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鍾妙這才想起還有這碼事。

她是師父半路撿來的徒弟,沒走過什麼正經宗門拜師流程,對那些上譜刻碟的事一概不清楚,入門后也只是對着師祖的畫像拜拜,再敬一盞茶,這就算是認在名下了。

到她自己收徒弟的時候就更是隨意,直接摁頭叫了聲師父,什麼程序也沒走,這就算是了。

鍾妙自己懶得折騰,但師父願意帶着顧昭去見見師祖,她還是很高興的。就像撿回家的貓貓收到了父母送的小衣裳,既然拜過師祖,顧昭就不只是她一人的徒弟,從此鐘山正式將他納入庇護之下。

她知道這是好事,於是向顧昭揮揮手,示意他跟着師祖前去。

師祖的畫像放在草堂最深處的屋子裏,鍾妙還是剛被撿回來時見過一次,只記得是個很明艷的女修,就算只是幅畫像,也能看出她開朗愛笑的性子。

據師兄說,鍾妙與師祖眉眼間極為相似,他們暗自揣測這正是鍾妙每次發現師父酗酒,靠一雙眼睛就能將師父盯得坐立不安的緣由。

顧昭得令,心下忐忑,他在早年的流離失所中鍛鍊出野獸般的直覺,因此即使他還未曾單獨與師祖說過話,但已隱隱能察覺劍尊遠不像他看上去那樣是個和善長輩,且似乎還有些什麼別的緣由,使他望過來時,眼裏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暗色。

但師父既然開了口讓他去,那顧昭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沒有不去的道理,於是摸了摸胸前的獸牙,到底跟在師祖身後一道進去。

柳岐山態度還算和善,一路輕聲問些問題,例如年歲幾何,家住何處,可有什麼親友,又是如何與鍾妙相識。

顧昭一一恭敬作答,行至深處,他們來到一扇烏木門前。柳岐山停頓片刻,推開門領他邁了進去。

一進門,便覺幽深寂冷,方才飯堂內的和樂融融隨着光亮一道被拋在門外。

門吱呀一聲在身後合上。

屋內只一張小几,一副掛像,並蒲團若干,既無香壇,也無燭火,唯有夜明珠幽幽照亮,顯得比凡人的祠堂還冷清些。

柳岐山讀懂了他的神色,淡聲道:“她不喜歡那些,你若有心,摘些時鮮花草就很好。”

顧昭點頭應下。

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向太師祖叩首。

柳岐山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並不想打擾此刻,只站在身後等他再拜結束,似有出神。

顧昭起身,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敢問師祖是有什麼要指教小子的嗎?”

柳岐山恍然回神,輕輕笑了一聲。

“你倒是乖覺,跟本尊來此處不怕么。”

顧昭道:“小子一切聽從師父教導。”

柳岐山嗤笑:“不用耍些小聰明,本尊確有一事要同你說。”

他定定看了掛像片刻,問道:“你可知什麼是先天聖體。”

顧昭自然不知道。

柳岐山本就不指望他回答,道:“一千年前,妖魔出世,衍星樓第三代樓主顧無名自廢修為作出預言:天下大亂在即。當時修真界還算有些骨氣,於是群策群力,召天下豪傑共渡浩劫。並起摘星大會,無道法種族之別,擇其優勝者進育賢堂,共宗門弟子一道養育,作戰備力量。”

“而其中有一志士,為解圍城之困,以身祭天,竟一力破萬千魔物。”

柳岐山笑了一聲:“那就是第一個被發現的先天聖體。”

顧昭聽至此處,已有汗毛倒豎之感。

“世殊時異,以身衛道的死了個乾淨,蠅營狗苟的卻活了千年。修行沒什麼能耐,場下倒很有些功夫,加之歲月漫長,如今竟長成些參天大樹,勾結起來學凡人玩些權術制衡家天下,正清宗就是其中翹楚。”

他頓了頓,道:“四百年前,衍星樓從故紙堆里找出了那則預言的下半句——想破此劫,唯有天生聖體。”

“世上許多劫難,往往自人心而起。”

“既然當初能以先天聖體祭天破局,那麼如今自然也可以,能殺一人救天下,又何必費那麼些功夫,打破好端端的太平盛世,”柳岐山閉了閉眼,“那個被選中祭天的,正是你太師祖。”

被魔修圍攻,被正道拋棄,魔修要殺她立威,正道貪圖她一身血肉,所以她死了,對外只說困戰中不敵隕落——如果不是他不甘心追蹤過去,找到那一方沾了血的傳訊玉符。

她臨死前還在囑咐他快逃。

畫像中的清麗女子仍是一副笑顏。

“妙妙說過,你是個聰明孩子,”柳岐山轉頭看向顧昭,“你應該明白本尊同你說這些的緣由。”

顧昭睜大眼睛,他聽見心臟撞擊肋骨的聲音。

咚咚,咚咚。

“我是那個先天聖體?”

柳岐山垂眼看他,像是悲憫,又似乎覺得荒謬。

“不錯。”

顧昭神思不屬地出了門,柳岐山沒有送他。他走了幾步回頭望去,正瞧見柳岐山彎了腰用袖子細細拭去案几上的浮塵。

很突兀的,他腦子裏冒出一句話。

世人口中的無上劍尊,看起來卻像枝將折未折的枯木。

鍾妙在院子裏練了套劍法,又沐浴換了身衣裳,連今日買來的大小玩具都整齊擺放在顧昭床頭,心心念念的小徒弟卻還沒回來。

她正準備去草堂看看,就見小孩嘎吱一聲推開了門,看着臉色竟有些蒼白。

不應當啊,鍾妙撓撓頭,師父有這麼嚇人嗎?

顧昭混混沌沌向前走着,被雙溫暖的手搭在肩上。

“怎麼了?”鍾妙彎下腰看他,“被山上什麼東西驚着了么?怎麼臉色這樣難看。”

顧昭仰頭看向鍾妙的臉,腦子裏迴響着柳岐山說的話。

“五百年來,修真界再無人飛升,所有人都在渴求一個契機,一旦被發現,天下無人護得住你。”

“你師父的性子想來你也清楚,如真有這一天,她就算折了自己也會擋在你前頭。”

柳岐山問他:“你要她因你與天下人為敵么?”

鍾妙見他遲遲不答話,笑意也淡了,蹙着眉伸手探他的後頸,又摸了摸額頭,柔聲問:“沒事的阿昭,師父在這裏,別怕,告訴師父發生什麼了?”

顧昭仰望着她,像是仰望自己的命運。

柳岐山當然不可能看着自己徒弟送死。

到了他這個境界,自然看得出顧昭受過魔神污染,只是程度尚輕,想來未曾下手,再過些日子就能消散乾淨。但既然敢動這個心思,就不適合放在鍾妙身邊。

上古秘境靈氣濃郁,人跡罕至,顧昭既不用擔憂被人抓了做藥丸子,也能藉助秘境快速進階,他樂意修仙就修仙,樂意修魔就修魔,只要別影響鐘妙,柳岐山管修真界去死。

何況又不是關一輩子,只要達到元嬰,自然就會被踢出來,顧昭沒理由拒絕。

唯一的要求是從此不許提與鍾妙的關係。

“我沒事的,師父,”顧昭蹭了蹭鍾妙的手腕,“只是聽師祖講了當年摘星大會的事,真駭人,要是我不能進育賢堂,豈不是給師父丟臉。”

“這種小事也值得嚇出一身冷汗?”鍾妙哭笑不得,彈了他額頭一下,“放心吧,只要你願意去,師父作為客卿長老還有個入學名額呢。”

顧昭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像每一個這樣大年紀的少年一樣好面子:“師父教我修行吧!我不想靠師父進去,否則豈不是讓人笑話師父的徒弟無能。”

他拒絕了那個完美而誘人的提議。

“小子明白劍尊好意,”顧昭在柳岐山如淵似海的威勢中咬牙喊道,“但小子已發誓為師父效死,此生絕不毀諾!”

如果說鍾妙面前的柳岐山是頭懶洋洋的布老虎,任由徒弟們藏他的酒灌他的葯,就是跳上他背來滑滑梯,也只是溫聲讓他們當心摔着。

那麼此刻,面對不知好歹斷然拒絕的小輩,正如猛獸睜眼寶劍出鞘,柳岐山不必作什麼威脅,因為只要站在他面前,就能從那獠牙的腥風間嗅到屍山血海。

顧昭鼻腔中已滿是鐵鏽味,但他仍倔着骨頭不肯退縮,一雙眼睛銳如鋒芒。

柳岐山定定注視了顧昭片刻,這是他第一次將他看進眼裏。

“那麼,”他突然笑了,“你最好記得今日這些話。”

柳岐山給了他一道禁制。

這道禁制會將他的靈氣運轉壓至十餘其一,有如道道枷鎖束縛過於寬廣的筋脈,汲取封印其中靈氣,無論有心人如何探查,也只會認為他是個稍有些天賦的凡人。

而代價便是無時無刻不處於靈氣衝擊筋脈的劇痛之中。

當然,這痛楚是有回報的,只要他能堅持下去,那麼有朝一日解開禁制,瞬間返還的靈氣能短時間內將他抬高數個境界,甚而比之順風順水修行的其他先天聖體還要強上許多。

顧昭並不認為自己還有其他選擇。

他其實並不擅長高興,也沒什麼愛好,更談不上人生理想。

還未學會愛,就先懂得恨,還未得到擁抱,就先飽受棍棒。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弱肉強食,命賤如紙——這就是他從這世界學到的一切。

南下路上,顧昭每天都在想那段向魔神祭祀的口訣。

他在逃亡中學到了不少陰損手段,用來逃命很好使,用來殺人自然更好使。只要七條性命——七條性命算什麼?從前在王府里,每個月光是他見到的被主子們活活打死的奴僕就不止這個數。

更不用提那些鄉野間的流浪漢,老的小的,縮在破廟裏老鼠一般苟命,只要他願意,不會比殺雞費更多氣力。

顧昭有數次想要下手,但偏生每每此時,他就想起鍾妙。

如果仙人知道自己救了個魔頭,怕不是會很失望吧?

於是這麼猶豫到了君來鎮,仙人親自來救他,還扮作了他娘。

顧昭不知道娘是什麼樣,鍾妙是第一個擁抱他的人。

顧昭喜歡她大聲喊他名字,喜歡她溫暖的手,喜歡她注視着他,就像是他也很重要。

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他是還未長出獠牙的狼犬,跌跌撞撞追着天上唯一的月亮。

作者有話說:

昭昭小朋友現在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鍾妙救了他,照顧他,愛護他。

他從未體會過這樣正面的感情,就像流浪狗突然有了家。

這時候有人突然想把小狗狗拎走,小狗狗肯定要扒門嚎叫的,分離焦慮嘛。

(這樣說感覺突然就不可愛了畢竟狗叫是真的很大聲)

(魔神是第一章修改後補充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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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殉道后徒弟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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