕擦了兩遍,然後悄悄在裏面夾帶私貨,從自己的龍爪開始升騰熱氣,來烤陛下的頭髮。
許懷清敏銳意識到頭皮暖融融的,連耳背脖頸處也像太陽照住一般,暖且帶着微微的熱,是不曾感受到的舒服。
宋燕不停手上的動作,並且越來越熟練,貼心詢問道:“陛下舒服吧。”
許懷清低低唔了一聲。
這在宋燕眼裏就是滿意的標誌,於是立刻就幹勁十足,陛下的聲音又低又軟,不似方才的清冷,不知叫別的什麼是不是也能讓人把心都酥掉。
宋燕將許懷清的頭髮擦乾,然後將自己暖熱的被窩讓給陛下:“陛下,這裏暖和。”
許懷清猶豫了兩瞬,可看着即使有地暖,空氣中還是冷的,於是便不拒絕。他體寒,歷來被窩內也是冷冰冰一片,用湯婆子暖多久都不能奏效。
甫一躺下,暖熱的感覺透過寢衣侵襲到自己的皮膚上,連腳都被照顧到了。被衾不厚,不沉,卻暖和。
許懷清意識到,原來比湯婆子還有效的是陽剛的體溫,熱烘烘的。
宋燕注意到許懷清明顯放鬆的神情,邀功道:“暖和吧。”
許懷清心情不錯,他不願意從溫暖的被窩中出來,拿眼神示意道:“先沐浴,再上床。”
他沒經驗,但宋燕既是皇后,就是一張床上的人了,他願意嘗試着一起睡。
宋燕有些不愛洗澡,那浴池太小,還不夠他翻個身,哪有東海那樣大,但美人的話怎麼能拒絕呢。
宋燕答應了下來,大跨步下床去浴室。
也許是舒服的慢了半拍,等聽到浴池內嘩啦啦的水聲時,許懷清才意識到剛剛自己沒有吩咐太監去換水,換句話說,現在宋燕用的他剛剛洗過的。
所以,許懷清臉上顯出淺淺的粉色,皇后是在用自己沐浴的水!
許懷清有心想開口,可裏面嘩啦啦地聲音卻讓他怎麼也不知從何處打斷。
就這樣吧,美人自暴自棄地想。
另一邊的宋燕則是沒想到,知道又怎麼樣,都是夫夫一體了,他用媳婦的洗澡水不是應該的嗎。
許懷清沐浴用的水很燙,即使中間耽擱了時間,宋燕去用時卻是剛剛好。
等宋燕回去后,他發現自己的陛下已經合上眼,看着是睡著了。
見此,宋燕輕手輕腳爬上里側,鑽進被窩,殊不知身側的人聽到耳畔清晰的動靜睫毛不受控制的顫了顫。
睡到床上,宋燕將手往陛下的被子裏探了探,得,只剩了點餘溫。
其實許懷清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去汲取與保存熱量了,可熱量還是一點點消散,這種留不住的感覺頭一次讓許懷清生出了委屈。
他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