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二代家主之靈位
這話一針見血,說得守城兵士面面相覷,最終目光都投向了方才說話的那人身上。
那約莫是個隊長,但卻是宗錦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恐怕現在,商州和久隆一半的勢力和人馬都落在了洛辰歡手裏。宗錦費勁兒地爬起身,捂着摔傷的側肩,下意識往赫連恆那邊靠近了幾分,就在站在馬邊,倒真像是赫連家的下仆。
赫連恆仍看着那幾個士兵,身下馬不知怎的似有些煩躁般,在原地踏了幾步。
任誰都看得出來,不是馬等得不耐煩,是馬背上的人等得不耐煩了。
現下派人去請示洛辰歡,一來一回至少得要三炷香的時間;而看赫連恆的眼神,再讓他多等片刻,恐怕結果他們吃罪不起。
“……放行。”為首者低聲道。
架在一起的長槍立刻分開,守城的幾人迅速退回了兩側,將出入城門的大道讓了出來。
赫連恆不再多話,驅馬前行;後面的精兵連忙跟上,一行十幾人,氣勢卻比百人更足。那匹宗錦騎過的馬摔得極重,一時半會根本無法重新站起來,無奈之下,宗錦只好就那麼跟在赫連恆身邊,揉着肩膀走進了城門內。
想當初,但凡他馭馬經過,街頭巷尾都無人敢直視他,生怕冒犯。
這一切都是因為洛辰歡,是因為他錯信了洛辰歡,才招來殺身之禍。
——他一定要連本帶利讓洛辰歡還回來,讓他知道,背叛他會比背叛神明更恐怖!
一行人走進城中,先前宗錦看到的桃花旗早已沒了蹤影。
街頭巷尾都很平靜,集市上一如既往的熱鬧,只是不少地方都掛着白幡,原本該是紅黑的三叢火紋旗,現如今也換成了黑白。因人來人往,赫連恆也不得不放低了速度,引得不少平民朝他們或是好奇或是緊張地觀望。
宗錦滿心的煩躁,幾乎是下意識地跟着赫連恆前行,對周邊的事毫不在意。
反倒是赫連恆,突兀地開了口:“倘若不跟着我,恐怕你也進不了尉遲家。”
“你說是,那便是。”宗錦無心反駁,“連剛才那話我都說出口了,我還有什麼好不情願的。”
和平時那種惱羞成怒截然不同,宗錦像是真為方才發生的事而心情沉悶。赫連恆不動聲色地看他,可從馬上只能看見他略略捲曲着的睫毛與高挺的鼻尖,看不見他的眼眸。
赫連恆再道:“既然我應允過你,我自會帶你進去;即便是你想藉助我赫連家的勢力找洛辰歡報仇,也不是不可以。”
“你吃飽了撐着在這裏跟我裝好人?”宗錦不客氣道,“我不需要。”
小倌的話仍是那麼不中聽,男人也仍是那樣並不在意:“殺了洛辰歡,對我們只好不壞。”
後半句他並未說完——只是尉遲嵐已死,剩下這些人不過烏合之眾,赫連恆並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更不會大費周章去除掉他們。
可宗錦曾說過,“是他殺了尉遲嵐”。
這話來得莫名,也無任何證據,卻在赫連恆心裏留下個不小的疑影。
“哦,是嗎?”宗錦說著,陡然抬眸,一下對上赫連恆的視線,“我會親手殺了他,輪不到你的。”
那眼神和平日裏相去甚遠,甚至帶上了些屠宰的殺氣。
赫連恆倏地錯開視線,又說:“你先前說,是他殺了尉遲嵐。”
“是,我沒證據,你不必問。”
“……你是想為尉遲嵐報仇?”男人極其敏銳,霎時便從中嗅出了重點。
宗錦“嗯”地算作應答,指了指前邊的岔路口道:“再往北五里就是尉遲府……我先前看見皇甫家的旗了,他們大概已經到了。”
“你究竟和尉遲嵐是什麼關係。”
男人又一次問出這個問題,彷彿一瓢滿滿的火油澆在宗錦心頭。
什麼關係?能有什麼關係?他就是尉遲嵐本人,夠不夠理由去復仇?
宗錦氣到連罵都懶得罵——他還罵人的時候,只能算作有點生氣;到他一言不發,才是真正憤怒時。
好在赫連恆也不喜追根究底,沒再繼續說下去。
待他們過了岔路口,果真如宗錦所言,沒過多久便能遙遙望見尉遲家的大門。大門兩旁的圍牆上都畫著紅色的三叢火,像燒得正燦爛;門口匯聚了不少兵士,尉遲家的最多,其次就是桃花紋和雷雲紋。
一個是皇甫,一個是北邊司馬。
很快便有人察覺到這邊大搖大擺逼近的赫連,交頭接耳地說了些什麼,接着就有人鑽進了尉遲府邸內,約莫是去通報自己的主子,有“貴客”來訪。
這一切赫連恆看在眼裏,卻好似沒察覺般,毫無反應。
眼見他們要抵達尉遲府的大門口,宗錦忽然壓低了聲音,快速道:“待進了裏頭,你別再管我,我也不會妨礙你。”
“你要做什麼?”
“不干你事。”宗錦只這麼道。
尉遲全府上下,從尉遲本家的血脈,到尉遲軍的兵士,全部着喪,手臂上無一例外地都繫着黑布條。宗錦越看越來氣,恨不得現在就管赫連恆借一把刀,衝進去讓洛辰歡血濺當場。
可他不能。
即便再怎麼暴怒,他仍清楚自己現在孤身一人,想殺了洛辰歡難如登天。他必須得忍。在赫連恆面前他是有些易怒,但真到了大事上,細細籌劃的本事他同樣有。
哀樂的尾聲隱隱約約,隨着他們的靠近而愈漸清晰。
緊接着,有人從門裏走了出來。
那是個同樣身着甲胄的男人,身材不算高大,可鬍鬚挺長,織成了三叢,繫着褐紅的木珠。宗錦一見到他,眼睛倏地亮了起來——那是關外牧民的打扮,而在尉遲家,只有一個來自關外的家臣,便是尉遲嵐左膀右臂中的一位,申屠文三。
宗錦此番歸來,第一個想找的便是他。
只要申屠文三能相信他是尉遲嵐借屍還魂,後續的事情便好辦了。
他按捺着衝動,跟着赫連恆在門前停下。赫連恆利落地下馬,也不拘顏面不顏面,率先開口道:“聽聞尉遲君身死,赫連恆特地前來弔唁。”
“未曾想到赫連竟會千里迢迢趕來,”申屠文三道,“我家主上說了,心意他領下,只是喪禮已結束,眼下有其他家事要處理,請赫連君暫時迴避。”
“敢問你所謂的主上,是哪一位?”被人如此直白地攔下,赫連恆也不氣惱,只這麼問道。
“那自然是尉遲家下一任家主,尉遲崇大人了。”
這名字從申屠嘴裏冒出來的瞬間,宗錦鬆了口氣。不愧是他的心腹,即便他“不在”了,到底還是忠於尉遲家的。
“裏頭的哀樂還未停,”赫連恆接着道,“我只進去上一炷香。”
“心意我們領下了。”
“若我非要親自上香呢?”
“赫連君,這是久隆,不是軻州。”
申屠文三的話剛說完,長街轉角處就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除了赫連軍,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地往那邊看去,只見小卒舉着信筒,在看見申屠的瞬間便高喝着道:“邊境加急!申屠將軍!赫連兵馬在邊境十里坡紮營!……?”
小卒說完,才瞥見近在咫尺的四棱旗,霎時收了聲,卻也已經晚了。
申屠怒目圓睜,看向赫連恆:“赫連君這是何意?”
“我只是來給故人上柱香,”無論對方是如何反應,赫連恆自始至終都語氣平靜,將赤裸裸的威脅說得輕描淡寫,“赫連軍不過是陪同而來,並無他意;若我遠道而來,卻不能為故人弔唁,那他們便有事可做了。”
哀樂就在這時停了下來。
跟在赫連恆身後的江意猶如鬼魅般,忽地出手,一寸寬的薄刃夾在他指間,以雷霆之勢貼上了申屠的喉結。對方顯然沒料到赫連軍如此放肆,頓時僵住;赫連恆便趁此機會,直直從他身邊走過,踏過了尉遲府的門檻。
宗錦連忙跟上,還不忘對申屠文三擠眉弄眼了一番。
對方能不能從他眼神里看出點什麼,他也無從知曉;反正等他找到機會和申屠文三獨處,一切自然能說清楚。
小倌腳步匆匆,在赫連恆斜後方,小聲地問了句:“你的人馬當真在十里坡?怎麼進來的?那麼多人,怎麼過得了商州?”
“自然是順着邊境進來的。”赫連恆道,“又何須進商州。”
“邊境?蕪渠人看不見?”
“看得見又如何,”男人很少說話如此狂妄,“除了尉遲嵐,誰敢和赫連家作對?”
宗錦愣了愣,隨即抿着嘴似笑非笑道:“……你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打不過我……們尉遲。”
“並非打不過,”赫連恆卻與他的反應截然相反,神情有些陰鬱,眉頭緊皺着凝視前方,低聲道,“而是只有尉遲嵐,才配做我的對手。”
宗錦不由自主地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皇甫和司馬的人一左一右涇渭分明,為首站着的是洛辰歡與他那個蠢貨弟弟尉遲崇……而人群中央剛剛好分出的一條甬道,盡頭是漆黑的棺木,以及黑金的靈位。
“尉遲氏第十二代家主亡兄嵐之靈位”。
他不知為何,此刻能明晃晃地感覺到,赫連恆看的並非那些人。
而是那塊靈位。
【作者有話說:走走劇情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