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他不想在這雙眼睛中看見光的存在。
埃蘭斯諾眯眼,笑了笑:「你恨聯邦剿滅了肅屠,殺了你父親是嗎,是不是為你父親的暴斃感到不可思議?」
他語氣溫柔:「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肅屠的少主守冰,是個內向靦腆的人,而就是因為太過內向,被肅屠老首領嫌棄沒用。
守冰努力想為父親做點事,就經常出基地,將附近受傷的民眾帶回基地救治。
第二軍團負責剿滅肅屠,就派了卧底在這些傷民里,有一部分傷好后離開,有一部分則留了下來,混進了負責全軍主將飲食的后廚。
下毒,是個爛俗又好用的手段。毒素輕微不易察覺,但日積月累,深入骨髓。
在第二軍團正式出兵那天,卧底在飲食里放入了引誘毒素全面爆發的誘導劑。
……
「這不可能!」
守冰瀕臨窒息,瞳孔已經開始渙散,聲音越來越低。
他不相信這個人的鬼話!
「怎麼……咳咳……怎麼會是因為我……」怎麼可能是因為他害了自己的父親,害了肅屠?!
埃蘭斯諾:「怎麼不可能?」
「聯邦決定要對付你們肅屠的時候,你們的喜好、習慣……所有的資料都已經擺在了行政處的辦公桌上。」
他近乎惡劣的,在少年耳邊輕聲低語着。
「肅屠是一個鐵桶不錯,但終歸還是有漏洞的——
你,肅屠的少主,親手製造出來的漏洞。」
「你都快死了,我騙你做什麼,好心讓你死得明白,還不信。」
埃蘭斯諾沒有騙他的理由。
就像勝利者不屑於對流浪犬說謊。
所以……
少年渾身發抖,手腳冰涼,所有沉默的尖刺似乎是石沙鑄就,在這突然的衝擊之下,潰不成軍。
大腦瀕死缺氧。
他徹底懵了。
埃蘭斯諾語氣含笑,低聲道:「你親手殺了你父親哦。」
「還害了肅屠所有人。」
「他們會很怨你吧,該戰死沙場的英雄,能夠叫聯邦忌憚的梟雄,死得毫無尊嚴,毫無價值。」
「你該恨的不是聯邦。」
埃蘭斯諾欣賞着少年心碎的神情,吐出最後一句話——
「是你自己。」
這一句后,他看着少年眼底方才聚着的光,驀的散了。被他掐着脖子舉在半空,臟黑的斗篷隨風一晃,像個灰敗的破舊玩偶。
沒意思。
埃蘭斯諾想,要是他也被人這樣戳肺管子,除非他親眼看見,否則一定不會信,還會把戳他肺管子的人千刀萬剮。
不禁玩的玻璃心小鬼。
埃蘭斯諾正欲殺人的前一秒。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子彈忽的從右側的屋頂上射來!
刺殺?
埃蘭斯諾下意識撐開精神力屏障,手中卻忽的一空。
守冰被人搶了!
他眼神一冷,遽然抬眸,眼底映進了一雙冷淡的金瞳,和一張戴着面巾的臉。
埃蘭斯諾愣怔。
他和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一拳。
幾乎貼身擦過。
極近的距離,轉瞬拉開。
來人趁着剛才他展開精神力的瞬間,把守冰從他眼皮子底下搶了過去。
他身形清雋矯健,並不戀戰,幾個翻躍就奔着城外趕去,同時回頭對另一個和康犬糾纏的襲擊者道:「走!」
後者聞言當即後退,一通掃射,給他們殿後。
康犬轉身躲在掩體后,眉間深鎖,他抬頭看向埃蘭斯諾的方向:「上……」
他瞳孔驟縮,飛撲過去,一把扳住埃蘭斯諾的肩膀。
「上將小心!」
——還是遲了點。
一顆子彈穿透了埃蘭斯諾的左肩。
血瞬間洇透了筆挺的軍裝。
埃蘭斯諾被拉的一個踉蹌。
遠處,巡邏的軍隊聽見子彈的響聲,調轉方向往這邊趕來。
康犬飛速確認埃蘭斯諾的傷口狀況,心中微沉,緊接着他馬上聯繫了矽藍城的守城將領,通知軍醫做好準備。
剛才的那兩個人目標明顯就是衝著肅屠少主來的。
他應該立即帶着人去追。
但現在上將受傷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壓下。
上將是第一軍團定魂針,只要他在位一天,現在整個西北的局勢就穩一天,所以,一定不能出事。
守城軍距離他們越來越近,周圍嘈雜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埃蘭斯諾沒有任何反應。
自指尖滴落的血滴砸在污水裏,緩緩漾開,他眼睫一顫。
「上將?上將?!」
康犬低喊了兩聲。
他沒料到那顆子彈埃蘭斯諾會躲不過去。
如夢初醒般,埃蘭斯諾蹙了下眉,他在出神,甚至沒有心思去計較剛才那兩個來歷不明的人。
良久。
他摘了手套,伸出右手,在左肩傷口處輕輕一抹,輕易就沾了血跡,指腹摩挲間仍舊是血液黏膩的觸感。
疼。
但是……
他指尖下滑半寸,從傷口處移到心口。
埃蘭斯諾怔忪低喃:「好奇怪……」
好奇怪的感覺。
康犬微愣。
——
矽藍城外。
阿爾傑摘下面罩,將手裏的槍遞給旁邊的人,伸手幫蘭遐將他們剛剛救下的人安置在石洞裏。
守冰已經暈了過去,臉色蒼白髮青,呼吸微弱。
他上半身衣服被脫了下來,髒兮兮的斗篷也扔到了一邊,後背一大片被踩出來的淤青頓時暴露在空氣中。
金黛軻倒吸一口氣,急忙拿出來醫用品給他做檢查,「這是誰傷的,下手好狠,力道再重一點,他的內臟就被壓碎了。」
「……是埃蘭斯諾。」
蘭遐自回來之後,就有點走神,拉下面巾守在石洞門口,說話的聲音比平時顯得輕。
阿爾傑到他身邊:「老師,你怎麼了?」
「沒事,」蘭遐說,「之前關於埃蘭斯諾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在別的地方得知,剛才還是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接觸。」
感覺,跟他想像的有點出入。
他們兩日前就到了矽藍城,在城中看見了比往常更多的巡邏士兵,打聽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前段時間剛被剿滅的肅屠組織的少主,就在城中逃竄。
肅屠,之前反聯邦組織的頂樑柱,如今唯一存活的少主遇難,他們不可能不救。可惜,他們比埃蘭斯諾晚了一步找到守冰,緊急之下,只好趁機襲擊。
還好過程十分順利。
想到這裏,阿爾傑有點不解:「埃蘭斯諾和您一樣,也是S級的進化者,剛才您從他手裏搶人的時候,他分明沒有半點反應,S級進化者也分強弱嗎?」
蘭遐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片刻后,搖頭:「我也很奇怪這一點,當時那個距離,我只能顧着救人,他要是下手,絕對可以傷到我。」
「他是不是受傷了?」阿爾傑猜測,「所以才沒來得及反應。」
蘭遐:「受傷?」
阿爾傑:「對,埃蘭斯諾管轄第一軍團,聯邦內部有看他不順眼的派系,反聯邦組織更不用提,他經歷的刺殺數不勝數,偶爾受傷也不奇怪。」
不像。
蘭遐回想片刻,嘆了口氣:「算了,不說這個了,守冰醒了我們就趕緊離開這裏,等矽藍城的守衛反應過來,這裏也不安全。」
「——哎!你幹什麼啊!我好不容易才將你救活!」金黛軻惱怒的聲音傳來。
蘭遐和阿爾傑聽見,三兩步回了山洞內。
只見守冰正握着一支注射器,將針尖對準了自己的大動脈,正欲刺下去。
蘭遐閃身出現在守冰面前,一把將注射器奪了過來,乾脆利落地將少年一掌拍暈,同時冷靜道:「給他注射鎮定劑,讓他睡上幾天,好好冷靜一下。」
金黛軻連忙照辦。
阿爾傑皺眉:「這傢伙幹什麼!」
「被埃蘭斯諾摧毀了一直以來堅信的東西,他承受不了是因為自己的善良,才害了整個肅屠,」蘭遐看了眼守冰仍舊緊握的拳頭,忍不住嘆氣,「肅屠老首領將他保護的太好了。」
善良是亂局中難得的品質,但有時候也是很愚蠢的堅持。
他和阿爾傑在進行營救計劃的時候,聽見了埃蘭斯諾對守冰說的那番話。
是真是假有待商榷,但確實,埃蘭斯諾也沒有欺騙一個他隨手就能碾死的小孩的必要。
所以真實度極高。
阿爾傑:「可他還是搞錯了自己的敵人。」
蘭遐點頭:「當局者迷,讓他睡幾天冷靜冷靜吧。」
救下守冰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再待下去,暴露的風險就太大了。幾個壯碩的小夥子輪流背着守冰,一行人藉著叢林的遮掩,隱秘急速地離開了這裏。
直到傍晚十分,他們才踏出叢林。
踩在叢林邊緣,視野一下子變得極為開闊。
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荒原溝壑,莽莽蒼蒼,雄渾壯闊。
荒原上還殘留着挖掘礦藏的人工痕迹,但仍舊算是為數不多沒有被人類過多干預,大自然野蠻生長的地方了。
蒼鷹徘徊在這片遼遠的地域。
在最後一抹夕陽的描邊下,眾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慢慢拉長。
阿爾傑:「等明天穿過這片沙漠,我們就到達西北星域了。」
西北星域,聯邦最混亂的地方,分裂割據的反聯邦分子、星盜、雇傭兵……糅雜了希望與絕望,血腥和罪惡的混沌舞台。
他們將在那裏爭得一席之地。
蘭遐點頭:「我感知過,這裏沒有什麼人,很安全,大家都累了吧,在石頭後面紮營休息,吃點東西補充能量。」
阿爾傑招呼幾個弟兄架上火,拿出了空間鈕里搜集的物資,罐頭肉、啤酒、還有不禁放的生肉,辣椒粉、胡椒粉、芥末和醬料擺了一堆,大傢伙準備吃烤肉。
沒過多久,烤肉的香氣就瀰漫出去,簽子烤的滾燙、肉塊焦香冒油,甚至有人在烤肉上刷上了啤酒,別有一番風味。
奔波了這麼多天,乍一放鬆,這群傢伙正能折騰的年紀,還有人圍着一堆火,跳舞唱起了歌。
從遠古到星際,人類好像總會保留一些古老的娛樂方式。
除了仍舊昏着的守冰之外,所有人都挺開心的。
「老師,想吃什麼,讓他們烤就行。」阿爾傑笑道,手裏還有一大把鐵簽子。
蘭遐笑了笑:「我去後面看看,你們吃吧,好好放鬆。」
他逕自去了營帳後面,前面火堆的光穿過營帳,將後面也照的光線明滅。
蘭遐靠在一顆大樹后,臉色微微蒼白下來,他挽起袖子,拿出注射器,給自己打了一針營養液。
胳膊上還有這三天留下的不少針孔,每天兩到三針,注射后留下的淤青,在手臂內側顯得格外刺目。
等營養液發揮作用的時間,他閉上了眼。
片刻后,右手的掌心抵在了胃部隱隱作痛的位置,極輕地吸了口氣。
之前在B6星區救下阿爾傑等人的時候,從他腹部穿過造成的貫穿傷,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但是胃部對藥劑和治療免疫,受到的損傷沒有那麼容易痊癒。
每時每刻都在疼。
進食會加重痛感,他只能注射營養液,不過癥狀已經比剛開始好了不少。
這種一直以來的毛病,蘭遐並不想讓阿爾傑等人發現,否則按照他們的性格,發現他吃不了東西之後,吃飯時難免會單獨關照他,所以他注射營養液的時候都會躲起來。
營養成分慢慢轉化成身體的養分,低血糖帶來的輕微眩暈感逐漸消失。
冷清的月光穿過林梢,涼涼灑在周圍冰冷的石頭上。青年半倚在樹身,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指尖夾着的注射器,似乎在出神。
薄霜般的斑駁月光落在風衣的衣角,側臉透出點蒼白,無端顯得脆弱,和平日遊刃有餘的樣子有些不一樣。
驀的,一道小心翼翼地聲音傳來。
「老師,您……您不舒服嗎?」
是金黛軻。
小姑娘糾結地抱着一盒甜點,站在幾步遠,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
她視線落在蘭遐的指尖,有點疑惑。
注射器被袖口掩住大半,只露出了一點針尖寒芒。
蘭遐微僵,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將右手往身後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