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萩原
話是這麼說,不過對講機故障倒是個意料之外的狀況,他們本來計劃的時間還要再遲一些的。
已經解決了一枚炸.彈是好事情,可萩原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
犯人真的會這麼老實地等待他們拆完,或者輕易被他們抓出來么?不會,所以他們的抓捕行動不能早於拆彈結束,否則犯人的同夥一旦遠程按下遙控,還沒撤離的排爆小隊就危險了。
“一上來就是這麼個難題啊。”萩原研二嘀嘀咕咕了一小會兒,神情嚴肅專註地盯着他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來的地圖。
這起案件難就難在他必須注意時間,抓到最關鍵的那一瞬,不讓犯人有暴起或聯繫同夥毀約的機會。
淺井公寓周圍的空地街道不多,萩原所處的這條是視野最清晰的一條大道,哪怕站在巷子裏,他都能瞟到遠處的公寓大樓和高空盤旋的直升機。
因此,他確信這裏對犯人來說也是一個絕佳的‘觀賞位’,無論是確認情況還是做什麼,犯人的範圍基本能畫個小圈子限定在這附近了。
然而,這只是萩原個人的推理和猜想,他一沒證據二沒資歷,幾位前輩在來之前聽他說了這個猜測后還笑得古古怪怪地似乎在嘲笑他,絲毫沒重視,萩原只得做罷。
所以,這的的確確對新任的萩原警官來說是個難題,他目前能做到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盡量讓犯人在他這裏落網,降低爆處班要面臨的風險。
就在萩原正思考着後續計劃時,巷子的另一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萩原抬頭看去,一個穿着棕色風衣頭戴棒球帽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朝他右手邊的巷口跑去。
顯然,發現靠在牆邊的是個穿着深藍制服的警察后,男人被嚇了一跳,隨後神經質地左右觀望,急促地大口喘着氣,停在了距離萩原幾步遠的巷中。
“所以、所以那是個陷阱?!我明白了,你們是故意引我過來的對吧!”他顛三倒四地說道,腳尖不由自主偏向了左側——他來時的另一頭無人巷口——蒼白的臉上神情有些崩潰,“我掉進陷阱里了?你們是來抓我的,不可以,不可以!”
隨時準備逃離,嘴唇繃緊,唇角下撇……他在恐懼並且對自己的出現感到惱火?
萩原大學不是心理相關專業的,但入職后這段時間看了雜七雜八不少相關的書,沒想到這回還能來一次實地演練。
“那個,這位先生,你先冷靜一下。”半長發的警官先生訝然開口道,聲音里摻着疑惑,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有人在追你?”
男人猛地抬起頭看過去:“你不是來抓我的?”
“我看上去像負責抓人的嗎?”萩原研二神情無奈地抬手示意自己身上並未佩戴武器。
對方瞪圓的眼睛顯得有些詭異,不過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激,錯把來維持秩序的交警錯認成抓自己的警察了。
“不不不,什麼也沒有,是我認錯人了!”男人下意識拔高音量,連連擺手,語氣失措,隨意扯動着嘴角,但隨着他後面的解釋,表情也越來越鎮定,“——我只是聽說這裏附近安了炸彈,所以害怕是犯人扮成警察而已。”
紫眼睛的警官沒有回話,眼神隱隱透露出懷疑。
男人接收到不信任的信號,唇瓣顫動着,語速明顯加快,自言自語解釋起了自己原先聽到動靜才會想來尋找警方庇護,但膽子太小怕認錯——諸如此類的原因。
教科書式的撒謊案例。萩原在內心評價。沒有什麼挑戰性,不過這也許是因為對方的心理防線接近崩潰了吧。
他於是又做出一副理解的模樣,假裝放鬆地往男人的方向靠近了幾步,笑着開口:“這樣啊,別怕,警方一定會保證你們的安全的。”
男人鬆了口氣,並沒有太抗拒萩原的靠近,還主動跟着往人群聚集的巷口走去:“謝謝……”
忽然,一道人影迎面撞來,萩原雖然反應很快地伸手想拉住他們,卻奇怪地連來人的衣角也沒碰到,而和對方撞成一團的男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撞人的是一個黑髮藍眼的少年,身上還穿着一套帝丹高中的制服,少年驚慌地捂着額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隨着道歉的聲音,他急忙起身試圖攙扶起地上的男人,對方第一反應則是狠狠打開了他的手。
萩原張了張嘴,話未出口,一個漆黑小巧的遙控器在那兩人動作間掉在了水泥地上。
覺得這玩意十分眼熟的萩原警官下意識撲過去想搶走那個東西。
那是炸.彈遙控器啊!這個男人果然就是他們在蹲守的炸.彈犯!
“——不許動,否則我就開槍了!”發現徹底露餡的犯人牙一咬,從懷裏掏出自己原本不敢拿出來的武器對準了距離他最近的無辜少年,狠決地大喊道。
他知道有些警察並不會被針對自己的威脅給嚇到,可卻沒辦法對人質視而不見,恰巧,他身邊就有一個可以當人質的。
犯人抽空飛快地掃了被嚇到話都說不出來的少年一眼,不經大腦地對不遠處那個警察放狠話:“這傢伙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吃上一槍說不定就會死,你要想好了,警官。”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說完,犯人忽然覺得背後有點冷。
萩原研二眉頭緊皺,要是對方用槍威脅自己的話,他還真的會相較一下先保護在拆彈的同事們,可犯人偏偏以那個少年為人質,他只能將雙手放在對方看得見的地方,緩緩往後退了幾步,試圖找到別的時機搶回遙控器。
犯人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
“躲開!”站在對面的少年忽然朝萩原提高音量提醒道。
身後有凜冽的風襲來,萩原下意識聽從那句指令,險之又險地後撤轉身,姿勢熟練地反擒住攻擊者並按在地上。
這是和那個犯人打扮極為相似的男人,萩原研二心下一沉,果然有兩個炸.彈犯,他這邊卻還有一個人質在對方手上……有點危險了。
這麼想着,萩原不動聲色地把左手縮回口袋裏盲敲了幾下,復又拿出來繼續按住手下的犯人。
屋漏偏逢連夜雨,先一名手裏持槍的男人見同伴被按住,心一橫,胡亂朝着身邊少年的方向開了一槍,隨即動作飛快地撿起地上那枚遙控器,丟下人質轉頭就往自己來時的另一頭巷口跑去。
萩原第一反應是去看被射擊的少年的受傷情況,然而一句‘你沒事吧’還沒問出口,黑髮少年就像一隻獵豹那樣猛地躥了出去,緊緊跟在跑走的犯人背後。
往巷外跑走的犯人手裏有槍,危險程度極高,而他手裏這個犯人已經被他銬在了水管上,危險度幾乎為零。
但這是一道不用思考就能做出回答的選擇題。
萩原研二丟下自己打開的對講機給同伴作為信號,轉身毫不猶豫地朝兩人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
黑川咬緊牙關,用自己畢生最快的速度左拐右繞地狂奔着,好不容易才總算衝出了小巷,回到了來時的那條街邊。
他和自己的同租室友為了向警方詐騙錢財,研究了半年才做出那幾枚炸.彈,分別安裝到了兩棟居民樓裏面,就等着警方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將錢交給他們。
本來一切都很正常,他都快拿到那十億日元了,也確實依照約定按下了炸.彈的暫停鍵,可一抬頭,黑川卻看到大熒幕上播報的新聞里,儼然是一副持續警戒的樣子——炸.彈的計時難道沒有停止嗎?!
說實話,安裝炸.彈向警視廳勒索跟真的用那玩意炸死一群警察,這兩者之間的差別還是蠻大的。
黑川的膽子其實並不大,連槍都是室友不知道哪裏搞來給他的,一開始只準備拿在手上糊弄警察們,他可沒那個膽子開槍。
現在一切都糟透了。
黑川原先就是自認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才準備穿過巷子前往有設置電話亭的那條街邊,給警方打匿名電話質問情況。
結果就碰上了那個半長發的警察,還開槍傷了人。
他想想都覺得后怕,對方難道一開始就埋伏在那裏了嗎?那麼,那條引他過來的新聞,該不會真的是警方為了釣他這條魚而設下的陷阱吧!
腦子裏胡思亂想了一堆東西,黑川眼睛看也不看就準備往路上邁。
直到耳邊莫名響起一陣刺耳的鳴喇叭聲。
拐角處投射來雪白的車燈光已經照在了他身上,當黑川發現有輛車即將撞上自己時,已經遲了。
他的腳彷彿在地面上生了根,所有的氣力在一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黑川想跑,卻被恐懼控制得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卡車駛來的三秒鐘在他腦海里被拉成無限長。
一隻手忽然從身後伸出,緊跟着,黑川發現自己後背上貼了另一個人的胸膛,對方有力且沉穩的心跳聲順着他的背部被他感知到。
巨力將他們裹挾在一起摔了出去,滾了好幾圈后,最終以對方主動墊着背狠狠撞在街邊的護欄上為終止。
黑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耳鳴聲讓他聽不到外界的其他聲音,他只看得見身後的人垂在自己臉上的、染着血色的黑髮,以及裹着緊緊按在他身前的那隻手臂的校服袖口上,閃閃發亮的金色袖扣。
我被車撞了嗎?黑川滿臉空白地想,沒有嗎?那是誰救了我,這個袖扣……他是誰?
“嘶。”伴隨着吸冷氣的聲音,他身後的人被不知從哪竄出來的一群警察緊張地扶了起來查看情況,而黑川則是被他們直接拷上了手銬。
他獃獃地轉動眼珠,這時才看清身後給自己當了墊子的那人面容。
“還真是千鈞一髮。”穿着深藍校服的‘少年’揉了揉肩膀,任由緊張的部下先給自己夠不着的後頸消毒上藥,他和黑川對視了一眼,像是剛想起來自己還什麼也沒解釋一樣,“哎,忘記摘了…”
自以為見多識廣的黑川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嘀咕着,從臉上撕下來一張破破爛爛的面具,而面具后,是他每天都能在電視上看見的那張臉。
“我是工藤新一,來自警視廳搜查一課搜查7系,初次見面,黑川先生。”
遲了一步趕來的萩原研二幾乎是和黑川一起傻在原地的。
誰?工藤新一?差點和犯人一起被撞飛的是他上司兼偶像??
工藤新一不太自在地拉扯着不怎麼合身的袖子,畢竟這是他高中時期穿過的,現在當然有些緊身了,他該慶幸翻滾的時候卸力及時,沒怎麼受傷,衣服也沒崩線。
見黑川似乎要說什麼,工藤新一瞥了眼剛剛走近的萩原,先行開口。
“你的遙控器其實在半個小時前已經被我們調包了,後來那個是假的。”黑髮青年輕快地說出最扎心的話,“你該不會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大白天遮得嚴嚴實實,在管制圈附近晃來晃去,害我連放水都放得很艱難。”
黑川:?
工藤新一滿臉寫着遺憾:“我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麼大搖大擺的炸.彈犯。”
萩原聽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
工藤警部說,他們其實鎖定目標后這段時間裏都把這兩個犯人老底扒得一乾二淨了,那為什麼他還會接到做誘餌的任務?
萩原研二暗含不解,抬頭看了過去,正對上工藤新一的視線。
他親愛的上司對他眨了下眼。
……萩原頓悟了,原來這次案件還是給他的一場‘7系入職考試’。
怪不得前輩們聽到他的猜想後會笑,感情他們早都知道了啊。
被押送上警車前,黑川猶猶豫豫地向著那個救了自己的警察問了一個問題。
“明明我差點用槍殺了你,還裝了那些炸.彈害人,為什麼還要拼着命救我?”
周圍的7系警察們已經露出了不善的目光:你還明白自己都犯了什麼事?害我們警部為了救你受傷,還好意思問。
“首先,救你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需要權衡的一個決定,你打算殺人前也有什麼理由?可惜我大概永遠無法理解你。”工藤新一豎起食指在空氣里點了點示意,接着又豎起第二根手指,神采飛揚地說著,“其次——”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這個沒經過訓練的人,就能用槍傷到我吧?”
黑川被帶走後沒多久,處理完外露皮膚上那些擦傷的工藤警官,走到了正坐在台階上思考的萩原研二身邊,他的影子很長,幾乎把萩原整個人罩了進去。
工藤新一冷不丁開口:“你是不是也在想,我為什麼要不怕死地過去救一個預備殺人犯。”
他的語氣很篤定,看穿了萩原研二試圖掩蓋的心思。
哪怕那起爆炸案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月,萩原都還清楚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還有最後工藤新一對他說的那段話。
“還記得入警誓詞嗎?‘不因任何事件而恐懼,不為任何人所憎惡,以自己之良知,履行警察的職務,不偏不倚,公平公正’,這才是這座城市、這個國家需要的警察。”
“一個月了,還沒跟你說過這句話。”
年輕的警官向他伸出手,說著說著嘴角就揚了起來,這個很有感染力的笑容一下驅散了萩原研二心裏那些許的緊張:“歡迎你加入7系,萩原。”
“如果說偵探是斗惡龍的勇者,在用推理將犯罪行為揭露,把罪犯追至窮途末路,讓一切不可能化為可能……”對方似乎想到了什麼,湛藍的眼睛裏浮起堅定的色彩,“那麼,警察就要成為他們背後的守護者,確保犯人能伏誅,真相能大白。無論是誰,一切生命都具有它們自己的價值。”
工藤警官的話擲地有聲,被牢牢刻在了萩原研二心裏:“像我說的一樣,人殺人有無數種我無法理解的理由,但我還明白另一件事。”
“人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彎着唇角說:“我只是想救他,並且能救他,於是就這麼做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