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碎寧~妝成(女主角的名字是應一yìng一寧)
“姑姑,娘娘喚您過去侯着。”屋外一個身着素色嫩柳綠描金邊長衫的宮婢扣了扣門。
“就來。”
女子放下手中的繡花繃子,抬眼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素凈的臉上也沒塗抹什麼胭脂水粉,只稍用黛粉勾了勾眉,看得人只說眉目冷清不似個好親近的。
許是心境不同,人竟也老得快了起來。才梳發自願請留也不過幾年,眼角便添了幾道猶如蛛絲的細紋。可她也不過將過二十九歲。
也不再多看,女子起身整理了一番便開門出去了。
“錦容,娘娘不是剛歇下,怎的就突然喚我過去?”
瞧見女子開門,綠衫宮婢欠了欠身給女子道了安:“應寧姑姑,娘娘剛歇下清蘭軒的那位便過來了,說是給咱們娘娘道喜。”
應寧關了門向主殿走去,錦容說著便跟在應寧後頭。
“清蘭軒?如妃娘娘?”雖然詢問,可應寧語調平平,神情未有波動。
“正是,這如妃也不知怎的,就挑着這正值午休的時候過來。要我說啊,上午官家才說等得了空要教咱們娘娘騎馬,說是等秋後狩獵時讓娘娘隨行。這如妃如今趕着趟來怕是不安好心……”
“敢議論主子的是非,錦容你怕是覺着活膩歪了?”還未等錦容說完應寧便止住腳步,皺着眉轉身看着錦容。
錦容抬眼一瞧應寧皺着眉,忙伏了身下去:“姑姑,是婢子不懂規律,可您也知道這如妃和咱們娘娘向來不對付。我也就是在您面前說兩句,絕不在外人面前多說什麼。”
“你既然知道娘娘同如妃不對付,還來給娘娘來招惹是非?倘若今日你這話被那有心人聽了去,倒霉的是娘娘!”應寧一拂衣袖,錦容便跪了下去,神色也惶恐了來,“你是娘娘身邊的大宮女更是要謹言慎行……罷了,你先同我去向娘娘復命,等如妃此間事了,你再跪上一個時辰,自個好生思量思量。”
錦容垂下頭,對應寧作了揖:“是,多謝姑姑教誨。”
——
“婢子可算是把姑姑盼來了,娘娘打發了婢子來瞧了好幾次。”
同應寧迎面走來一道合-歡紅端着茶盞的人影,那人嘴角含笑微微福身又打趣着盛應寧,說罷又往應寧後頭瞧了瞧,只見錦容神色懨懨。
“錦容怕又是嘴上沒個把的說了什麼不得當的話,給姑姑罰了吧?”
應寧頷首算是作了回答:“你同錦容二人皆為娘娘大宮女,你素來機敏沉穩,還須多提點她才是。莫要給娘娘惹些麻煩。”
“婢子省得了,姑姑快些進去吧。莫讓娘娘等急了。”
時值三月下旬,天氣將好。冬日裏正殿門口掛着的禦寒的簾籠早早的便取了下來,只等再熱些便換上隔熱遮陽的帘子。
應寧垂手進去對着主位的人行了禮又給坐在下首的人行了禮這才站到主位上的人旁邊。
“妹妹,適才咱們說到哪了?”
下首坐着的人頭戴金絲八寶蝠蝶釵簪着珠花,上着丁香色印金竹暗紋長衫,下着槐花黃綠百迭裙。面上輕施胭脂,兩彎柳葉眉似蹙非蹙。一身素雅,渾然宛若那三月的揚州。說話間那人端起茶盞淺飲了一口,動作端得是端莊嫻雅。
再瞧主位上坐着的人身着香葉紅皺紋羅紗滾銀邊羅裙,滿頭烏髮只鬆鬆挽了起來未戴珠釵,面上未施粉黛。一副將將睡醒的模樣。那人側頭對着應寧露出了個笑臉,然後便又側了回去。
應寧抬眼瞧了瞧自己身前坐着的人,隨後便斂眉隱去了自身的情緒候在一旁。
“不知如妃姐姐到妹妹這來到底是作甚?這茶也吃了一壺了。”
如妃怔了怔,便將茶盞放在了桌上,輕輕擦拭了嘴角,隨後將手一揚,站在如妃後頭的宮女便拿了一黃花梨木刻八仙過海圖的食盒上來。
“瞧我這記性,這是給妹妹的賀禮。妹妹將將冊封妃位,官家便要帶妹妹去秋獵,這是何等的聖恩啊。原本妹妹同我都是先皇後手底下的人……”說到此處如妃眼角似有淚花湧出,她抬手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才又繼續說道,“先皇后素來疼你,知道你如今能有此番盛寵想來也是極開心的。妹妹在先皇後手下當值時便愛吃這蜜藕盒子。如今知道妹妹承了盛寵,又想着怕是許久未吃過這蜜藕盒子我便着人給妹妹做了些來,不過怕也是沒有先皇后那般好的手藝。”
說罷如妃又抬手擦拭了一番眼角,才吩咐身後的人將食盒呈上。
應寧上前一步接過食盒,退回去之時恭敬地將食盒打開。甫一打開便有一股濃郁的花香傳來。只見食盒中有一盤用晚茶花花瓣做底,雕刻成花型的蜜藕盒子,蜜藕盒子上澆了一層薄薄的花蜜。暗紅色的晚茶花花瓣配上淡醬色的蜜藕盒子也是說不盡的雅緻。
首座之上的人本是輕倚着紫檀桌几的,瞧見食盒中之物不由端坐好了身子。
“快快端出來給大家嘗嘗,如今我這裏瑞弈軒大多是先皇後娘娘的知心人。如今這蜜藕盒子得了,我也就想着大家吃個念想,姐姐覺着如何?”
應寧聞言將蜜藕盒子從食盒中端了出來放在首座之人旁邊的桌上,那人又抬手喚來些宮人,才又給如妃道了不是。應寧則低手站回了那人身後。
“這是自然,特別是應寧。當初我進宮的時候便跟在先皇後身邊,當初便心靈手巧,如今更甚幫着妹妹將這瑞弈軒打理得有條不紊的。只是可惜了這樣的妙人,沒能出宮嫁人。”如妃說著便下座過來,將應寧的手拉了起來。
“娘娘,謬讚了。應寧能留在姝妃娘娘身邊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哪能去肖想那有的沒的。”應寧一邊回話一邊露了個笑臉,又將手抽了回來,“婢子手糙可別弄疼了娘娘。”
瞧應寧抽回了手如妃也沒變臉色,只是伸手拿了塊蜜藕盒子遞給應寧,才又坐回了座位之上同姝妃說話。應寧接過了蜜藕盒子道聲:“謝娘娘恩賜。”才拿着蜜藕盒子輕輕咬了一口吃了,剩下的便拿在手裏不動。
一盤蜜藕盒子被幾個宮人分了些,還留了些。如妃同姝妃說了會話,才又起身道了別離開了。
等如妃一走,姝妃便同舒了口氣一般,揮手將應寧叫到自己面前扶着應寧站了起來。而應寧則將咬了一口的蜜藕盒子又放回了盤中,才又吩咐人將蜜藕盒子端出去倒了。
“你一不在我身旁,遇見這些人我心裏卻是沒底……幸得有你才讓我在這路上安心。”應寧扶着姝妃往內屋中走去,不想姝妃卻突然開口,口中滿滿是感嘆。
因得如妃離去之時還未過未時,應寧便又侍候姝妃上床小憩。這回應寧便沒有回自己的起居室,只是在姝妃小憩的屋子的耳室里侯着。
才坐下沒過一盞茶的時間,應寧便覺得胸悶氣短還伴着劇烈嘔吐。這又驚得小宮女大呼小叫,應寧剛要出聲喝住小宮女的呼聲,便眼前一花倒地不省人事了。
恍恍惚惚之間,應寧似聽見姝妃的聲音。
“如妃好大的膽子!我卻不想她居然敢在吃食中動手,應寧你莫怕我總得給你……”
再次睜眼看見的是最為熟悉不過的的蔓青色輕紗床幔,應寧苦笑一聲隨後拿起床邊掛着的薄襖披在身上下床倒了杯水喝。
應寧抬眼去看梳妝枱上的銅鏡,這夜月色分外明亮,月光透過窗柩正好將應寧的面容照個分明。
而鏡中倒映的人的模樣也不過十/八九歲,她最為害怕瞧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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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寧就着月光抬眼瞧了瞧更漏,此時不過寅時五刻。
平日宮人約在卯時一刻起身將自己收拾妥當了才去娘娘們的起居室侯着。倘若前日夜裏官家來歇下了,那她們便要在寅時就起身才能侍候卯時便要朝會的官家。
按着她往日的性子此時還未起身,怕是官家昨夜歇在了別處。應寧便又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坐在圓凳上細細呷起來,準備待會再起身。
細看之下此刻屋中的物品與之前應寧屋中的物品不大相同。床簾成了蔓青色不說,整個屋子的物品擺放雖是井然有序可卻又透露出一股小女孩的媚態。
單說那梳妝枱上便放着個描金漆繪竹報平安的妝奩,上面還零星擺着幾件鎏金的簪子。再瞧那銅鏡也不似時下婦人用得最多的只能照清個人影的粗磨銅鏡。這面銅鏡上雕刻着蝶戲並蒂花不說,鏡面打磨得猶如水面一般能清晰照出人臉。
應寧記得這面銅鏡,這是先皇后剛冊封之時賞賜下來的物件,她得了這面銅鏡,其他人則得了別的稀罕物件。
才坐下沒多久一道匆促之聲隨着大力拍門的聲音便傳來。
“我的好應寧啊,你怎麼平時不睡懶覺,到了這節骨眼上偏又才來貪那夢會周公的時候。應寧快些起身,今日這事還多着呢!”說罷又傳來幾聲拍門聲。
雖是許久未聽過的聲音,應寧卻還是聽了出來。
“玉雙,我起身了,莫慌。”
應寧將薄襖穿上了,才給拍門之人開了門。門前站着個十七八歲容貌研麗的姑娘,穿着一身玉紅色灑金綉蛺蝶的長襖,挽着着個垂掛髻,簪着幾朵粉色絹花。
在這露重、寒氣上涌之時瞧着這人就就如同飲了杯那燙人肺腑的胡湯。
這人同應寧一樣是先皇后齊氏身邊的大宮女,名為玉雙。
玉雙一瞧應寧才穿上一件襖子的模樣,連忙將人推了進去:“今日乃是二公子中舉才得了陛下恩賜,才能進宮來瞧娘娘的日子。娘娘可巴巴盼着小半月了,要是娘娘知道你這樣懶散說不得會讓你失了恩寵。”
說著玉雙將應寧推去了梳妝枱邊,伸手拿了蓖子欲要幫應寧梳頭的架勢。
“二公子?”聽了玉雙的話應寧神色微變,眼中雖是露出疑慮,但轉眼便了無了痕迹。應寧轉身從玉雙將蓖子拿了回來放在了梳妝枱上,隨後走向床邊的木施,取了掛在上面的衣物穿了起來。
“我自個來便是,你快去侯在娘娘那邊吧,估摸娘娘也起身了。今日怕是有得忙了,怪我這般糊塗,居然睡得忘了這火燎眉毛的事。”說完應寧便覺得好笑一般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倒是該罰,也不消你給娘娘去告那一狀了,等今日事畢我便自個去領罰,可行?”
“娘娘還未起身,我就在你屋子裏等你。”玉雙本是去點那放在桌上的油燈,聽了應寧這話點了燈回頭瞧見這人還拍了拍自己額頭,忙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說罷,便瞧見應寧嘴角越發上翹,就知這人又在誑自己。
“好啊!你個妮子!居然敢戲弄我!”
“我哪敢戲弄皇後娘娘身邊的玉雙姑娘?”應寧閃身躲過玉雙張牙舞爪模樣地一撲,坐在了梳妝枱旁邊好似感嘆一般,“只是這二公子也是出息,居然中了舉。”
應寧拿起蓖子將一頭烏黑的秀髮梳順了準備盤發,玉雙則站在了應寧旁邊翻看着應寧放在梳妝枱的簪子,又拿起往應寧頭上比劃。
“這有什麼,二公子雖是庶出,可打小/便跟娘娘親,更何況二公子自幼文才便出眾,得了這常科的新科狀元才不負娘娘的期望啊。再說英國公府向來都是武將世家,出了二公子這新科狀元,更是給國公府上一條能從仕的路子。以後娘娘的兩位弟弟既從武又從文,哪怕是娘娘還未走出失子之痛,鍾梧殿的那位要是還想同娘娘作對便要好好掂量掂量了。這個好看。”
應寧垂下眼眸掩蓋了眼中的情緒,等將秀髮盤妥當了才接過玉雙遞過來的一根鎏金刻桃花簪簪在了頭上,又撿了朵素色絹花戴妥了。又才來描眉,用胭脂點了唇。
“你又胡說,小心娘娘聽到了撕爛你那張小嘴。”
“你不說,我不說,娘娘便不知道了。我都不給娘娘說你今兒睡過頭的事,你自然也不能同娘娘說我的壞話。”
應寧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裙子,玉雙便靠了上來挽着應寧的手臂撒起嬌來。
“好了,娘娘該起身了,咱們過去吧。”
“誒。”
兩人又熄了燈,才走了出去。
屋外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韶鳳殿在這霧氣中如同蒙了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再遠一點的建築便有些看不大清了。
天上還掛着彎冷月,雲霧遮住了月邊點點星光。韶鳳殿的宮婢、內侍也都早就起了身,整個殿內人來人往但卻井然有序也沒甚聲息。廊下站着些內侍在點掛在房檐下的燈籠。韶鳳殿本就不大,檐下的燈籠甫一點亮便照得整個韶鳳殿亮如白晝,照得霧氣都好似消散了一些。
看着韶鳳殿內的場景,應寧斂眉掩下了眼中的情緒同玉雙往主殿走去。一路上不時有小宮女和內侍停下手中的活計同二人問好。
到了主殿旁的耳室內二人站了會,便聽見屋內在喚人。
應寧接過早就侯在一旁宮婢手裏提着的一壺熱水,同玉雙捧着盥洗盆進去了。
屋內還未掌燈,掌燈的宮女跟在應寧玉雙後頭進了屋,待二人到床邊侍候床上的人起身時便點了燈燭退了下去。
“將簾籠打下來,別讓寒氣進來使娘娘受涼。”玉雙擰了帕子吩咐道,又咧咧着,“娘娘這些小妮子可越來越沒規矩了,這大冷天的進進出出也沒個章法。”
柚黃葛布綉百子千孫圖的床帳內伸出一隻白皙宛若柔荑的手。應寧將一邊的床幔掛了起來,隨後將床幔中的人扶了起來。
“玉雙你責怪她們做什麼?此時也不過暮秋,我哪有那般弱……”床上之人還未說完便傳來幾聲咳嗽,應寧瞧了連忙去給人順氣,“瞧我,剛說便自己不給自己面子。”
床上之人一頭青絲平順的散在身上,面上雖未施粉黛,但因咳嗽了的緣由面色倒是惹上了抹緋紅。這抹紅更襯得這人膚若凝脂、眉若遠黛。一雙明眸里雖似有化不散的哀愁,但此刻不過柔柔一笑卻好似將韶鳳殿內的燭火都比了下去,彷彿將那星河盛在了眼眸中。
應寧瞧着這人,心下道了句:別來無恙,皇後娘娘。
“娘娘您貴為一國之母更該好好注重鳳體,可別讓鍾梧宮的那位鑽了空子,分了盛寵。”
玉雙將打濕了的帕子遞給了齊皇后,而應寧轉身取了衣服安靜地侯在旁邊等齊皇后凈面。
“你個嘴上沒把的,又在說些胡話,若有下次我絕不輕饒。”
對於面前的這位齊皇后應寧心中是複雜的。說恨,她怕是恨不起來,說不恨,心中卻也有着不平。為何當初她不能站在她身後?
其實在這反反覆復應寧是明白了的,可她就是有點不明白,或許說是心有不甘。
應寧垂下眼眸,怪就怪當初的她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吧。
等侍候齊皇后收拾妥當用過早膳時也不過辰時未到。暮秋時節便已開始晝短夜長,此時天也還未亮透,只是亮了一角將露未露。看着剛剛泛起白邊的夜幕,應寧嘆了口氣。
不知這世又有些什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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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本文是架空朝代,設定是類似宋明結合,重宋朝。宋朝的皇宮不像明清的皇宮,沒有什麼什麼宮只說,所以嬪妃自稱是本位而不是本宮。另外宋朝的皇后被稱為聖人,但是感覺大家會和唐朝稱皇帝的叫法弄混就沒有採用。
在蔡絛的《鐵圍山叢談》中的一句話:“國朝禁中稱乘輿及后妃,多因唐人故事,謂至尊為官家,謂後為聖人,嬪妃為娘子。”這句話就是告訴您:朝廷、皇宮裏的人稱皇帝為官家,稱皇後為聖人,稱嬪妃為娘子。
不過本文還是採用明清稱呼嬪妃的叫法,比如娘娘啊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