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荒

拓荒

拐子看着泥土中冒出的一叢叢的綠苗,雜草叢生其中,拐子彎着腰拔了小會兒,便腰酸腿疼,墊着鋤頭坐在田埂上,看着在旁邊澆水的李青山,拐子小聲問:“哎,青山,郁南種樹你怎麼看?”李青山頭也不抬地說:“什麼怎麼看?”拐子說:“就是你覺得郁南這事做的對不對?”李青山邊澆水邊說:“什麼對不對,他干他的,我干我的,兩不相干。”拐子說:“不是,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怎麼看,這麼些年你不是一直和郁南不對付嗎,說說。”李青山放下桶,直起身,舒了口氣,說:“我不是跟他不對付,我是看不慣他有點錢就顯擺的樣子,但我還是敬重他的為人,他去種樹為的是治住沙漠還是為了別的,我管不着。”拐子聽了有些茫然,但他可以確定的是青山是支持郁南種樹的,只不過不會去幫忙而已,李青山看着拐子沉思的表情,說:“哎,想什麼呢,你是不是在糾結要不要去幫他吧?”拐子點了點頭,李青山笑了笑,說:“想去就去唄。”拐子說:“可是...”李青山說:“你怕村裡人笑話?誰會笑話你啊,玉山和福田?你隨他們去唄,你看俊文天天跟他在一起,誰說過,你看我跟福民平日裏說過誰的笑話。”拐子仔細想了想,這麼些年,也只有郁南沒有看不起過自己,一直在幫着自己,跟着郁南一起幹活也不用多想有的沒的,只管用心幹活就行。想了這麼許多,拐子也堅定了內心,明天開始跟着郁南去種樹,不再去理會村裡人,這樣也就不會被他們所取笑了。

種完帶去的一捆苗回到家裏,太陽尚未完全下山,還趴在地平線上探着半個腦袋。石郁南扛着鋤頭,挑了泡樹種的桶去了松苗地里,將松種均勻的撒在剩下那片已翻好的空地里,轉身準備拿鋤頭耪地時見拐子忽然出現在身後,拄着鋤頭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石郁南說:“你要嚇死我啊你,你什麼時候來的啊。”拐子說:“我見你挑着桶從我屋旁過,就扛着鋤頭過來了,你這忙什麼呢,你之前的樹種不是都撒下去了嗎?”石郁南說:“哦,我昨天去東樹村買了三十斤回來,泡了一天,現在把他撒下去。”拐子說:“哦,那我幫你翻翻地吧。”說著拎着鋤頭準備下地,石郁南說:“不用了,這地之前翻過,我稍微翻一下就行了,天也黑了,你早點回去吧。”拐子說:“哦,那行,哎,對了,郁南。你今天去種樹了吧,你怎麼只叫俊文不叫我啊,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拐子幹不了活啊?”這話問的石郁南有些懵:自己去種樹這事全村都知道,再說自己前天也跟他說過了,是他自己刻意躲避,如今怎麼賴起我來了。雖說心裏有些怨氣,但礙於拐子的自尊,不便直說,便想了個理由解釋說:“哦,是這,今天早上去你家看了你不在家,以為你出去有事了就沒叫你了,是這,明天早上你吃過早飯就來我家,咱們一起去。”聽得這話,拐子內心非常開心,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扛着鋤頭愉快地走了,石郁南看着拐子的背影,嘆了口氣,拿起鋤頭輕輕地翻着地。

第二天一早,拐子吃過了飯,扛着鋤頭去了石郁南家。見石郁南和李俊文正在院子裏整理樹苗,拐子走上前去,看着柴棚里的樹苗,說:“哦,買了這麼多松苗啊。”李俊文聽見聲音,回頭看了眼是拐子,又將頭轉了回去,繼續埋頭整理松苗,石郁南見李俊文有些不禮貌,回頭笑着招呼說:“哦,這是東樹村老廖那邊買的,我前天去的時候看見他那種了一片。”拐子蹲下身撿了根苗看了看,說:“這苗長的挺好的啊。”石郁南說:“是啊,那老廖種樹可上心了,他那有一畝,我這隻拉了一車,我跟他說好了,那苗他幫我看着,我什麼時候要我什麼時候去拉。”拐子說:“哦,哎,郁南,你這一畝全買下來花了多少錢啊?”李俊文一言不發,拿起鋤頭,將鋤頭把穿過松苗,對石郁南說:“郁南,你那好了嗎?走吧。”拐子說:“你們都打了捆,等我一下,我也打捆一點,等我一起走。”石郁南說:“不用了,我們倆這有兩捆,夠了,這兩捆今天上午都種不完,走吧。”拐子便扛着鋤頭跟着石郁南和李俊文一起往北邊去了。

到了種松苗的地方,拐子看着那一片種好的松苗,說:“這是你倆昨天種的?種了這麼多?”石郁南說:“嗯,就昨天一天。”李俊文走到松苗邊上,放下松苗,抽出鋤頭,埋頭挖起樹坑。拐子也心知李俊文對自己有看法,便跟着石郁南走到荒地前,問:“郁南,怎麼種啊?”石郁南說:“哦,你看我這腦子,把這給忘了,這樣的,我跟俊文昨天商量好的,先挖坑,再種,挖坑的時候注意一下,就是樹坑之間前後左右各間隔三尺,等挖了差不多的時候回過頭來一個樹坑裏放一根苗擺好,最後再填上土,這樣快一點。”拐子點了點頭,說:“哦,這樣啊,明白了。”說罷朝手上吐了口痰,搓了搓手,揮舞起鋤頭挖起樹坑,照着石郁南挖好的樹坑挖了個大小深度差不多的仔細比對,確認這樣可以了後繼續挖樹坑。在此後的幾天裏,石郁南三人早出晚歸的在防護林北邊的沙地里種着樹,而李家村的其他人則奉行着個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原則,如同看不見三人一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該澆地澆地,該發獃發獃。

種完最後一根苗后,拐子和李俊文心裏終於舒了口氣,如釋重負般扔下鋤頭,坐在地上揉着腰,石郁南也墊着鋤頭坐下,說:“終於種完了,唉。”石郁南伸直腿,揉了揉,望着身旁種好的這片松苗,說:“這不過幾天時間,就把那一車給種完了,我原來還以為要種個大半個月呢。”李俊文說:“是啊,哎,郁南,你什麼時候去拉下一車啊?”石郁南說:“明天,我明天早上趕早去,天黑就能到家,後天咱們就能接着種了。”拐子說:“那咱們那地什麼時候去澆水啊,人家都已經澆過一遍了。”石郁南說:“那就後天咱們三個一起去把地澆了,明天拐子,俊文,你倆推個車,運點水來把咱們剛種的這些松苗澆點水,不用澆太多。”李俊文說:“嗯。”石郁南說:“拐子,俊文,你倆也跟着種了四天樹了,也累得夠嗆,你倆咋看的?”李俊文說:“咋看?什麼咋看?我沒啥想法,反正你想幹啥我只管跟着你干就行了,別的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拐子說:“我跟俊文一樣,跟着你干就行了。”石郁南笑了笑,看着西邊快要落山的太陽,說:“那行,今天收個早工,早點回家歇着。”石郁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扛上鋤頭走回去,拐子和李俊文也扛上鋤頭跟着回去了。

此時正值農閑時節,地里也沒什麼事情可做的,村裡人大多都閑着無事做,玉山時不時的回去各家串串門,說說話,因為村裡就這幾戶人家,所以逮到誰家經常就是坐一上午,而福民家是不與別人家來往,弟弟青山雖說不會嫌棄,可青山話少,常常兩人坐上一上午都說不上幾句話,郁南家心裏落差太大,俊文關係不好,所以大多數時候都在拐子、福田和半仙家轉悠。傍晚,玉山閑來無事,叫上福田坐在村中的磨盤上抽着煙曬着太陽,大概是平時話說的有些多了,二人說了不多會兒便沒了話題,相互靠着抽着煙,玉山見拐子扛着鋤頭走了過來,叫住了拐子,玉山說:“哎,拐子,過來,有事跟你說。”拐子走上前去,放下鋤頭拄着,福田也轉過身來,問:“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前兩天我看你都是天黑了才回來的。”拐子說:“哦,那苗都種完了,所以就收了個早工。”福田問:“都種完了?郁南不是拉了一車回來了嗎?前天我去郁南家的時候還看見他柴棚里還有一堆呢。”拐子說:“就這兩天種完的。”拐子看着二人將信將疑,說:“哎,這苗你們看着是挺多的,其實種起來很快的,挖個坑放根苗,再把土填上,很簡單的,再說我們有三個人,不行你們可以去北邊看看,那裏種了好大一片了現在。”福田聽了立刻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說:“誰要去看,你們真是閑的。”玉山抽了口煙,身子前傾,小聲說:“哎,郁南一天給你開多少錢?”拐子疑惑的問:“什麼開多少錢?”玉山說:“工錢啊什麼錢,你去幫他幹活總得給你錢吧,人俊文是他老婆的堂叔,不給錢還說的過去,你這肯定有。”拐子說:“沒有,哪還有什麼工錢啊。”玉山說:“誒,沒錢你去幫他幹活?你這天天天亮出門天黑回家的,不拿錢你圖什麼啊?”拐子說:“我啥也不圖,我就圖人郁南看得起我,不像你們一樣天天沒事就欺負我,在我身上找樂子。”說完拐子扛着鋤頭轉身回去了,說完這番話,拐子感覺原本壓抑的胸腔豁然了許多,這也是這麼多年以來頭一次向欺凌反抗,心情頓時也暢快了,走起路也輕快了許多。李玉山一臉驚愕的看着拐子,對李福田說:“他怎麼了這是,誰招他了,沖我們發什麼脾氣啊,是不是咱們對他太客氣了,不行,這事得跟他說說清楚。”說話間欲起身去往拐子家,李福田一把按住李玉山,說:“算了,跟他計較什麼啊,他就那副樣子,現在跟着郁南幹了兩天活,心氣兒也高了,不用理他,過兩天他還是這副死樣子,走吧回家了。”二人收起了煙桿,各自回家了。

吃過早飯後,石郁南推着車準備去東樹村拉第二車松苗,路過王家莊時,碰巧遇見王漢民騎着自行車出來,石郁南停下腳步,對王漢民笑了笑,說:“王老師早啊,今天不是禮拜六嗎,這麼早去哪啊?”王漢民見是石郁南,停下車說:“哦,今天上午要趕去縣裏開會,我還要去學校拿點東西,就早點去。”王漢民指着石郁南身後的推車,問:“哎,老石,你這大清早的拉着車又是去幹啥啊?”石郁南說:“哦,去裝些苗回來。”王漢民問:“你前幾天不是去拉了一車嗎?”石郁南說:“啊,上次剩了點,我這次去給拉回來。”王漢民說:“哦,這樣啊,那行,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先走了。”說著騎上車準備走,“王老師。”石郁南喊住了王漢民,王漢民急忙剎住車,回過頭問:“怎麼了?”石郁南拉着車走到王漢民身邊,頓了頓,問:“王老師,人都說你是大學生,學問大着呢,有個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明白,想問問你。”王漢民說:“你說。”石郁南說:“你看啊,這老話都說吃苦在前,享受在後,苦盡甘來,對吧,這話沒錯吧。”王漢民回答:“沒錯啊。”石郁南問:“那為啥像我們這樣的辛辛苦苦種了一輩子地,苦了一輩子,也忙了一輩子,為什麼到死卻沒享到一點福呢,大家該窮的還是窮,我們村俊文媳婦,這輩子沒吃過一頓飽飯,穿過一件新衣,臨了到死都沒給自己存下一副壽材錢。”王漢民聽完石郁南的話,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從兜里掏出香煙,遞了根給石郁南,石郁南擺了擺手拒絕了,王漢民叼着煙,點着火,吸了口,思考着如何回答石郁南的問題。石郁南見王漢民表情嚴肅,察覺自己剛剛的話有些讓王老師為難了,笑着向王漢民解釋:“王老師,我剛剛都是胡思亂想的,我胡說的,你不要往心裏去。”石郁南見王漢民沒有回應,說:“哎,王老師你不是要趕去縣裏開會嗎,趕緊去,別遲到了。”王漢民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急事,掐滅了手裏的煙,說:“是這,老石,你這問題我記下了,等我想出來了,我就告訴你。”石郁南笑着說:“哦,沒事,我就是瞎想的,你趕緊走吧,別遲到了一會兒。”王漢民騎上車走了,石郁南推着車也趕着路。

石郁南推着車繼續走着,臨近中午的時候走到了東樹村,路過那片松苗地時,石郁南發現松苗地里有兩行牲畜破壞的痕迹,松苗葉也被吃了不少,石郁南放下車趕忙走進地里,仔細察看松苗受損情況,看着松苗咬口痕迹,石郁南判斷牲畜應該是昨天或前天進的地,而且不止一次進過,小心地扶起被踩到的松苗,看着這些受損的松苗,石郁南非常心疼。石郁南扶着松苗一步步走向松苗地腹地,發現還有一條牲畜踩踏的線,而且中間還有因牲畜打架而出現小面積的倒塌,石郁南頓時怒火中燒,向著四周怒吼:“怎麼連畜生都牽不好啊,還跑人家地里去了,你家地里我牽牛進去看你生氣不,啊,吃了這麼多苗不說,踩到的苗也不知道扶一下,你是缺胳膊還是少腿了,你爹媽沒教過你嗎?”此時臨近中午,村民也已經回家忙活午飯了,田間地頭無人聽見石郁南的聲音。石郁南扶着苗心裏越想越氣,明明老廖已經答應了自己要照看好苗,這才幾天啊就被禍害成這樣了,石郁南撿起一根被踩斷的苗,內心的怒火徹底爆發了,將苗緊緊握在手裏,憤怒地走出松苗地,直奔廖金民家。

剛進院子,石郁南便朝屋裏大聲喊:“老廖,老廖。”廖金民聽見喊聲走出屋來,看着石郁南手裏的斷苗和他憤怒的表情,已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隔壁屋的鄰居聽見喊聲,也走到了門口,探着腦袋看着熱鬧。廖金民立刻擺出笑臉上前迎石郁南,說:“喲,老石來了啊,吃飯沒?走上屋裏坐。”石郁南一把掙開了廖金民伸來拉他的手,拿出從地里撿的斷苗,質問廖金民:“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幫我看好松苗的嗎,這才幾天啊,那地里就給禍害成那樣。”廖金民依舊賠笑臉,說:“來進屋,先吃飯。”石郁南說:“吃什麼吃,我哪還有心情吃。”廖金民傾身靠近石郁南,小聲說:“進屋,外面這麼多人看着,進屋我跟你解釋清楚。”石郁南環視了四周幾雙看熱鬧的眼睛,跟着廖金民進了屋,進屋后,廖金民拉着石郁南坐在炕上,對媳婦說:“老石來了,多煮點面。”廖金民妻子大概也猜出了石郁南為什麼生氣了,低頭揉着面,一言不發,生怕那句話說不對火上添油了。

廖金民給石郁南倒了杯水,從柜子裏拿了包煙,抽了根遞給石郁南,石郁南怒氣也平復了許多,不過依然對廖金民有些怨氣,接過煙扔在桌子上,不理會廖金民遞過來的火,廖金民見石郁南依舊生着氣,點着煙吸了口,坐在炕上,說:“老石啊,我們村你也來了兩回了,你也知道我在村裡是個什麼情況,我跟我老婆兩個人脾氣好,不愛跟人發火,有什麼事也不愛跟人爭,時間長了村裡人不管條件好壞,都習慣拿我取樂,習慣欺負我了,就連我那弟媳,都沒拿正眼瞧過我們兩口子。”石郁南抬眼看着廖金民,說:“可是我沒買之前兩年了你那片苗都好好的,為什麼我買了才幾天就給禍害成這樣了,你這怎麼跟我解釋。”廖金民妻子停下了手裏的活,轉過身來,說:“前兩年這片松苗地沒掙着錢,這松苗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村裡其他人挖了回去也沒什麼用,他們呢也指着這片松苗地來笑話我們兩口子,可如今這片松苗地賣出去了,村裡人眼紅了,心思就動了,其實他們把牛趕進去倒不是想讓牛多吃點,主要是想搞破壞,我們兩口子跟他們說過好幾次了,剛開始當著面趕進去,我們跟他們吵了一架,後來就偷偷往裏趕,說來這還是我們兩口子頭一次跟村裡人吵架。”廖金民抽了口煙,愧疚地說:“這我之前答應過你的,現在也沒看好,是這,禍害的我賠給你,另外就是這苗你最好儘快運走,免得村裡人心裏不舒服,繼續搞破壞。”石郁南從兜里掏出火柴,點着了煙,吸了口說:“算了,你們也不容易,攤上這樣的鄰居,這樣,我看你放院子裏那車挺大的,咱倆換一下,我把我那小車放你這你先用着,你那大車我先裝一車松苗回去,過幾天我再拉回來還給你。”廖金民想了想,說:“那地里的苗也就三到四車左右就能裝完,今天咱們就挖出兩車苗來,我跟你一人推一車給你送回去,剩下的我一定給你看好。”石郁南說:“那是再好不過了,這樣我也能省不少時間。”廖金民緊鄒的眉頭這才解開,對妻子說:面好了不?餓了。”廖金民妻子見石郁南不再生氣,也沒說索賠的事,烏雲密佈的臉色終於笑了,說:“啊,馬上好,你倆先坐着,馬上,等下挖苗得時候我跟你們一起去。”不一會兒,面端上了桌。

吃過飯後,三人出發準備去地里,廖金民拿了三把鋤頭放在車上,又從雜屋裏找了兩根繩子放在車上,拉上車三人一同去了地里。地里,三人埋頭挖着苗,村口看熱鬧的人看着三人忙碌的身影,議論着:“哎,這地里都踩了三行了,還打了兩個滾,那人愣是沒罵街,還好聲好氣的跟癩子有說有笑。”“是啊,這要是換我,不得把村裡家家戶戶罵翻來。”“可能也是跟癩子一樣,也是個慫蛋吧?”“不見得,人家出手這麼大方,可能是不在乎,另一種可能是癩子這人忽悠能力強。”“嗯,你說的對,自己莊稼被踩了,能屁都不放一個?癩子這人看不出來啊,不簡單啊。”“你才知道啊,他那親弟弟也被他忽悠買了他二十斤松種,你說那玩意城裏誰買啊。”

大約兩個小時后,兩車苗已經裝車綁好了,廖金民對石郁南說:“老石,剩下這點我會幫你看好的,再說了那苗邊上就是他們自己的莊稼,你放心,他們不會亂來的。”石郁南說:“那就好,那咱們走吧,再晚點天就黑了。”廖金民妻子幫忙檢查了一下繩子,說:“路上注意安全。”石郁南說:“弟妹我們走了,老廖今晚就在我那歇了,明天早上再回來,你放心吧。”廖金民妻子說:“沒事,他睡哪都行的,路上慢點啊。”石郁南和廖金民拉着車走了。石郁南問:“哎,老廖,你們村村口那幾個人幹嘛呢,現在沒事幹嗎?擱那看什麼呢?”廖金民回頭看了眼村口那幾個人,說:“嗨,他們就那樣,種地一般,打聽起誰家家長里短倒是一把好手,不管跟他們有沒有關係,村裡誰家發生了點什麼他們一定會打聽到,哎,你別看他們家裏窮的叮噹響,那欺負起別人來也是相當狠的。”石郁南聽完笑了笑,說:“你說他們圖什麼啊,自己地里不上心,專好那些個有名人的破爛事。”廖金民說:“有人願意聽啊,他把這些打聽來的事在經過他們這麼一傳,其他人就更願意聽了,這樣他們心裏的存在感就更足了,其實在我看來他們就是個憨蛋。”石郁南說:“哎,天天正事不幹,真搞不懂。”二人拉着車慢慢地走着。

拐子吃過飯後,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覺時間實在難熬,便穿上衣服出門在村裡閑逛,雖說現在才八點多,但村裡人都黑着燈關在屋裏說說話打發時間,等天氣慢慢熱起來了,村裡人便會搬上凳子坐在院子裏吹風,那時便可以去其他人家串門了。拐子拄着棍子在村裡逛了一圈,見誰家都是大門緊閉屋裏漆黑的,便又溜達回去了,溜達到屋口時站在路邊撒了泡尿,撒完尿系腰帶時藉著月光發現遠處隱隱約約有兩個人拉着些什麼在往村子這邊走,拐子想起石郁南今天去拉樹苗了,猜測這其中一個便是石郁南,可另一個又會是誰呢?俊文?他今天白天還跟自己一塊澆地呢,那是誰呢。拐子便也不管了,拄着棍子趕忙走了過去。

石郁南和廖金民走了一下午又累又餓,廖金民有些後悔,他出來之前並不知道石郁南家有這麼遠,可自己事先又答應過,所以一路上也只好在心裏抱怨。石郁南慢慢地拉着,他也知道老廖心裏有些怨氣,一路上陪着老廖說說話解悶,並不時安慰他說快到了,無奈老廖這一路上話並不多。石郁南緩慢地走着,忽見遠處隱隱約約有人走來,石郁南心中疑惑:都這麼晚了,誰還要去外面啊,難道是半仙去王家莊?亦或者是半仙的信徒才做完法事回家。疑惑間,石郁南發現那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還柱了根棍子,便猜出這人是拐子,等那人走近,石郁南見果然是拐子,疑惑地問:“這麼晚了你去哪啊?”拐子說:“哦,我剛出來撒尿,遠遠地看見這邊有人,心想肯定是你出去拉樹苗才回來。”拐子將根子插在車上,幫忙推着車。石郁南說:“哦,忘了跟你說了,後面那個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老廖,我這松苗就是在他那買的,他看我來來回回地拉苗,主動幫我送了一車回來了,你去幫老廖推吧,他那車大。”拐子聽了取下棍子,走到老廖車旁,插上棍子幫忙推着車,見到這個陌生人,拐子內心有些許激動,說:“你就是老廖啊,聽郁南提起過你,走了這麼一路,累了吧?”廖金民笑了笑說:“還好。”拐子說:“聽郁南說你家在東樹村,東樹村離這挺遠的吧,那邊是水南鎮了。”廖金民說:“啊。”拐子說:“之前我坐班車去縣裏的時候路過你們水南鎮,你們鎮子也不大,跟我們石河子一樣,都只是有一條街,不過你們的街比我們的要長,樓也高了些,我那天去的時候正好是你們那趕集,那天你們那街上到處都是人,那路邊的店把攤子都支到路邊了,那些來趕集賣菜的農民乾脆把籃子擺到了路上來賣,我們那班車在那街上堵了好久。”廖金民已無心再聽這些拐子這些絮叨,看着眼前的村子,問:“哎,老石,這就是你們村了吧。”拐子說:“啊,是啊,就這了,再往北就是沙漠了,那裏邊沒有村子了。”廖金民舒了口氣,說:“總算是到了,哎,老石,這哪是你家啊?”石郁南說:“就前邊了,不遠了。”三人推着車走在村中的小巷子裏,廖金民看着所有人家的窗戶都是黑的,問:“哎,你們村人都睡這麼早啊。”拐子說:“沒有,都關着等在家看屋頂呢,省燈油。”廖金民說:“哦。”三人推着車走進石郁南家院子,石郁南打開門從兜里掏出火柴,划著了走到桌邊點亮了煤油燈,對院子裏的廖金民說:“老廖,進屋坐會兒吧,松苗就放那明天再弄吧,先做點吃的填填肚子。”廖金民說:“好。”和拐子一起把兩輛車推進了柴棚,拐子也比較識相,走到門口,說:“是這,郁南,我也困了,我先回去睡了,明天再過來。”石郁南正忙着和面,隨口回了句:“哦,好。”拐子幫忙帶上門回去了,石郁南隨意揉了會兒面便上鍋蒸了,吃過飯後二人便倒在炕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李俊文剛進院子,便看見柴棚里停了兩大車松苗,拐子正圍着兩輛車轉呢,拐子見李俊文過來了,說:“俊文,你來看看,這兩車松苗,這麼多呢。”李俊文心生疑惑:郁南是一個人去的,這怎麼會有兩車呢?問:“拐子,郁南不是一個人去的嗎?這怎麼拉了兩車回來了啊。”拐子說:“那個賣松苗的老廖也來了,他幫忙拉了一車,昨天快半夜了才到家,兩人睡到現在還沒起呢。”李俊文說:“哦,那咱倆把這些松苗卸下來吧,一直這麼壓着會把下面的松苗壓壞的。”拐子點了點頭,說:“哦,好。”二人小心將車上的松苗一點點地搬下車,堆在柴棚里。太陽慢慢升高,氣溫也逐漸上升,石郁南感覺有些熱,便扯開被子睡着,迷迷糊糊間聽見屋外有響動,正琢磨着那是什麼聲音時,忽然有隻手搭在自己胳膊上,石郁南猛然驚醒,轉頭一看是老廖,這才想起昨天老廖幫自己運松苗回來,石郁南鬆了口氣,這時他聽得屋外有人說話,起身穿上鞋去開門,屋外的強光十分刺眼,過了會兒,石郁南才看清是李俊文和拐子二人在柴棚里卸樹苗,李俊文見石郁南開了門,說:“郁南,起來了啊。”石郁南說:“你倆這麼早就過來幫忙卸樹苗啊。”李俊文說:“你不是說過這松苗不能堆一塊兒嗎,我們早點卸完,人老闆也能早點走啊,再說了這時候也不早了,太陽都老高了。”石郁南抬頭看了看太陽,說:“都這個時候了,睡過頭了,那你倆先搬着,我去做飯了。”李俊文說:“嗯,去吧。”

石郁南回到屋裏生火做飯,廖金民也醒了,見石郁南正在和着面,問:“老石啊,什麼時辰了?”石郁南說:“都上午了。”廖金民說:“哎呦,都這麼晚了,唉,老石,你家廁所在哪?我去撒泡尿去。”石郁南說:“就院子裏,放鬆苗的柴棚旁邊有個棚子就是。”廖金民披上外套,穿上鞋走到了門口,見有兩個人正在柴棚里整理松苗,廖金民認出其中腿有些拐的人是昨夜幫忙推車的人,另一個身形瘦弱的人應該是老石親戚吧,廖金民走上前去打招呼:“哦,你們這個整理的蠻好的啊。”聽見身後有人說話,李俊文和拐子轉過頭來,拐子見是昨天晚上認識的,站起身來笑着說:“哦,是啊,這樣整理好松苗不容易捂死。”拐子說完后出現了幾秒的沉寂,拐子又說:“哦,介紹一下。”拐子指着廖金民說:“俊文,這就是郁南跟咱們說起過的老廖,松苗就是在他那買的。”又指着李俊文說:“這是俊文,郁南的堂叔,就是我們三個人一起種樹的。”李俊文朝廖金民點了點頭,笑了笑便回過頭接着整理松苗,廖金民略覺有些尷尬,便轉了個話題,問:“廁所在哪?”拐子指着旁邊的小棚子,說:“咯,那就是。”廖金民快步走向了廁所。

飯好了后,石郁南拿了碗筷端了鹹菜放在桌子上等廖金民,李俊文和拐子走了進來,李俊文問石郁南:“郁南,今天怎麼安排啊,是種樹還是去地里澆水。”石郁南說:“先去澆水吧,種樹不着急,地里再不去澆水苗都快旱死了。”李俊文說:“嗯,那行,你先吃着,我去家裏提兩個桶過來。”石郁南說:“嗯,反正就那麼幾畝地,今天夠時間的。”拐子說:“我那也有個小桶,我也拿過來。”說罷便跟着李俊文出去了。廖金民上完廁所回來,在桶里舀了水洗過手后,坐到炕上,說:“哎,剛剛那兩個人呢?他們不吃飯?”石郁南說:“他們吃過了來的,今天要去澆地,他們回去拿桶了,來吃飯。”廖金民拿了個玉米饃,夾了筷子鹹菜咬了口饃,說:“哎,老石,剛剛那兩人就是跟你一起種樹的?”石郁南說:“是啊。”廖金民說:“你怎麼找這麼兩個人陪你啊。”石郁南問:“怎麼了?”廖金民說:“哦,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他們一個腿有點瘸,另一個乾瘦乾瘦的,這哪是幹活的啊。”話剛說出口,廖金民立馬發現了自己說話有些冒失了,趕忙解釋說:“哦,那個,我剛剛的話沒有嘲諷他們兩個的意思啊,我只是覺得種樹這是個很費體力的活,他們兩個幹起來挺吃力的吧。”石郁南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不只是你,村裡人也像你這樣跟我說過,有些人話說的更難聽,我們三個都沒在意過,最初我萌生種樹的想法的時候,我以為只會有我一個人種,其他人包括他們兩個都不會理解,只有等樹種出一定規模,等風沙少了雨水多了的時候他們才會來幫我,現在你看這剛開始就有兩個人幫我,你看這開局多好啊,雖說他們兩個人身體不是很好,但多個人就多分力嘛。”廖金民問:“你怎麼確定這樹種多了風沙就會少雨水就會多呢?”石郁南說:“我在這生活了大半輩子,我是親眼看着這沙漠是一點點南移,雨水一點點減少的,年輕的時候我聽老人說還是光緒年間的時候,北邊還有鎮子,我們這個村子還有河,村裡人還養着雞鴨養着牛,你看這才多少年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你想,為什麼原來能養雞養牛,為現在連人都難以養活?水少了嘛,為什麼水少?沙土多了樹少了嘛,所以只要樹多了,那沙漠不就退了嘛,水不就多了嘛,那好日子不就來了不是。”廖金民聽着石郁南的這番暢想演說,雖有些不解,心也是敬佩他敢想敢做,說:“老石,雖然我沒聽明白你剛剛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你為啥種樹,但你敢想敢做,我是真的佩服,真的,我要是能像你這樣果斷就好了,我也不會活的這麼憋屈了。”石郁南也明白廖金民的痛楚,說:“我也沒啥敢想敢做可說的,其實我跟你也差不多,也沒想那麼多,去年我們村一個歲數比我還小的人走了,自那以後,我才開始明白我也老了,活不了幾年了,只不過是我老婆和我老丈人丈母娘埋在這裏,不忍他們被埋在沙里,心裏突然產生這樣一個執念,我這輩子也沒執着過幾件事。”廖金民嘆了口氣,說:“唉,你也是個苦命人啊,可也是個仁義人啊。”石郁南苦笑說:“什麼仁義啊,權當是報恩吧,哎,吃飽了嗎,不夠我再給你做點。”廖金民說:“哦,吃飽了,我都快吃撐了。”石郁南起身收拾碗筷,說:“我這不比你家,沒什麼菜,只能管飽。”廖金民說:“吃飯不就吃飽就行了嗎。”廖金民下炕穿上鞋,說:“是這,老石,我回去了啊,那剩下那點苗你放心,我會給你看好的。”石郁南說:“哦,那多麻煩了啊,路上慢點。”石郁南送廖金民來到院子裏,撿起散落在地上繩子放在廖金民車上,廖金民拉上車,說:“我走了啊。”石郁南說:“路上慢點。”目送廖金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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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上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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