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苗

買苗

石郁南、李俊文和拐子扛着鋤頭耪上午翻好的地,石郁南畫了個樣,說:“那天老於跟我說耪樹種地要坐那種一米寬的高床,中間要挖出隴,這樣方便施肥和存水。”拐子聽完石郁南的話,看着地,有些蒙圈,說:“等等,你剛才說咋弄?床是啥?”石郁南想了想,說:“我這也說不清楚,那年老於來咱們村種樹的時候你倆都見過吧,就是這地里隔三尺挖一條深溝,把土分到兩邊,這樣壘出來的。”李俊文說:“哎呀,郁南,這樣,你來挖隴,我倆耪地。”石郁南說:“那也行。”往手上吐了口痰,搓了搓,拿起鋤頭開始挖隴。

不多會兒,推着載有四桶水車的李福民兩口子到了地里,拐子見福民兩口子過來了,扛着鋤頭走到最邊上去背着身子耪,李福民見地被翻成條條塊塊的,問:“郁南,你們這是在幹啥?”石郁南笑了笑,說:“翻地啊,還能幹啥。”李福民說:“你們把地翻成這樣是要種什麼啊?”石郁南說:“樹種啊。”李福民這才想起石郁南說過的今年要種樹,說:“我記得那年老於來咱們村的時候是頭一年播種,第二年才開始種,你這也得等明年才能種了?”石郁南擦了擦汗,說:“這批種是得明年才能出苗,我前兩天去聯繫了在東樹村,那邊有人種了松樹苗,我過兩天去給拉回來。”李福民冷笑一聲,說:“哼,你還真是敢想敢幹啊。”說完轉身回自家地里澆水了。

溝好隴后,石郁南回家扛了袋化肥來了,拆開袋子,一把把將化肥撒在地里,李福民看着石郁南手裏一把把的肥料撒出去,心疼地說:“真是錢多了燒的,這化肥就這樣撒在地里種樹。”說完放下桶走到妻子身邊,說:“哎,等會兒回去的時候你去他那地里看一下,看看哪塊地里化肥多,你記一下,天黑后挖回來扔咱地里。”秋萍推開丈夫,說:“我不去,人家自己花錢買的化肥,我哪好意思去偷啊。”李福民說:“屁他自己的錢,那都是他兒子的,他要沒個好兒子,他敢那樣撒化肥?再說了,化肥像他那樣用那都浪費了,不要白不要,怎麼還偷了。”秋萍說:“我不去,要去你去。”李福民把自己桶里的水倒在秋萍桶里,說:“我去就我去。”秋萍趕忙拉住李福民,說:“你還真去啊,這要讓人知道了咱們在這村子裏還過不過了。”李福民說:“我是去提水,我怎麼會真去呢,真是的。”

撒完了化肥,石郁南使勁搓了搓手指甲縫,說:“拐子,俊文,你倆再把這地翻一下,把肥料翻到下面去我去把種子拿來,今天就播下去。”李俊文說:“哦,行。”石郁南抖了抖袋子,將裏面的殘渣也抖了乾淨。走回了家,打了桶水,提出泡松種的桶,帶上瓢,挑上了地里。石郁南提了水桶拿了瓢,慢慢往地里澆水,澆完后又倒出泡樹種的水,也澆在地里。太陽西下,天色漸暗,李福民兩口子推着車準備回去,李福民說:“郁南,天都黑了,還不回去啊。”石郁南說:“馬上了。”李福民兩口子推着車慢慢的往回走,石郁南對李俊文和拐子說:“俊文,拐子,你倆也回去吧,天黑了回去加件衣服,別著了涼。”李俊文說:“不急,那種不是還沒撒嗎?撒完了再回去。”石郁南說:“就這一點了,沒事,我自己干就行,你倆先回去吧。”李俊文說:“那行,你要干不完明天再干。”說完扛着鋤頭準備回去,拐子一言不發,見李俊文準備走了,也扛着鋤頭回去了。石郁南忽然想起什麼,朝李福民大喊:“福民,哎,福民。”李福民聽見石郁南的喊聲停下腳步,回頭問:“怎麼了?”石郁南走上前去,說:“是這,明天我要借你車用一下,我那車太小了。”李福民說:“咋,你要去拖糞啊,去哪兒拖啊?”石郁南笑了笑,說:“不是,我買了些松樹苗,要去運回來,我想着你這車大一些,裝的也多些。”李福民問:“在哪買的啊,那個老於那?”石郁南說:“不是,老於都多少年不種了,是東樹村,那邊有個人種了一畝地,我去給運回來。”李福民不想借,他家的推車是村裡最大的,當年村集體分財產時他從大隊買的,平時都不怎麼捨得用,這聽得石郁南要推去那麼遠的地方裝那麼重的貨,萬一壞了可咋辦,也不好叫人賠輛新的啊。說:“哦,我明天晚上要去學校拖糞,你明天晚上回的來嗎?”石郁南想了想,說:“估計回不來,那麼遠,那不借了,我就用自己的車去。”李福民說:“哦,那行,那我先回去了。”說完推車走了。石郁南提着桶將樹種均勻的撒在地里,又小心的翻了遍地,然後拿着鋤頭挑着桶回去了。

晚上,石郁南生了火,簡單熱了下饃便坐在炕上吃飯了,李俊文忽然推門進來,見石郁南正在吃飯,關上門坐上炕,說:“才吃飯啊?”石郁南說:“嗯,你吃了沒?”李俊文說:“嗯,吃過了。”石郁南說:“這麼晚了你來找我有啥事啊?”李俊文說:“郁南,你是明天要去東樹村拉樹苗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石郁南說:“不用了,我一個人能行,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再說那地里還得澆水,明天你跟拐子再打桶水澆地里。”李俊文掏出煙桿,就着桌上的煤油燈點着,吧嗒吧嗒的抽着,抽了一會兒,湊到石郁南跟前,說:“郁南,我說句話你別不高興,以後種樹咱們倆去就行,別叫拐子了。”石郁南有些奇怪,問:“怎麼了,他跟你說什麼了?”李俊文說:“哦,沒有,今天你發現沒,拐子今天在地里一句話都沒說,有旁人路過的時候他都會背過身去,你也知道他根本不想跟我們去種樹,他怕被人笑話,咱們為什麼非要叫上他呢?再說就他那樣能幹活嗎?”石郁南想了想,說:“拐子怎麼想的我知道,我也看出他很為難了今天,這麼些年我一直幫襯拐子,倒不是為了現在種樹的時候要他幫忙,他那身體也幫不上多少忙,我只是受不了他以前過的那日子,他這輩子想交朋友卻沒交到什麼朋友,村裡村外的人都看不起他,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我很可憐他,,能幫襯幫襯他,跟他說說話,種樹這事他想來我歡迎,不來也不強求。”李俊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石郁南接著說:“不過話說回來,拐子來了也好,多個人也是多份力,光憑咱們兩個能種多少,這事還得要人多才行,咱還是得把大家叫上,大家一起種,才能讓李家村不再受沙漠的罪了。”李俊文冷笑一聲,說:“哼,誰會來啊,去年你把大家召集來了,誰說過一句好話的。”石郁南笑了笑,說:“我這兩天琢磨出一個事來,你看啊,大家都恨沙漠,都討厭在這沙漠邊緣討活,大家之所以反對我在沙漠裏種樹是因為他們覺得那是不可能做成的,因為幾十年來一直是沙進人退,人從來沒有贏過沙漠,可要是將來我讓他們看見在沙漠裏種樹確實能成,種樹確實能止住沙漠,他們便會一起來種樹了,因為那時候的他們相信只要種樹就能止住沙漠,只要止住了沙漠就能過上好日子。”李俊文抽着煙似懂非懂,抽完了那一鍋,說:“郁南,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明天你還要趕路呢。”說完便出門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石郁南吃過飯後,從柴棚里推出車,拿了麻繩扔車上,推上車出發了。太陽尚未完全升起,天氣微涼,石郁南腳步飛快,趁現在時候好多趕點路,最好能在中午之前到達東樹村,心裏規劃這今天的日程安排:中午之前到達東樹村,中午的時間把松苗拔好,下午拉車回來,天黑前應該能到家。忽然聽見身後一陣鈴鐺響,石郁南將車拉到一邊,回頭一看是王漢民,微笑着打招呼:“喲,王老師,去上早課啊。”王漢民見是石郁南,停了下來,說:“是啊,哎,你這大清早的拉着車這是要去哪啊?”石郁南說:“哦,我在東樹村買了點苗,今天去拉回來。”王漢民說:“你那棗樹林後面不是種了挺多的嗎,還要種啊?”石郁南笑了笑說:“是啊。”石郁南並不打算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這意味着又要解釋一遍,又要面對一分不理解,王漢民騎上車說:“哦,那你注意安全。”說完騎上車走了,他與石郁南並不是很熟,在他印象中,石郁南與其他人一樣,都是一個時常麻煩自己代筆的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而已。

太陽慢慢升高,氣溫也不斷上升,被乾燥的北風捲起的塵土吹打在石郁南的臉上,吹進石郁南的口鼻中,石郁南口舌乾燥難耐,走到大梁村時,石郁南將車停在路邊,走到一處房屋前,對兩個正在屋前玩泥土過家家的小孩說:“孩子,你去給爺爺倒碗水來行不,爺爺口乾的很。”頭上扎着兩個羊角辮的女孩起身跑進了屋裏,拿了個碗在水桶里舀了碗水出來遞給了石郁南,石郁南微笑着接過碗,說:“謝謝你啊。”喝了口水仰脖漱口,然後使勁咳嗽幾聲,感覺好了些后,大口喝了碗裏的水,將碗遞給小女孩,說:“謝謝你了。”那女孩也不說話,接過碗放回了屋裏,回來坐回了土堆里接着玩。

喝過水后石郁南感覺好了許多,拉着車繼續走,從大梁村拐進另一條路,往裏走了大概五里地后,石郁南看見了遠處地里有一片綠油油的植物,數量不多,卻在這暗黃的大地上異常顯眼,石郁南加快步伐走到松苗地邊,放下車,走進地里激動着看着這些松苗,看着這一株株長勢良好的松苗,石郁南激動的笑了,這時一位扛着鋤頭的人走了過來,見石郁南彎着腰在地里,路邊還停着一輛車,以為他是來偷樹苗的,大聲喝道:“哎,地里那漢子,幹啥呢?”石郁南聽見身後喊聲,轉過身來看着那人,那人見石郁南盯着自己,鋤頭緊握在手裏,大聲喝道:“你出來,你是幹啥的?這是人家的地,你要偷苗?”石郁南小心從地里走了出來,從兜里拿出一包煙,微笑着給那人遞上一根,說:“我不是來偷苗的,是縣城農民街老廖介紹我來的,說他哥種了松苗,我是來買苗的。”那人聽後放鬆了戒備,接過了煙,就着石郁南遞來的火點着了,說:“哦,是這啊,那走吧,我領你去癩子家。”石郁南問:“癩子?”那人笑了笑,說:“哦,就是你說的那個老廖的哥哥,這片地就是他的,他頭上有塊地方不長頭髮,所以大家都叫他癩子,他大名叫廖金民。”石郁南拉上車,說:“哦。”跟着他去了廖金民家。

來到廖金民家門口,那人扯開嗓子大聲朝屋裏喊:“癩子,癩子,快出來,有老闆來要買你家松苗了。”旁邊屋前正坐着聊天的幾個婦人聽見喊聲聚了過來,他們要看看這個買松苗的人是做什麼的,買了回去做什麼。癩子聽見喊聲叼着煙桿走了出來,石郁南掏出香煙遞了根給他,癩子接過煙,聞了聞,問:“你要買松苗?”石郁南說:“是啊。”廖金民喜出望外,問:“你要多少?”石郁南說:“那塊種了松苗的地是你的吧,那些我都要了。”廖金民大喜,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讓他愁的茶飯不思的松苗終於有人要了。激動的將石郁南迎進屋裏,說:“好,好,進屋坐會兒,還沒吃飯吧,先吃飯。”屋外看熱鬧的人群議論紛紛“這個老闆是做什麼的啊?這松苗買回去有什麼用啊?”“不知道,沒見過這人,不過看他一個人推着車過來的,看樣子也不是個大老闆啊。”“是啊,全要了,他買回去幹什麼啊,他看起來也五十多歲了,說話也清楚,不像是說胡話的人?”“不知道,看看吧。”

廖金民招呼妻子去做飯,倒了杯水給石郁南,問:“怎麼稱呼啊?”石郁南說:“哦,我叫石郁南,你叫我老石就行。”廖金民說:“哎呀,老石,多虧你把我這松苗都給買了,唉,你不知道,為了這片松苗我挨了多少罵,你要再晚幾天來,我媳婦就要我把那片地犁了。”石郁南說:“喲,那得虧我來的及時啊,哈哈,哎,你怎麼會種這麼大一片松苗啊,這周邊幾個鄉鎮在種松苗的好像就你。”廖金民嘆了口氣,說:“唉,就怪我這嘴,前年靖南那邊蓋學校,我跟一老鄉去那邊背了半年石料,拿到工錢后我那老鄉直接回來了,我想着手裏有點錢要去靖南縣城看看熱鬧,咱們鄉下的,沒去過大城市,到了縣城后看着那些高樓和人。腦子就懵了,什麼都不知道了,跟着人群走,後來碰上一人,那人說是我老鄉還請我吃飯,我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迷魂藥了,跟着去了,還用我半年的工錢買了他一袋松種。回來后我就後悔,可怎麼辦呢,扔又捨不得,便想着種出苗來賣了換錢,結果兩年了,你是頭一個來的,去年兒子上學沒錢交學費,拿了二十斤給我弟弟去賣。”石郁南說:“你弟弟那二十斤我買了,你這也是你弟弟告訴我來的。”廖金民說:“他那二十斤也是賣不出去,留到你買了,我知道我弟妹對我意見很大,我要不是沒辦法,怎麼會願意厚下那個臉皮呢。”石郁南說:“是啊,這年頭誰都不好過。”石郁南看見廖金民媳婦拿出了麵粉,起身說:“弟妹,隨便做點什麼就可以了,不用白面。”廖金民拉着石郁南坐下,說:“沒事的,我們在家也經常吃白面。”石郁南說:“哦,你們這地怎樣,莊稼收成還可以吧。”廖金民說:“就那樣吧,要是有化肥就不錯,年下還會有餘糧拿出去賣,可要是沒錢買不起化肥那年下可能都不夠吃,畢竟單靠地里那點肥也不夠。哎,你們那怎麼樣。”石郁南說:“我們村可比你們這差遠了,就算有錢買化肥,年下糧食可能也只夠兩口子自己吃。”廖金民說:“啊?你家哪啊?這地怎麼會這麼差,是不會種還是懶的種啊?”石郁南說:“石河子鄉李家村,我們村靠近沙漠,乾旱缺水,再加上時常起風沙,所以地比較難種。”廖金民問:“李家村?我聽人說過,你們那是不怎麼好種地,哎,不是,你不是種地嗎?你買這些松苗回去幹嘛啊?費錢費時還掙不着錢。”石郁南說:“我想着在莊稼地邊上種上一些,這樣地里莊稼興許能好點。”廖金民揮了揮手,說:“沒用,那沙塵是從沙漠裏吹來的,你種在邊上沒用的,沙塵還是一樣會吹到地里。”石郁南說:“試試嘛,再不想想法子,單靠在那地里死命刨食早晚得餓死。”廖金民上下打量了下石郁南,說:“怎麼會呢,兄弟,我看你身體還不錯,還能幹些苦力活吧,縣城到處都在搞工地,你去背石料扛扛木料,那可比你在那沙窩裏強多了。”石郁南笑了笑,說:“都這把歲數了,不想再去外面跑了,再說了,我老婆和我爹娘都埋在那,走不開。”廖金民嘆了口氣,說:“兄弟你啊,就是太重感情了,你又何苦這麼折磨自己呢。”石郁南說:“我不覺得這是折磨,我覺得挺好的。”

廖金民媳婦喊廖金民:“癩子,面好了,喊客人上炕吃飯了。”廖金民招呼石郁南上炕,石郁南見廖金民媳婦端來的面里有個荷包蛋,說:“哎呀,弟妹,你怎麼還煮了個蛋啊,都是莊戶人,你看,留給孩子吃嘛。”廖金民笑了笑,說:“還有,家裏老母雞還會下的。”廖金民媳婦端了碗鹹菜過來,說:“就是,大兄弟你就吃吧,我們經常吃,咋,你們那吃的少?”石郁南說:“地里種出的糧食也就夠填飽肚子,哪還有多的去餵雞啊。”廖金民媳婦問:“啊?你們村那麼慘?那能整下錢來?那畝松苗可得不少錢呢?”廖金民瞪了媳婦一眼,示意她住嘴,石郁南咬斷正吸食的麵條,嚼了兩口吞下,笑着說:“弟妹你放心,我來買苗,錢肯定備下了,我雖然掙不下錢,可我兒子有錢呢,他在南畔鋪煤礦上班,現在是組長呢。他每個月都會給我寄來錢,拿錢我都存着呢。”聽完石郁南的話,兩口子將信將疑,相互看了眼對方,廖金民問:“你兒子在南畔鋪煤礦上班?還是組長?那你咋還留在那沙窩裏,不去你兒子那過安逸日子?”石郁南放下筷子,說:“像咱們這把歲數的人,活到最後不都是活一個念想嗎,我爹娘還有我老婆都留在那,你說我還能去哪?去了外面這念想不就斷了嗎?”老金兩口子沒聽明白,也不打算再多問,他們只要確定眼前這個人有足夠的錢能把他們的松苗全收了。

吃過面后,廖金民掏出一盒捲煙,在桌子上敲了敲,遞了根給石郁南,問:“哎老石,你就推了那一輛車來了?我看那車挺小的,裝不了多少啊。”石郁南劃了根火柴給廖金民點上后再給自己點上,吸了口,說:“我就那一輛車,裝不了多少那就多走幾趟嘛,我要是一次運回去我也來不及栽啊,放家裏不都得乾死嗎,我今天把你那畝的錢一次付給你,你幫我看好那苗,我種完一車再回來運下一車。”廖金民聽到石郁南說一次付清錢,激動不已,說:“行,這苗在這你就放心吧,我肯定給你侍弄的好好的,哎老石,我聽你說我弟那的送種讓你給收了,我這還剩了有三十幾斤,要不你也便宜點一起收了吧。”石郁南說:“你這還有松種啊,拿出來我看看,要是好的話我下午一起放車上一起裝走,你弟弟那我只買了二十斤,太少了,我本來打算過兩天去靖南縣買的,你這省的我跑一趟了。”廖金民將手裏那包煙塞給石郁南,說:“是這,老石,來你先抽着煙,我去把種子拿來。”廖金民出門進了旁邊雜屋,搬開堆在牆角的鋤頭和犁,提起一個滿是灰塵的麻袋,抖了抖上面的灰,解開扎口的繩子,抓了把松種仔細看了看,說:“還沒壞,把灰掃了應該可以了。”廖金民提着袋子走到院子裏,用力提起袋子底部,將樹種倒在地上,從牆角拿了把掃把輕輕地清掃着樹種。石郁南見廖金民把種子到在院子裏,將手上的香煙放在桌子上,走上前來,蹲下身挑了幾顆仔細看着,廖金民蹲下身看着石郁南,說:“這種子沒問題的,都沒有壞,騙我錢的人雖然壞,但這種子是真的好,你去松苗地里看看就知道了,長得多好啊,那種子發芽率特別高,種子播下去后我都沒怎麼管過,就讓他自己長,你看現在長得多好啊。”石郁南擦凈種子表面,雖說時間長了些,部分種子殼表面有了些許霉變,但整體質量不錯,不影響發芽。石郁南放下手裏的種子,對廖金民說:“行,這些種子我都要了,等下裝好我一併帶回去。”廖金民笑着說:“好,這種子先給你掃掃灰,晒晒太陽。”石郁南掏出自己帶來的煙,遞了根給廖金民,划著了根火柴給廖金民點煙,說:“老廖,咱倆談談價錢吧,你那片苗和這袋子種子。”廖金民吸了口煙,思索了會兒,微微抬眼看着石郁南,說:“老石你覺得多少錢合適。”廖金民私下打了個小算盤:一個是準備今年地里要用的化肥,在一個就是能還點債,可又怕價錢要高了,這片松苗種了兩年了一直沒人過問,還佔着一片地,時不時還得去澆水,更重要的是,這好不容易上門的生意要是還讓自己做黃了,不僅苗砸手裏了,自己也會成為村裡人茶餘飯後的笑料。

石郁南吸了口煙,想了想,說:“你那片地我給你三十怎樣,你這袋種子十塊錢,一共四十,你看怎樣。”廖金民想了想,說:“行,就按你說的。”石郁南從兜里掏出錢,數了四十塊錢,剛要把錢交給廖金民的時候忽然想起些什麼來了,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說:“老廖,你還得幫我兩個忙。”廖金民有些慌,怕石郁南反悔,可表面還得裝淡定,問:“什麼忙?”石郁南說:“你這片松苗我一次拉不走,得跑幾次,所以這期間你要幫我照看好這片苗,別讓人糟蹋了,也別旱死了。”廖金民笑了笑,說:“這你剛剛吃飯的時候說過了,放心,我肯定給你看好,直到你拔走最後一根苗。”石郁南說:“嗯,再一個就是你得幫我拔苗待會兒,這要靠我一個人拔完苗再裝車回去,這走到家都半夜了。”廖金民笑了笑,說:“我當是什麼事呢,這不是應該的嗎,你能來買下這片苗也算是幫了我大忙了,小事。”石郁南笑着將錢遞給了廖金民。

廖金民數了數錢,確定數沒錯后,走進屋將錢交給妻子,妻子看着錢小聲問:“你賣了多少錢啊?”廖金民小聲說:“連那三十斤種子在內一共四十塊錢。”妻子說:“你沒講講價?”廖金民說:“講什麼價啊,萬一人家嫌價太高了,覺得我們太貪心了不要了,到時你哭都沒地方哭去,來,錢收好,我等會兒去幫他去地里拔苗。”妻子接過錢,數了數,塞進兜里。廖金民走到院子裏,對石郁南說:“老石,咱們去地里拔苗吧,早點拔完你也能早點回家。”石郁南說:“嗯嗯,行。”廖金民拿了兩把鋤頭放石郁南車上,石郁南推上車跟着廖金民去了地里,二人出門后不久便有兩名婦人進了廖金民家詢問價錢。

廖金民看着石郁南推着的車,說:“你這車有點小啊,這也裝不了多少啊,靠這車你得走多少趟啊。”石郁南說:“我就這一輛車,也只能多跑幾趟了。”到了地里,石郁南彎下腰便開始拔苗,費了好大勁才拔出一根,手也勒的生疼,廖金民遞了把鋤頭過來,笑着說:“這苗我都種了兩年了,早都生下根了,你這樣生拔那得拔到什麼時候去,你手也吃不消啊。”石郁南接過鋤頭說:“那咋弄?”廖金民吐了口痰在手上,雙手搓了搓,照着一棵松苗根部周圍三寸的地方挖了三鋤,輕鬆將苗提了起來,抖了抖土,說:“你就這樣挖,三寸左右,不要挖太深了,這樣既省力又能留下根。”石郁南聽後點了點頭,照着廖金民的方法挖了起來,將挖起的苗隨手扔到車上,廖金民見石郁南將苗扔在車上,忙上前去將苗撿回來放在陰涼處,對石郁南說:“你不能直接把苗扔在車上,中午太陽那麼大,會把苗曬死的,這苗你帶回去了也要注意,不能長時間放太陽底下曬,容易晒乾了,幹了就容易死,還有這苗不能全堆在一起,容易把底下的苗捂死。”石郁南聽了點了點頭,照着廖金民的方法,將挖好的苗放在陰涼處。

廖金民問:“哎,老石,你們村是個小村子吧?”石郁南說:“嗯,就幾戶人家二十幾口子人,不過這兩年都跑外面去討生活了,現在就剩下十個老傢伙了。”廖金民說:“你們村那情況確實養不活這麼多人,哎,你們村既然還有十個人,怎麼就你一個人種樹啊?這樹你要是種好了,你們村都有好處啊。”石郁南說:“我們村裡人想法跟你一樣,也覺得在沙漠裏種樹不可行,他們覺得反正村裡就剩幾個老傢伙了,死了之後也就什麼都不管了,這村子沙漠要埋就埋吧。”廖金民看着石郁南說:“老石我跟你們村裡人想法是一樣的,這都是不可能的事你非要去干,我真的佩服你,但我不會跟你一起干,老石,你挺了不起的。”石郁南笑了笑,說:“什麼了不起啊,咱們就是個農民,一個挺倔的老頭子而已,我也不知道這事能不能幹成,能幹成什麼樣,可我又覺得都這把歲數了,也就沒想那麼多幹什麼,去做就行了,至於能做成什麼樣,那就看老天爺了。”廖金民看着石郁南,眼神中多了許多敬意,揮舞起鋤頭,說:“老石,我也不怕你笑話,我這輩子就沒倔過,結婚前什麼事都聽爹媽的,結婚後都聽媳婦的,我這輩子都沒按自己的心意做過一件事,都是別人覺得這是好事要做我就做,這事不好就不做。”石郁南說:“咱倆境遇不一樣,你是從小在爹媽身邊長大,我是從河南逃荒過來的,親人全死了,我在陝西要了五年飯,是我老丈人收留了我,所以我才有今天。”廖金民說:“哦,這樣啊,不過說真的,我還有點羨慕你的啊,我活了大半輩子那都沒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隔壁靖南,剛結婚那會兒我聽人說縣城在招伐木工人去漢中林場工作,那時候我就想去,可我爹和我媳婦不同意,那回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跟我爸頂嘴,我爸氣急了就拿煙鍋打我,滾燙的煙灰落我頭上,燙了好大一個疤,從此這塊就長不起頭髮,後來村裡人因為這就叫我癩子,這麼些年我心裏也有委屈啊,可卻沒人能說,這是最難受的。”石郁南嘆了口氣,說:“在外邊流浪五年,聽起來挺不錯的,可這幾年吃得苦又有誰知道啊,那時候被人罵了被狗攆了也只能自己扛着,想哭都沒人聽啊。”廖金民嘆了口氣,用力揮舞着鋤頭,似乎要發泄他這些年心裏的委屈。挖了好一會兒,石郁南回頭看着幾堆苗,說:“差不多了吧,這應該夠裝一車了,多了我也拉不動。”廖金民放下鋤頭,說:“那先裝車上看看,不夠在挖。”石郁南和廖金民兩人整理好倒在地上的松苗,一捆捆抱上車,廖金民說:“哎,剛好,再多了拉起來就吃力了。”石郁南撿起地上的繩子,將苗綁緊。廖金民說:“老石,走上家裏喝口水,再把松種拿上。”石郁南推着車跟着廖金民回了廖金民家,剛進廖金民家打探的兩婦人好奇的上前,看着滿滿一車的松苗,問石郁南:“哎,老闆,你這松苗栽了咋掙錢的啊?這松樹長大得十幾年才能賣吧?”另一人附和說:“是啊,你這有什麼掙錢的路子竅門什麼的,跟我們也說說唄。”石郁南看着這二人滿是疑惑卻又充滿好奇的臉,淡淡的說了句:“保密。”便走開去幫廖金民收拾種子了,兩婦人沒問出什麼,撇了句:“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悻悻地走開了,倒不是石郁南不願意或者不想解釋,只是他覺得跟她們會解釋不通,所以才懶得解釋。

廖金民將種子裝進袋子裏,紮緊口子,幫着石郁南抬上了車,進屋端了碗水出來對石郁南說:“來,老石,喝口水。”石郁南端起碗咕嚕咕嚕的大口喝着,喝完后將碗遞給了廖金民,說:“老廖,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那片松苗地你可得幫我看好啊。”廖金民接過碗,說:“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幫你照看的好好的,你路上慢點,注意安全。”待石郁南走遠后,看熱鬧的人走過來,打趣說:“癩子,終於找着個冤大頭了啊,你發蠢種的苗子終於有下一個傻子接手了啊,掙了多少啊?”“說說,掙了多少錢,是不是得請大夥抽根煙啊。”廖金民並不想理會,轉身回屋了,院子裏的人見廖金民沒有回話,私下說著:“癩子怎麼了?”“可能是掙了錢瞧不上大夥了。”“就是,長脾氣了,小人得志。”極盡貶低之語,更有甚者,朝屋裏大喊:“癩子,問你話呢,哎,你那樹既然賣出去了,我等會兒去砍幾根回去搭個雞窩啊。”廖金民聽聞,衝出屋外,大喊:“我看你們誰敢去拔苗。”一人笑着說:“幹嘛呢你,你都賣出去了,你還有啥可心疼的。”“就是,都已經賣出去了,那苗就是人家的,我們去拔跟你有什麼關係啊。”廖金民瞪圓了雙眼,怒吼:“那片地還是我的,我看你們誰敢去,再說了賣的時候我都答應人家了,要照看好,過兩天人家來的時候要看見毀壞了是要賠錢的,我種苗的時候你們一直在笑話我,說我傻,活該被騙,為什麼你們會認為壞人欺負老實人是有本事,老實人被欺負是活該,完了你們還要踩上一腳,我告訴你們那片苗你們誰敢動我跟他沒完。”眾人見平日少言寡語的癩子會發這麼大的火,也都不想再觸霉頭,私下議論着:“癩子怎麼了,那個外地人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啊,會讓這麼一個老實的人這麼偏袒他。”“嗯,說不定還給了不少錢,不然癩子敢這麼跟咱們說話。”

廖金民會為了石郁南敢跟村裡人發火,並不是因為石郁南與他有交易,更多的今天一天石郁南都稱呼他老廖,而村裡人幾十年來對他只有癩子這一個稱呼,或許多的僅僅是這份尊重,這麼些年廖金民一直很在乎頭上的這塊疤,所以日常出門都會戴頂帽子來遮擋,可村裡人時常取下他的帽子,讓這塊疤暴露在眾人面前來取樂,可他天生性格內向,素日不願與他人爭執,凡是也願意吃點虧,他自以為的老好人在村裡人看來便是軟弱可欺,剛剛這一番吼罵,也算是發泄着幾十年來心中的憋屈。

太陽慢慢下沉,直至消失在地平線下,雖說現在已經是晚春,可夜晚從沙漠吹來的風依舊有些涼。石郁南裹緊衣領,藉著昏暗的月光,慢慢的拉着車往回走,等他回到村子裏時,村裡人家窗戶已經黑了,石郁南拉着車走在村裏的小路上,依稀聽得誰家屋裏的自說自話,這或許是誰睡不着覺可又無事打發吧。石郁南將車推進柴棚,將樹種卸下來,提進屋裏放在牆角,至於那車苗,石郁南已經無力再管了,走了一天路,石郁南已經累的腰酸腿疼,四肢乏力,石郁南關上門,也顧不得吃晚飯,脫了鞋爬上炕便睡了。

太陽已經升的老高了,石郁南迷迷糊糊地從炕上爬起,生火做了飯,吃過飯後,打了桶水,將松種倒進去催芽,這時聽見院子裏傳來李俊文的聲音:“郁南,這就是你拉來的松苗吧,看這長的挺好的,郁南。”石郁南走到屋外,說:“是啊,那個老廖也是個上心的人,這澆水施肥一樣沒少。”石郁南解開繩子,將松苗放下來,堆在柴棚里,李俊文問:“郁南,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種樹啊?”石郁南說:“等會兒就去。”李俊文驚訝的說:“等會兒就去?我這鋤頭也沒帶,哎,你知道嗎,拐子又去鄉里去撿吃的了,一把歲數了還是那麼饞。”石郁南說:“他要去咱們也沒辦法,那就不等他了,他要願意來咱們歡迎,不願意來咱們也不勉強。”李俊文說:“嗯,那你等我,我會去換身衣服拿鋤頭。”石郁南說:“嗯,你去吧。”李俊文走後,石郁南撿了些玉米葉紮成一條草繩,扎了一捆松苗,回屋脫下解放鞋換上雙布鞋,換了身衣服,毛巾包裹在頭上,拿起桌子上的煙桿坐在門檻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煙,不一會兒,李俊文扛着鋤頭走了過來,石郁南在門檻上敲了敲煙鍋,插在腰帶上,帶上門,拿了鋤頭走進柴棚里,挑起一捆松苗,對李俊文說:“走。”兩人一同走向了北邊的防護林。

前幾日在地里澆過水后,李福田便無事可做,整日在家閑坐,早晨吃過飯便望着屋頂發獃,時不時走到院子裏看看,熬過午飯後又上村裡轉轉,可誰家都關着門,又轉去半仙家念念經,拜拜神,晚上又回家吃飯睡覺。閑過幾日後,李福田看着這麼好的天氣,便想找點事做,早上上廁所時見糞坑裏有了些糞了,便想着掏了這些糞再兌些水便能澆上一畝地了。李福田推着車慢慢的往地里拉,聽得有人叫他:“福田,你這又去澆水啊。”李福田停下車,擦了把汗,回頭見是李俊文和石郁南,說:“啊,是啊,地里有幾天沒去澆水了,哎你倆去哪啊這是?”石郁南示意掛在鋤頭上的松苗,說:“去種松苗。”李福田聽得甚是驚訝,問:“你們真去啊?”石郁南笑了笑,說:“那還能有假。”李福田望着離開的石郁南,嘆了口氣,說:“唉,我要有那身體就好了,侍弄好地,還有多餘的力氣去做那個,唉。”

李俊文回頭看了眼,見走遠了,對石郁南說:“郁南,你瞧見沒,福田前幾天剛澆完地,今天又要去澆,你說他光澆水沒有肥,那澆了有什麼用啊,這完全是浪費水啊。”石郁南說:“行了,少說點,過兩天咱們這松苗種下去了也要澆水,到時村裡人肯定會有意見。”李俊文不再說什麼。不一會兒來到了防護林,石郁南放下松苗,看着這片松林,說:“這還好去年秋天來這收拾了一趟,不然這個冬天肯定得死不少。”李俊文說:“這村裡不僅沒人管,還經常來這砍樹,能有這麼些就不錯了,咱們怎麼種啊。”石郁南說:“這以前不是有樣子嗎,就照着這樣子種,橫豎兩顆之間間隔三尺,還有就是這坑挖深一點,差不多半尺深就行,這太淺的土沒有水,也存不住水,這苗種下去了難活。”李俊文說:“嗯。”拆開綁紮松苗的草繩,往手上吐了口痰,搓了搓手,揮舞起鋤頭開挖,挖了有半尺深,李俊文停下來看了看,有又用手抓了把坑底的土,發現這土太干太松,又向下挖了幾鋤頭,挖着些濕的土,對石郁南,說:“郁南,半尺太淺了,土還是太幹了,這還得挖深點。”石郁南放下鋤頭走過,抓了把土,看了看,放鼻子前聞了聞,說:“嗯,是得挖這麼深。”李俊文拿了根苗立在坑裏,將周圍的土回填回坑了。

這太陽才爬上樹梢,那捆松苗已經種完了。李俊文看着這一上午種好的苗,說:“這種了得有一畝地了吧。”石郁南說:“嗯,有了,剛開始我還以為一上午還種不完呢,看來下午得多帶點。”李俊文倚靠這鋤頭,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說:“之前聽你說的時候我以為種樹會很難,會有很多我當時都沒想到的困難,你看這今天上午這頓忙活,也種上了一畝地的苗,這沙地就少了一畝,這沙地也就那麼回事嘛。”石郁南笑了笑,說:“本來就那麼回事,你看你要不去做你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吧,哈哈,走回家吃飯,吃完了繼續干。”李俊文扛上鋤頭,說:“下午接着干。”跟着石郁南回家了。

將桶里最後一點糞水撒在了地里,李福田坐在田埂上,看着地里冒出的綠苗,暢想着四個月後長成株株顆粒飽滿麥穗豐碩的玉米田,看着這玉米苗,似乎聞到了四個月後的玉米香。李福田見旁邊李青山兩口子提着桶也準備回去了,李福田提着桶走上前去,說:“哎青山,你猜我我上午看見啥了。”李青山瞥了李福田一眼,說:“啥?鬼啊,咱們這地方說不定還真能看見鬼。”李福田說:“沒跟你說笑呢,我今天上午看見郁南和俊文扛着一捆松苗去北邊防護林了,他們去種樹了,唉,人郁南日子就是好過啊,兒子月月給錢,自己身體還那麼好,不僅能侍弄地,還有多餘的錢和氣力去沙漠裏折騰。”宋紅英驚訝的說:“真去種樹了啊?我還以為他說著玩的。”李青山斜眼看着宋紅英,說:“咋?崇拜他啊,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種啊。”宋紅英瞪着李青山,說:“忙了一上午看來你還不累啊,還有力氣說話,走,再去挑兩桶水過來。”李青山一聽瞬間慫了,說:“哎呦我說著玩的,別生氣了,走回家,下午再來吧。”宋紅英說:“你是不是見不得我提人郁南啊?”李青山擺了擺手,說:“沒有,沒有,能提能提。”宋紅英說:“我還真就告訴你,你還真比不上人郁南,人有個好兒子不假,可人心腸好啊,會做人啊,咱們村這些人誰家他沒幫過啊,遠的不說,年年農忙的時候像拐子、俊文、二憨,村裡人誰家會去管,不只有人郁南會去幫忙嗎,那年咱們村這種防護林你得罪人老於,差點讓人拉去批判,不還是人郁南幫你說的好話嗎,你呢,自私,小心眼....”聽得妻子說了這麼許多郁南的好話,心中多了許多不滿,說:“我那麼不好那你還嫁給我幹啥?”說完挑着桶徑直回去了,宋紅英見丈夫真的生了氣,忙追了上去,福田咧着嘴看着兩口子拌嘴,待兩口子走遠后,挑着桶心滿意足的回去了。

石郁南和李俊文在沙漠裏種樹的消息傳遍了村子,村子中間的磨盤上罕見出現了人群聚集,李福田扛着鋤頭走向正在磨玉米的李福民兩口子,說:“郁南和俊文種樹的事你倆知道不?”李福民抬眼看了眼這個平日來往極少的哥哥,說:“早知道了,兩人挑那麼大一捆松苗往北邊去了,誰看不見啊。”李福田說:“哦,哎,你說這郁南有錢有糧的也就算了,這俊文瞎湊什麼熱鬧啊,自己連飯都吃不飽。”李玉山說:“他老婆死的時候是人郁南出的錢幫忙埋的,今年開春又用了人家的化肥,這吃人嘴短,俊文受了郁南那麼多好處,現在郁南要種樹,俊文能不去?”李福田說:“郁南哪年沒給肥料啊,就連咱們,也每年都拿過一兩升肥料啊。”李玉山說:“人今年是給了一整袋啊,不光他,拐子也給了一袋。”拐子吃過午飯,聽見屋後有人群說話,放下碗筷,從掃把上折了根小枝放嘴裏叼着,披了件衣服悠然地走過來湊熱鬧。李玉山見拐子過來了,大聲對拐子說:“哎,拐子,你怎麼沒跟着去種樹啊?”拐子一臉疑惑,問:“什麼種樹啊?”李福田說:“今天郁南和俊文兩人挑着松苗去北邊沙漠裏種樹了,你這受了人那麼多好處,吃了人那麼多酒肉,還給了你一袋化肥,如今人家去種樹了,你怎麼跑了?”李玉山和李福田大笑,李福民兩口子面無表情地繼續磨糧食。拐子聽得這番奚落,臉色頓時難看了許多,支支吾吾地說:“我今天有事,再說他們也沒叫我啊。”李玉山說:“那明天叫你了你不得去啊,唉人郁南不光身體好,關鍵人還有個好兒子,人今天高興,領着你倆去種樹,明天累了就跑兒子那享福去了,留下倆傻瓜望着剛種好的松苗,指望着他能不能長出糧食來。”拐子聽完這番奚落,怒火中燒,想要發火怒斥他們,可站在那憋了半天,只是將自己的臉漲紅了,拐子這才發現自己被欺負久了居然失去了發火的能力,只是將嘴裏的小枝吐在地上,轉身回去了。李青山兩口子推着裝有水桶的車走過來,李福田嬉笑着說:“喲。青山,紅英,和好了啊。”宋紅英說:“兩口子有什麼和好不好好的。”李青山說:“你們聊什麼呢,老遠看你們聊的起勁。”李玉山說:“哦,沒什麼,就是郁南和俊文種樹的事,這事你們知道不?”宋紅英說:“知道啊,”李玉山說:“你倆咋看這事?”宋紅英說:“咋看,站着看唄還咋看,人郁南種他的樹,咱們種自己的地,兩不相誤,管他那麼多幹啥。”李福田說:“可他種下了苗不得澆水啊,他井裏就那麼點水,種地都不夠。”李福民說:“紅英說的是,他種他的,咱們管他幹啥,這這眼看都快入夏,肯定會下雨,你咋還擔心水了。”李玉山說:“哎,也不知道郁南咋想的,有那麼些錢買苗買種扔沙漠了,我這窮的鹽都吃不起了也不見他幫一把。”李青山說:“哥,你要真吃不起鹽了我給你,他干他的,咱們忙咱們的,管他那閑事。”李玉山笑着辯解說:“沒有,沒有,鹽還是吃得起的,不說了,幹活了。”難得聚起的人群又散開了。

拐子回到屋裏,將衣服憤怒的扔在炕上,回想着剛剛玉山和福田的戲謔,越想越氣,掃視了屋裏,想要發泄一番,可屋裏僅有的鍋碗瓢盆,若拿來發泄代價他是承受不起的,去野外發泄又怕被人看見,思來想去,只好作罷,坐在炕上穿着粗氣。很快,拐子心情便平復了,卻又糾結起要不要去幫郁南,村裡人一直在嘲笑這事,可郁南人又不錯,也幫過自己不少,再說了自己也曾答應過要幫他的,總不能跟人食言吧。糾結許久,拐子始終拿不定主意,在屋裏來回走着,許久,拐子想了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地里要除草了。扛起鋤頭去了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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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上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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