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夫人
令影在京城中買下的那處宅子曾是多年前當朝皇帝賜給一位有功之臣的宅子,後來那位將軍回鄉頤養天年,這宅子便空置了下來。昨日令影花了幾千兩銀子才將宅子給買了下來,但可惜的是,我與雲清諦聽三人未必能在人間久住,待離開之後,還需再麻煩令影將這宅子給賣出去。
“穆府。”諦聽晃着扇子一臉恣意地昂頭去看門前懸挂着的匾額,得意道,“這裏以前是穆府,現在,也是時候換個姓了。”廣袖一揮,匾額上的字便幻化為白府。
侍女從院內魚貫走出,屈身款款道:“恭迎鬼君大人。”
“這些侍女都是令影從冥界給你提過來的,她們本就在你的九泉衙門伺候,你的喜好習慣她們也都清楚,免得你在人間,水土不服。”
我淡淡道:“也好,你有辦法壓制住她們身上的陰氣,既然來了人間,還需謹慎些為好。”
諦聽一派正經:“那是,人間的地盤,本大人最熟悉不過了。本大人連身份都給你想好了,你呢,就勉強做一做從江南進城經商的白夫人,是位……呃,寡婦。至於本大人和雲清,就給你做兄長好了,不過若你需要,本大人也可給你暫時充當夫君的角色。”
雲清目光凜然地瞥了眼諦聽,我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袖口,冷聲道:“不必委屈你,本君倒是覺得,死了好。”
“哎你這人,哪有咒自己死夫君的。”諦聽滿頭霧水。
我與他二人在人間住了下來,令影查到今日晚些時辰侍郎府的大夫人過壽,屆時會宴請一些遠親,以及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前去參加。侍郎夫人偏愛贈人禮物,為人大方,據說去年過壽是請了城中能工巧匠打造了上百枚銀鎖,只要去賀壽的,人手一份。而今年是送摺扇,扇料都是用上等的墨竹所造,價值不菲。
請帖令影早便交到了我的手中,只等晚些時候隨意準備些賀禮一道送過去便好。
偌大的府宅,府內景緻別雅,小橋流水,滿園春色。我隨意尋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揉了揉稍有些發昏的額頭。雲清遞了盞茶給我,道:“可還是不舒服?”
我閉眸“嗯”了聲,靜了片刻后伸手將臉上的面紗取下,握起杯盞一飲而盡。
他在我對面坐下,拂袖掃去桌案上飄落的杏花:“聽諦聽說,你之前也是九重天的神?”
“不是。”
許是我反駁得太過自然,他不禁抬眸擰了擰眉,彎起嘴角。抬起骨節分明的一隻素手欲要往我眉心撫來,我怯怯地往後躲了躲,他見狀,面色更是溫潤,道:“染染,過來些,我幫你。”
他幫我……我還愣在原處,而他的指尖卻是已搭在了我的眉心,汩汩冰涼融入靈台,驅散灼熱。我閉上眼睛,那股難受在他的靈力下漸而散去,身子也舒適了許多。
良久之後,他才緩然收回手,我睜開眸,不可思議道:“你將自己的靈力,給了我?那你……”
他和煦一笑:“命都是你的,何況這少許靈力,你勿要擔心,無妨。”
若他安好,我倒也無須對他心存感念,可他的傷還未好,貿然把靈力勻給了我,多少對身子還是有些影響的。
“今晚,我要去一趟侍郎府,你身上的傷還未好,不如留在府中。”我握着冰涼的茶盞,他拎起茶壺給我重添了一杯,輕描淡寫道:“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我可帶諦聽一同前往。”
“便是帶着他,我才不放心,他修為不精,危難之時自保都難。”
我捧着茶盞輕輕道:“只是去赴宴,順便查探線索,侍郎府今日勢必凡人甚多,他還不敢做些什麼。”
“世事無常,我陪着你去,也好安心。何況,木夏此人,我比你們熟悉。”
這樣說,也有些道理。
諦聽是個愛湊熱鬧的,無論做什麼,他都是第一個湊上來,赴宴這等事情,他聽罷一口便答應了。我本還擔心雲清的傷,但他執意要一同去,我也只好答應了下來。
夜幕沉下,我依着請貼上註明的時辰,如約而至。
侍郎府外懸着硃紅色兩盞燈籠,府內燈火通明,恍若白晝。各家的馬車都候在府外,涼風襲起門前楓葉,颯颯入耳。
雲清下車后將一隻手遞給了我,我掀開帘子,猶豫半刻,將自己的手遞了上去。
諦聽將請帖遞了上去,門前家丁展開帖子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后便有禮地讓出個道,卑微俯身:“原來是白公子白夫人,請進。”
我臨行前特意將自己的容顏遮住,便是不想在這人群中太引人注目。今日前來的人魚龍混雜,皇親國戚,平民百姓,商賈子弟,皆是隨處可見。
侍郎府內裝飾得格外喜慶,紅綢搭滿角落,燈盞也刻意多燃了許多隻,比我那九泉大殿還要亮敞幾分。
“這位侍郎大夫人,可是老皇帝的外甥女,當今人間皇帝的表姐,雖然下嫁給侍郎這個芝麻大的小官,可排場卻大得很,這不,每年生辰都要熱鬧一次,都是年過半百的婦人了,還放不下當年做郡主的架子。”
皇帝的表姐,這個身份在人間,着實無人敢招惹。
“那邊有桌空席位,我們先過去吧。”雲清平淡地同我道。
我頷首:“也好。”
侍郎府倒也不吝嗇,丫鬟們見我們入席,便紛紛前來倒酒,因着還未到開宴的時辰,席上這奉了幾盤瓜果小吃。
“今年你打算送夫人什麼寶貝,不如讓我等先開開眼?”鄰桌的幾位世家子弟正攀談得盡興,我聞言不由歪頭朝他們看過去。只見一青衣錦袍的男子得意洋洋地從袖中掏出一隻錦盒,開懷道:“正好兄弟們都在,那我,就容你們看個新鮮。”錦盒打開,一道明亮的銀光乍現,我來人間一日,眼睛尚且還有些害怕強光,便斂眉用手揉了揉。
雲清見我有異樣,便也順着我的目光看了去,回眸時將桌上一隻酒杯遞給了我,“這酒不錯,你嘗一嘗。”
我還沒開口,諦聽便嘆息道:“你給她喝酒?她可是一杯倒。”
我酒量不好,這個問題諦聽早七八百年便知道了。我不常喝酒,除了前幾次冥殿設宴之外,我連酒香味都聞不到。諦聽原本也喜歡飲酒的,不過自從他的心上人嫁給別人之後,他就整日嚷嚷着戒酒。
雲清斂眉思忖了一陣,又將酒盞收回,淡淡道:“少喝些酒,也好。”
鄰桌那團公子哥還在感嘆寶貝的稀奇,幾人說話的聲音清晰傳進耳廓,只聽一人道:“聽說啊,夫人這幾年有心悸夜不能寐的毛病,這顆南海夜明珠可是我從我舅舅那裏得來的,是整京城,最大的一顆。夜明珠放在房中,能驅邪養神。”
“說到驅邪,在下倒是聽說,江夫人她的病,乃是邪祟入體。傳聞當年江侍郎遇見夫人的時候,家中已有了妻子,江侍郎原本不同意這樁婚事,加之他夫人正有着身孕,就拒絕了郡主的好意。但後來不知為何,他原配夫人忽然流了產,傷了身子,郎中說夫人身子受了重創怕是一生都無子了。江侍郎亦是那時候才開始動搖,不久便休了夫人,娶了郡主,不過也有人說,江侍郎寫休書時夫人不堪打擊,上吊而亡了。江夫人如今的病啊,多半就是被鬼魂纏上了。”
“你是說,原來那位江夫人的鬼魂?”
“鬼魂?”諦聽尖着耳朵,只聽清楚了這一句。我抬手掐指算了算,道:“他們口中所說的江夫人,在十幾年前便死了,魂魄也早早送去輪迴了。”
雲清道:“這府中,並無陰氣,也許只是他們想多了。”
“但那個花娘,本大人怎麼看她,都覺得不對勁。”
“我也覺得不對勁,只是令影查過了,在她的身上沒有神仙的氣息,也沒有妖魔鬼怪的氣息。”我閑理廣袖,一句話剛剛說完,便聽有人尖着嗓子道:“夫人到。”
目光隨眾人一併往正廳方向瞧去,只見一姿態雍容的婦人滿身錦繡玉飾緩步而來,徐娘半老的容顏上攜着笑意,身後隨着的正是那名扇鋪老闆娘。
“沒有神魔的氣息,也未必能證明她便是人。”雲清凝聲在我耳邊提示道。我將目光挪到了花娘的身上,那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遠遠瞧着,是副凡人肉體不錯,可唯一不妥的是,我在她的眉心瞧不見靈氣。
“恭喜江夫人,江夫人今日壽辰,在下蒙夫人相邀前來赴宴,這枚白玉觀音,是在下送給夫人的禮物,還望夫人喜歡。”
“此玉佩乃是寒冰玄玉所造,贈予夫人,可令夫人膚若凝脂,容顏永駐。”
送禮的人接二連三,江夫人亦是收得不亦樂乎?我問諦聽:“你身上可有什麼值錢的寶貝,借我用用。”
諦聽警惕地瞪着我:“你要做什麼?不會是想來壓榨大爺吧,給你用了,你還還嗎?”
我無奈咳了聲,道:“還,明日便還。”
諦聽不信地搖了搖頭,我續誘惑他道:“你借我用用,若是明日還不了,我便將那柄玉如意賠給你。”
話音剛落,他便以迅風之勢將一隻玉菩提花撂在我掌心,老成地咳了咳,故作大度:“這個呢,大爺我就信你一次,大爺我也不是什麼斤斤計較的人,你只要在明日太陽下山之前還我便好了。”
諦聽的這枚玉菩提花並非凡品,若我沒有記錯的話,該是他六百年前去十三天聽佛家幾位佛師講經的時候帶回來的,上有佛經加註,可做驅邪一用。
我收過掌心玉菩提花,“你放心,本君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