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番外之許你一世歡

第一百八十九章 番外之許你一世歡

雲清走的第三百個年頭,九泉衙門外唯一一株梨花樹開了花,這株,是子梨上神從九重天梨苫宮帶來的,他說九重天的靈物好,即便在陰寒的九泉衙門外也能種活。不過,至今為止,也只活了這一株。

梨花,離花,終歸是分離之花。

可子梨上神說,梨花,是永不分離的意思……

星盤大亂的場面還歷歷在目,猶如昨日,他立於漫天月錦花中的英姿綽約,至今還深深嵌刻在我的腦海。他說,等他,三……三年?三百年?還是三千年?

元子已經有兩百九十歲了,再有十年,他便三百歲了。猶記他剛過百歲生日那時曾許下了一個心愿,他說,他想讓爹爹回來,不要再一個人守在那塊冰冷的宮殿裏了。他想爹爹,他一直在等爹爹回來陪他放風箏,陪他讀書。

眨眼,便是三百年了。

那年他消失在星淵中,我痛哭了三天三夜,直到沒了力氣,哭暈了過去,子梨上神才抱着我回了九泉衙門。我也是打那時候才細想起來雲清臨行前與我囑咐的那句: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因為我有了孩子,所以他才更不能帶我一起走,他想要我活着,要我好好的活着。

醫神大人說我滿身仙骨俱碎,要想留下這個孩子,說不準到頭來連自己的小命也會搭進去。就連閻君,子梨上神,都勸我放棄這個孩子。可我想,雲清這麼想要個孩子,我若為他生一個,他知曉,定會快些回來。

我忍受十年錐心刺骨之痛,終是生下了元子。

元子是他的小名,乃是司命星君親自所卜,至於大名,我堅持要等雲清回來再取,只因他是孩子的爹,只因,我相信他還會回來。

閻君總說我傻,他說,也許雲清當年離開之時只是想給我一個念想,讓我有活下去的勇氣罷了,三百年,三千年,三萬年甚至三十萬年,這樣等着,根本是遙遙無期。我總是將自己囚禁在九泉衙門,誰也不見,誰的話也不聽,或許這輩子,都要如此過下去了。

但我卻覺得這樣甚好,至少,有時候我能靜下心品一盞茶,看一束花,靜等着他歸來。

有時,看着看着,我便好似見到了他站在梨花樹下,隔着簌簌落花與我遙遙相望。從一開始的淚流滿面,到如今的暗自心痛,我早已習慣。如今,我只求這場夢不要太快蘇醒,希望他的影子不要這樣快散去,就讓我多看一眼,也好。

這般渾渾噩噩了數年,我同忘川府的奈何姑娘討了一片彼岸花,便養在我的寢殿中,每每午夜夢回,我起身,便能看見他站在窗外,朝着我淡淡勾唇。

諦聽說我瘋了,揚言要毀了這片花境,我與他打了一架。

元子漸漸長大,也漸漸的懂事。

終有一日,他哭着撲進我的懷裏問我,“乾爹說娘親種了這大片的紅花,是因為思念爹爹,娘親困在幻境中出不來了對不對?娘親,幻境中真的有爹爹嗎?元子從小就沒有見過爹爹,爹爹他長的什麼樣?元子也想看。”

我含淚抹掉了他眼角的淚水,將他擁進了懷中,閉上眼,輕輕道:“你爹爹啊,他生的高大瀟洒,容貌俊逸,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他那次,哭的很傷心。

我第一次帶他去九曜宮,告訴他,爹爹就住在那個大房子裏,只不過現在爹爹在睡覺,等他睡醒了,就會出來和我們團聚。元子吸了吸發紅的鼻頭,軟軟道:“那元子如果站在這裏喊爹爹,爹爹會聽見么?”

我溫柔一笑,昂頭看着天邊流雲,“也許吧,你叫一叫他,他聽見,就會醒過來。”

元子堅定的點了點頭,扯着奶音衝著星辰大殿喚道:“爹爹,爹爹,元子想你,娘親也想你了。爹爹,你不要睡了,爹爹,元子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喚完,我已是淚流滿面。

子梨上神嘆息着看我們母女,命搖光星君帶走元子,單獨與我道:“你們娘倆一直這樣,帝曄若在天有靈,也會不高興的,元子總要長大的,你不能一直這樣隱瞞他,他遲早會知道事實。倒是不如,現在告訴他,讓他進去,給他爹上柱香……”

我別過臉,冷冷道:“連你也以為阿曄會死?”

“前些時日,本神求了太清境的君池帝尊前來看一看,帝尊看罷,什麼話也沒說。大約,是回不來了。”

我凄然笑出了眼淚:“他會回來,一定會的,他沒騙過我,從沒……”

子梨上神見勸不動我,也不再說話,後來也只同我提及了天帝有意要讓元子承襲他父君的神位,但念及元子年歲還小,就暫時命搖光星君與司命星君共同掌管九曜宮,等元子成年,歷過天劫,再將星辰之主的尊位還給他。

元子兩百歲的那年,許是不曉得從哪裏聽到了風言風語,總是一個人傻乎乎的對着他爹的畫像說話,有時還會那些新鮮瓜果放在他爹畫像前,“爹爹,元子今年的課業得了甲,夫子說元子像爹,一點就通,才不像娘,娘總會發脾氣嚇他們,他們都害怕娘……但是元子知道,娘一點都不凶,娘只是不愛笑而已。元子已經記不得娘親上次笑是在什麼時候了。”

“爹爹,元子今日和小玄去堆雪人了,人間的雪好涼,可也好漂亮,元子堆了三個雪人,一個是爹,一個是娘,還有一個是元子。孟嫻姨娘誇元子雪人堆得好看,還獎勵了元子一顆糖。可娘親卻覺得那雪人一點也不像爹爹,爹爹比雪人更英俊。”

“爹爹在上,孩兒給爹爹磕頭了,孩兒從今日開始,已經二百六十歲了,娘親說,等元子三百歲的時候爹爹就會回來陪元子讀書放風箏,孩兒每年生辰都在記着,生怕記漏了,爹爹就不回來了。爹爹,今日小玄的爹爹帝尊伯父來看元子了,想要元子陪小玄去昆崙山拜師,元子不想去,娘親最近的身體一直不好,醫神太爺爺說娘親是憂思過度,才會心中鬱結,長此以往恐是會折損仙壽……元子聽乾爹說,爹爹以前最疼娘親了,容不得娘親有半分不適,若爹爹在,現在一定會心疼的很。可現在爹爹不在,爹爹不在,就由元子替爹爹照顧娘親。不過元子和爹爹說好了,元子替爹爹照顧娘親,爹爹就一定要回來,不能耍賴,元子和娘,都會等着爹爹……”

我的元子,依舊是那麼懂事。

日前令影來與我吃茶,悵然道:“小殿下如今方是幼齡,處理公務起來卻得心應手,毫不含糊。”

我道:“隨他爹爹。”

“屬下是擔心……小殿下這樣小,本不該承受這些。”令影猶猶豫豫,勸道:“君上,都已經快三百年了,君上還是走不出來么?”

我轉着冰涼的茶盞,淺淺一笑,“令影,你不明白,愛一個人,是願意等他一生一世的。”

令影沒再說話。

元子上學回來,拉着諦聽歡喜道:“娘親娘親,乾爹給娘親準備了生辰禮物。”

我怔了怔,淡淡的嗯了一聲。不過若不是諦聽還記得,我怕是要將這一日當做往常一般翻了過去。

諦聽尷尬的咳了聲,轉身在我身畔坐下,“怎麼你一點也不開心?你兒子前些時日就來同我商議你生辰的事情了,就算看在你兒子的份上,你也得賞面不成?”

我握着書卷獃滯道:“今年,又是什麼小玩意?”

“咳,今年不是小玩意,是什麼,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我每年生辰,諦聽和元子都會幫我記着,可每年此日,我都會分外難過些。拉過小小的元子,我給他扶了扶頭上發冠,溫聲問道:“告訴娘親,是什麼禮物?”

元子晃着我的胳膊撒嬌道:“娘親娘親,元子和乾爹準備了九日才準備好,是要給娘親一個驚喜。元子現在是不會告訴娘親的。”

“元子乖啊!”諦聽立即朝他投去了讚許的目光,毫不生分的揉了揉元子的腦袋,我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冷冷道:“都說多少遍了,不許揉我兒子的頭!”

諦聽怯怯的收回爪子,理虧道:“罷了罷了,不揉便是,都這麼多年了,怎麼下手還是那麼狠。”

元子咯咯笑起來,攥着我的手央求道:“那娘親現在就去好不好。”

我替他理了理鬢角亂髮,看着這張幾乎與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面孔,軟下心,道:“好。”

……

泱泱星河,無邊花境,腳下的這片花田並非是用幻術鋪成,而是真正的月錦花……算起來,我已經有數年沒見到月錦花了,記憶中的那片花海在九重天,星淵殿外,以前的時候,他便常常站在月錦花深處,挽袖澆花。

蕭瑟的冷風掀起我的長發墨衣,兩側桃花樹上掛滿了燈籠,花葉蓁蓁,燈火葳蕤。風搖着桃花燈盞,掀起陣陣花雨,我抬步,腳下青石生花,步步沉重。螢火蟲繚繞在眼前,眼前似又浮現出當年的一幕幕。

“我曾走過天涯海角,涉過千山萬水,後來,才發現,你就是我身邊最美的風景。”

“染染,要怎樣才能讓你相信,本尊是為了你。”

“你知道本尊有多在乎你,你知道你對本尊來說,有多麼重要,你還這樣懲罰本尊,他在你心裏,當真比本尊好千萬倍?”

雲清,我從未放棄過愛你,我在等你,還在等……

桃花飄散,迷離了我的眼,我痴痴站在月錦花海中,腦海里,心裏,皆是他的輪廓……一陣寒風掃面,不覺我已是兩眼氤氳,雙頰濡濕一片……

昂頭看天,今夜的雲真好,今夜的天真好……

花影重疊后,有人燃起了一盞天燈,燈隨風走,直上九天。

我獃滯的瞧着那盞燈,口中呢喃:“桃花美人面……入骨寸相思。”

風裏,夾雜着淡淡的月錦花香——

“不求幾世緣,只戀一生歡。”

富有磁性的嗓音自身後響起,我頓住,心頭陡然顫動,呼吸漸而緊促。驀然回首,只見十里繁華的那頭,白衣仙人負手而立,芝蘭玉樹,款款君子。隔花而望的眸眼裏是久違的繾倦,薄唇上揚,勾出一抹笑。風入廣袖,月錦花的花瓣擦過他的袖角,他朝我攤過一隻大手,薄唇輕抿:“本尊,許你一生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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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引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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