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下的骸骨(一)

薔薇下的骸骨(一)

骨頭小姐還記得,她是在某一個不見天光的晚上,被埋到土裏的。

那時候她還包裹着新鮮的剛剛乾涸的血肉,血液一點點從柔軟的包裹物中滲出,好像要淹沒了她。

但是那些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怎麼也鑽不出把她們包裹得密不透風的膠袋子,只能被囚禁在這漫無邊際的夜色中,被人埋進土裏,跟泥土融為一體。

她掉入一個人類挖出的陷阱中,毫無還手之力的被一鏟一鏟的泥土淹沒,直到看不到一點光亮,在黑暗中,她看到的只有自己一點一點被腐蝕殆盡的未來。

也許很久之前,她還沒能夠誕生意識的時候,或許也是那個把她帶入不幸境地的人類當中的一個,而他們在物種上來說,或許也能夠稱得上一句同類。

但是很遺憾,現在她只能一動不動的待在泥土當中,而她的外衣長出了一些不太美麗的蟲子,慢慢的散發出一股子腐臭的氣味。

或許是她的到來影響了環境,土地開始為她清洗掉她身上那些不夠合理的地方,讓她能更好的融入自然。它一點點的融化了那些包裹着她的柔軟的組織物,讓那些惡臭的氣味散去,骨頭小姐的外衣被環境蠶食個乾淨。

她知道,堅硬的它終有一日也會成為土地的一部分。

地下的日子其實不算無聊,偶爾路過的小蚯蚓小螞蟻會向骨頭小姐問好,聊聊近況——它們是熱情又親切的鄰居,讓無法移動的骨頭小姐不至於因為得不到外界的反饋導致太過消極。

又是對於骨頭小姐在地下生活的日子裏面相當尋常的一天,她觀察了一下即將被褪去的外衣,百無聊賴的觀察着身旁的小生物們路過的印記,然後等待着某個鄰居路過身旁,給她講一講它們的一些經歷。

突然,某種植物的根系觸碰到了她,骨頭小姐被嚇了一跳,對面那不知名的植物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聲道歉道:

“對不起對不起!非常抱歉冒犯您了,希望您能夠原諒我的失禮。”

骨頭小姐本來有些被嚇到,但是想想對面植物也是無心之失,便也原諒了他,並且跟他聊了起來,這株植物也開始介紹起了他自己:

“我是一株薔薇,從種下種子,然後發芽,也算是用了許久的時間,跟我一起被灑在這片土地里的,還有很多很多的種子,有的跟我一樣發芽成長,有的因為積蓄的營養不夠或是各種原因,沒能成長起來。”

“我被播種的時候,因為身下的土地剛剛被一個人類翻動過,所以相當的鬆軟,這個人類藏了什麼東西在我身下的泥土深處,那時候,我就萌生了一份好奇心,但是相比於好奇,我更關注我是否能夠扛過各種阻礙順利成活,後來成功存活下來,我才又開始好奇我所在的這片土地下到底有些什麼,所以今天才會來到這裏。”

”很高心遇到你,美麗的骨頭小姐。“

”謝謝誇獎,幸運的薔薇先生。“面對新來的夥伴的誇獎,骨頭小姐有些拘謹回復道:“如果您說的被埋到土地裏面的話,我猜您說的或許是我也說不定,在很久之前,我被一個人類埋在了這裏,之後一直沒有見到別的物品被埋下。”

“真的嗎?我真是太開心了,原來骨頭小姐就是我一直想要尋找的寶藏。”

得到回應的薔薇先生欣喜若狂,過了許久才對着骨頭小姐繼續他的分享:

“這片土地非常適合植物的成長,相比於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同類們,我成活的要更順利一些,很快就開始紮根發芽,更是在抽枝之後,快速的拔節生長,相信很快,我就能開出非常絢麗的花來了。”

“花?真好啊,可惜不能看到,聽其他的鄰居說,植物們開花的那一刻總是非常的美麗。”骨頭小姐聽到這裏,有些嚮往,又有些失落。

“是的,我見過附近的植物們開花,他們開花的那一瞬間總是有着各種姿態的美感,這讓我非常嚮往,因為我還沒開過花。”薔薇先生這樣說著,留意到骨頭小姐的失落,意識到他的分享對於不能移動的骨頭小姐來說或許有些不太合適,於是有些局促的再次道歉。

“非常抱歉,或許我的話語讓您不快了,但請您相信,我絕對不是有意的,您是我好奇心驅使下,尋找到的非常美麗的寶藏,我非常在意您的感受。”

“不不不,先生,這與您無關,只是我個人的一點小情緒罷了,我非常喜歡您的分享,哪怕看不到,但是我也感受到了您描述到的那些美好,請不要感到抱歉。”

骨頭小姐連忙回復薔薇先生,這位初來乍到的朋友讓她感到非常開心,她想或許以後多了一位能夠經常聊聊天的朋友了呢。

“或許,我能帶你去地面看一看呢。”薔薇先生明白那些對於未知的好奇與嚮往,見到骨頭小姐露出失落的一面,薔薇先生非常不忍,他想到了一個辦法,於是忍不住跟骨頭小姐分享:“你可以看到我的根須,我的根系因為您所在的位置營養更豐富,所以分佈的非常密集,或許我可以更努力的生長,用一部分的根系,帶您去到地面。”

“真的嗎?非常感謝你,不過這樣不會對您造成傷害吧,我不希望因為我的一些小小的心愿對您造成不好的影響。”雖然聽到能夠去到地面,去見識到一些自己在鄰居們的分享中才能看到的事物,但是骨頭小姐仍舊非常擔心給薔薇先生造成麻煩。

“影響不大的,我可以長出非常多的根系,只是使用一些根系把你送到地面罷了,骨頭小姐,請您放心。”薔薇先生嚴肅回答:“而且我非常願意滿足您的願望,也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允許。”

“好的先生,樂意之至。”骨頭小姐聽到薔薇先生的回復,笑着回應道。

“這將是一段漫長且浪漫的旅行,希望能讓你感到愉快。”

“當然,哪怕只有過程,我也感到非常開心。”

骨頭小姐感受到薔薇先生的根須一點點接觸到她的身體,緩慢而又堅定的將她托舉起來,一點一點的把她送往地面。

這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但骨頭小姐相信,在被泥土同化之前,她能夠見到從前嚮往着的那些被美好詞彙修飾過的風景。

在這個過程中,薔薇先生也會跟她分享許許多多的事情——比如蜘蛛在他的身上結了網,沒過幾天就被露水淋濕;比如隔壁的薔薇枝葉跟他的纏到了一起,遮住了底下小草的陽光;又比如這裏有了人跡,偶爾這裏會有一些年輕的人類過來,拿着一個小東西,放在眼前按下按鍵。

比如春天快要來臨,溪流解凍,萬物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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