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藝人說書永寧鎮,小乞丐拜師恍惚觀(1)
此間宇宙,此間世界,是謂塵界。
書靈夏註:此間,指示當下所處;宇宙者,上下四方曰宇,往來古今曰宙;世界者,時間之連續而有邊曰世,空間之連續而有邊,曰界;塵界者,即物質世界、現實世界、微塵世界、凡俗世界之簡稱。
傳說女媧鍊石補天處,位居天地之中,是謂中州,也稱中土。中州自古即是山水交匯、風雲集聚、時空勾連之地,福地洞天,難計其數。然則有一利常有一弊,中州自古又是兵家久戰、魔劫常臨之所,生靈何辜,俱為塗炭者多矣,可嘆可嘆!
書靈華註:傳說二字要緊。據大正學宮考據,女媧鍊石補天處在昆崙山下,青海湖邊。青海湖即天崩水注之處。
宇宙運行有序,其間或有變數,於天全然無礙,於人則生死事大。變數之惡者,即是世間劫。所謂世間劫者,世間自造之劫難也,可謂生生不息矣。
前朝之所以失國,也因其主政諸真無力應劫,致使九州瀕臨滅世。本朝創始諸真,起於草莽,興於民間,篳路藍縷,修功德法,用詭秘計,以大無畏、大智慧強渡“滅世劫”、“末法劫”兩大劫難,功德蓋世,威壓千古,定國號“凡”,號稱“大凡修真之國”。
常言天道無常、多難興邦,本朝雖日漸興盛,但也是多災多劫。建國二年,有“暮舊劫”,歷時三載方消;建國三年,有“天風劫”;建國四年,有“地暗劫”。建國九年,天時不利、人和失序,導致大災荒,綿延萬里,覆蓋神州,餓殍遍地,名曰“飛星劫”,所幸諸真飛仙前赴後繼,以身滅劫,其劫方消,其間歷時三年有餘。飛星劫后又五年,有千古難見之“神魔劫”,歷時十年有餘。如今已是神魔劫后第九年,以天數推之,劫難又將至矣,眾生如之何?
閑話少敘,轉入正題。
話說,中州東部有個小鎮,名曰永寧,四省交界,境內卻沒什麼名山大川,也談不上物阜民豐。唯其南有一河,曰沱河——沱者,江河之支流細灣也;其北有一山,曰芒山——芒者,草木之針刺狀物也;除此兩處之外,茫茫平原,一望無際,麥田片片,秋壟塊塊,炊煙裊裊,樹木排排,阡陌交通,皆無阻礙。
所以故,此地民眾即非窮山惡水之蒙昧,又非青山秀水之靈動,又非美山好水之懶散,卻當得樸實二字。
樸實的民眾總是平淡地度日,務農務工,務賈務商,間或讀書識字,一年到頭,辛辛苦苦,一顆汗水摔八瓣,五味雜陳在其間,難言也。所幸還有逢年過節、婚喪嫁娶可以調節生活,讓人覺得不枉辛苦。平時鎮上也無其他娛樂,大家無非是趕集聽個曲子、上會看個大戲而已,最擅長苦中作樂、自娛自樂,可謂茁壯矣!
蓋因本朝神魔劫之餘波方消,民眾常常還是飢一頓、飽一頓的,更未到“飽暖思淫/欲/”的地步,只算民智未開、民心尚愚,更兼此地偏僻,交通閉塞,大眾且不知費心儘力去“為娛樂而娛樂”耳。
神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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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第九載,乙丑年臘八,又是一大集會,俗稱大廟會——據鎮西崇法寺老僧人稱,本鎮廟會習俗已有一千五百餘年了。實話說,這年份,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中不溜的,在中州也不出彩,更不用說能否在九州中排上名號了。
這日自早晨起,十里八鄉,陸續有人往鎮中趕,或坐車,或搭船,或步行,絡繹不絕。其中有一異人,身材極高,骨架極大,體形極瘦,卻衣衫破爛,打滿補丁,雖然乾淨,但臉麵灰黑,一看就知長期營養不良,活像三年沒吃過飯,精氣神卻還很旺盛——要不怎麼說是“異人”呢?
他肩上挑着一黝黑長棍,棍尾繫着一根炫紫細繩,繩下吊著兩黃皮葫蘆。其人且行且作歌,歌聲豪邁深沉,歌詞縹緲恍惚,歌曰:
“……
身陷輪迴大夢久,心迷造化長生真;
但得自在逍遙法,何辭便做漂泊人!
噫吁呵!長生不可得,嘆息可奈何?
蜉蝣三日死,神仙億年歌。
長生不可得,嘆息莫奈何!
白雪飄飄下,白髮徐徐多。
長生不可得,嘆息可奈何!
……”
待到日上三竿,鎮口大牌坊下,那隻名叫謝得運的大石獅子都被曬得暖了,此異人才轉到鎮口。
他手搭着石獅子,起法眼,運神思,遠看:天空灰白、樹林稀疏,偶有殘存霜葉飄落;新樓在建、牛市開場,各種煙氣囂然塵上。近看:街邊大棚小棚、地攤桌攤,挨着房屋,一列列的,各色貨物隨意擺放;街上人來人往,陽光如雪,衣衫如潮。鼻中可聞土腥味、菜香味、牛糞味、機油味、鞭炮味、體臭味,不一而足。耳中還充斥着吆喝聲、車鈴聲、唱曲聲、鑼鼓聲、耍猴聲、歡笑聲、討價還價聲,偶爾還有牲口嘶叫聲、小兒啼哭聲。喧喧嚷嚷,紛紛然然,直讓人五官忙碌,應接不暇,真是好生熱鬧!
書靈華註:謝得運,名字好。大抵死物化生而無靈智,曰怪;有靈智曰精。此石頭得了運。實際很多人常常看臉,好看的是精,醜陋的叫怪。世情如此,也算略有根據,美醜其實是一種快速判斷可親與否的直覺反應,不過正確度也就在七八成。
趕巧,一群小孩子追着一個小叫花吵吵鬧鬧跑過來,小叫花圍着這大石獅子轉,那一群小孩子也圍着追,一邊還拍手唱着:“李小苦,賴皮臉,偷吃我的棉花糖!李小苦,沒爹娘,活該你餓斷腸……”
書靈夏註:小叫花,即本書主角也。借他心眼,觀看修行,觀看三界。也看各派修行大真人如何反省、如何佈局、如何再補天。
這異人不耐煩,轟散了這群小娃們,邊走邊看,四處環顧,轉了幾圈,好似找什麼,卻什麼也沒找到。不得已,他蹲下向街邊一賣泥哨子和竹蜻蜓的老漢詢問:“大爺哎,您老好呀!向您打聽個事。我記得這邊原來有個土地廟,廟後面還有個唐朝留下來的道觀的,我這找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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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都沒見着呢?”
書靈夏註:這老漢,是本書看門人,虛實連接之節點,內外真假之鏡鑒。每一句話,都沒水分,須得認真看。
那老漢正靠着牆根曬暖呢,他腳蹬黑色厚皮黃膠棉鞋,身穿破舊的土綠色軍大衣,頭戴破舊的土綠色八角帽,抄着手,佝着腰,低着頭,嘴裏銜着根老煙袋,吧嗒吧嗒,有一抽沒一抽的,聞言抬起頭來,努力睜睜右眼,瞅了瞅眼前人——這老漢,溝壑滿臉,卻是左眼皮拉聳着,睜不開——然後,他低下頭,咳咳,吐口談,用腳踩了,左手懸着煙袋,右手掀開帽子撓撓頭,然後才緩緩沙啞着說:“你這後生,可問對人了。俺原來就是在道觀看門的。你來晚了,看不着了,都扒了,毀了。”
“大爺,具體啥時間的事兒?三十年前可是都在呢。打仗那會兒,戰火也沒見燒着它們,怎麼就毀了呢?您給說說唄!”
吧嗒,吧嗒。老漢咳了咳,抽完最後一口,將煙鍋子在鞋底磕了磕,又抬頭看一眼,才緩緩說道:“可不是呢。戰火沒燒毀、槍炮沒打壞。最後還是壞在自己人手裏。要說呢,也怪着呢。先是破四邪那會兒,說是道觀鬧鬼,養着妖精,傳得邪乎着呢,那誰誰就帶着衛道兵們把道觀拆乾淨了,那木料、石塊、瓦片,可不老少!
“本來要全拆乾淨,挖到地下呢,好歹看俺可憐,體諒俺參加過抗戰,又看在俺瞎了一隻眼的份上,留下個執事房讓俺住着。剛好離着這鎮上的土地廟不遠,俺也平時去廟裏打掃打掃,蹭點吃食。
“說起來,這廟也就是個屁股窩大的地方,可傳說這地方風水好。就今年秋呢,鎮上有些個信主的人家,合計着蓋間那個教房還是教堂啥的,相中了這片地,就蓋着呢——呶!那邊正蓋着的、高高的樓就是。那房子後面物料堆里,就是原來的土地廟了。
“廟還在,不過看不着了。估摸着以後吧,也就是個放破爛的地兒,或者也就索性拆了,取用裏面的石頭木料。那石頭好呀!都是從前,這裏有錢的地主,大王莊、大謝庄好幾輩人,從芒山運回來的。那傢伙,厚實!耐用!摸着還細膩的很,好着呢。
“原來道觀里也用的這些石頭,可不知後來被誰家拿走蓋屋或者壘豬圈去咯!恁看這大石獅子,也是這種石料,恁摸摸,那手感,像玉不像?”
書靈夏註:全書主線脈絡之一,宗教間無聲之戰,乃至於神戰。
……
正說著呢,卻有一老頭,背着把三弦,姍姍來遲,晃晃悠悠從鎮口轉了半天,走過街角,瞥了眼那算命的攤子;轉過戲台,瞅了眼那擠滿的條凳、竄動的小販;又走幾步,只見街上落滿蒜皮雞毛、果蔬殘葉,卻沒有找到好地方棲下身。
書靈夏註:善於騙人的巫老頭,出場毫不起眼。就是個普通說書藝人。這老頭本命神通是物心通靈法,也稱他心通,善幻術,醫術,雜藝,貌似一本正經,實際非常詼諧。常人不得見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