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第二日的初陽起。
眾人們看見了被五花大綁吊在大樹上,滿臉鼻青臉腫的橋西員外公子。
而布衣鋪的秋嬸子,則因為在外做官的兒子被查出貪贓受賄的事,被貶官回來。秋嬸子忙着給失意的兒子籌買宅府,盤算着要賣掉鋪子,這可讓蘇水鎮上其他的衣鋪布鋪的老闆們高興壞了。
而橋西員外把兒子受打受罪的事,全累在了秋嬸子身上。為了這些瑣事,秋嬸子急得一嘴燎泡。
鄰人看着熱鬧,跑來和汪娘透露。“該,早得治治這個秋嬸子的威風,日日憑着在外做官的兒子,在我們這作威作福的……報應這是。”
汪娘卻沒什麼反應。客氣地應付了下鄰人,帶着大舜回了鋪子裏。
院裏的人都走空了。
而蘇水鎮總歸也是冷清了下來。
*
雲州城。
山多而高削,常年籠罩着朦朦朧朧的薄霧,只有當正午烈陽乍起,那薄霧才會消散了去。
姜譯蘇早在從蘇水鎮出發前,就給家裏傳了家書。
這些日子趕路的路程,家書大概也已經送到了家裏了。
遠遠看着雲州城大氣的三字掛在巍峨的城門上,鐵木興奮地差點叫出聲來。
他和主子離開雲州已經十幾年,這是第一次歸鄉,還是帶着小姐和小少爺,鐵木心裏感慨又激動,忍不住熱淚盈眶。
“鐵木哥哥,你怎麼哭了?”
安安坐在鐵木懷裏,抬起一張小臉,疑惑。
鐵木:“小少爺,老奴嗚嗚老奴這是高興……”
安安歪了下頭,揪着鐵木的衣服爬起來,“鐵木哥哥,給你呼呼,娘親說呼呼就不疼了……”
安安站起,小胖胳膊一手揪着人的衣服,一手去捂人的眼睛。
以為是人眼睛疼,才會哭。
“小少爺!”鐵木感動,把胖胖崽崽抱緊在懷。
旁邊的姜譯蘇掃了一眼。
正好和安安的圓眼對視上,“大舅舅也要呼呼嗎?”
姜譯蘇嗤一聲,撇開眼,“哼,怎麼可能。”
但不感慨是不可能的,姜譯蘇長吁出一口沉氣。
他終於回來了,當初發誓要找到妹妹才回家,終於,終於做到了。
馬車駛進城內。
繁華的街,熱熱鬧鬧的聲響,一貫入耳。
好些百姓駐足,瞅望了幾眼,又繼續干自己的事情。
姜府。
管家得了城門口的稟報,早就通知了老爺夫人,三人連帶着一府的下人們,心頭皆是期待和激動。
管家陪着老爺夫人等在門外。
而下人們則繼續在府中各司其職。
馬車停下了。
管事眼淚已經流下:“大少爺!是大少爺!”
姜譯蘇飛快地跳下了馬車。“爹,娘!”
“愚伯!”姜譯蘇一一喊。
“大少爺,您長大了!長大了。”管事愚伯擦了擦眼角,而後按下激動的心情,讓行給後頭的老爺夫人。
身材魁梧,肅目長須的中年男子,身旁是坐在輪椅上,面容蒼白,卻難掩貌美清姿的女子。
此刻眼中已經含了淚,深深望着姜譯蘇。
十二年的光載。
姜譯蘇也忍不住紅了眼。“娘……”
中年男子開口,嚴厲如古鐘,訓斥:“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隨隨便便掉眼淚!”
薑母手拉了下中年男子的衣角。
中年男子蔫了下,立馬將後頭的訓斥噎回肚子。
姜譯蘇問候了爹娘后,目光轉向了後頭的馬車。
姜父薑母的目光,一直都不離馬車。
鐵木擦了擦眼,輕輕掀開車帘子。
翠秀先下了馬車。
懷裏抱着個三歲大的小孩。
小孩烏黑又圓溜溜的眼好奇瞧着外頭。
姜父薑母在看到小孩的面孔時,呼吸都是輕一窒。
鐵木還沒放下車簾。
片刻。
一雙皎白纖長的手,扶在了車廂框上,而後一身影玲瓏纖瘦的女子,走了下來。
芙蓉面,蹙眉杏腮,微挑的眼眸,雪色的肌膚,抬眼之間,恍若撥雲散月一般,令人眼前一明。
姜父薑母怔住。
薑母拉着姜父的一隻手,緊攥住,顫抖着。
那面容如年輕時的薑母,只是比起薑母的體弱,多了一份堅韌和秀氣。
姜譯蘇抬手去扶。
桑枝淺淺笑着道謝,借力下了馬車。
目光望到了前面的兩人,桑枝眼也是一愣。
她的目光從那魁梧高大,一身深色長衫外袍袖的中年男子身上,移到那輪椅上,青竹衣裳,面容蒼白,月眼通紅的女子身上。
那是比畫像,更為猛烈的衝擊。
生力,溫和,慈愛。
畫像上淡淡的觀感,如今,卻似能溢出來一般,通過那雙柔和的,望着她的慈愛的眼。
輪椅上的女子淚流不止,緩緩,緩緩地伸出了手。輕喚:“念念。念念……”
桑枝的眼淚便掉了下來。
桑枝往前走了幾步,忽地,輕撲到了女子的懷裏。
泣不成聲。
愚伯拿着帕子使勁捂住眼角,嗚咽不止。
鐵木哼哧哼哧在後,鼻涕眼淚止個不停。
姜兼行閉眼,最後扭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抹了把濕潤的眼。
回頭。
兒子老神在在地盯着自己。
姜兼行:“……”
*
薑母和桑枝還在抱哭。
姜兼行目光落到了姜譯蘇隨行丫鬟抱着的小不點身上。
那雙烏黑的眼,不怕生也不怕人,甚至剛才還嗚嗚地望着念念的方向,察覺到他的視線后,掛着淚珠的眼,眨動着,便轉同他對視。
姜兼行是個粗人,練兵打仗多年,嗓門比天高,臉比閻王黑,誰叫了都怕。
別說小孩兒,連下屬,都不敢和他正面相視。
如今看到這麼個小孩,比起相似念念,更相似的竟然是姜譯蘇小時候。不過兒子小時候可愛哭了,還怕他怕得要死,一點都不像這個小不點,膽兒可真大。
姜譯蘇也看見了老爹的視線。
這會見他盯着安安,解釋:“是念念的孩子,你小心着點,別嚇壞了。”
姜兼行哼了一聲。最後還是耐不住伸手,“念念的孩子,就是我外孫,那我得抱抱看。”
愚伯還在擔心老爺會不會嚇着小少爺。
翠秀將安安往姜兼行的方向一遞。
小孩已經自動伸手落入姜兼行的懷裏,甚至好奇地抬手揪了揪人的黑鬍鬚。
姜兼行虎着臉。
安安又揪了下鬍子,而後咧開嘴笑起。
姜兼行:“哈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我孫子!”
姜譯蘇:“……”
*
姜家這些年一直在尋找丟失的女兒。
薑母以前不信佛,而丟失了念念后,她開始信佛了。只要能讓她找到女兒,一輩子吃齋念佛,她都願意。
也有存着希望又破滅的情況。在這十九年裏,時常都在發生。
讓薑母不止一次地懷疑,是否是她不夠誠心,還是世上本無佛,佛看不到自己的悔恨,看不到自己日夜泣哭的思念,才不肯幫她一把。
當一眼見到桑枝時,薑母知道,佛祖幫她了。
她的念念,終於,找到了。
母女倆相認,皆都哭紅了眼。
桑枝並不抱希望,只是為了給姜譯蘇一個交代。但那像是與生具來的親切感,牽引着她。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覺得親切又溫暖。
薑母有一肚子的話想同女兒說,但,怕女兒舟車勞頓太累了,於是便讓人先去休息沐浴。
一旁的丫鬟也跟着哭濕了一條手帕。“小姐和夫人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太像了,上天有眼,終於把我們小姐給送回來了……”
薑母哭得也乏,但此刻心裏更多的是慰藉和幸福。
“老爺呢?”
丫鬟:“老爺在和小少爺玩呢。”
“小少爺?”薑母剛才一直只顧着自己的女兒,並未多注意旁人。
丫鬟:“是小姐帶來的孩子。”丫鬟面猶豫了一下,“少爺說是小姐的孩子。但沒說爹是誰……”
丫鬟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念念有孩子,又落得此番周折,定是遭了拋棄。
薑母心頭又一陣悲涼。
丫鬟:“夫人莫哭。小少爺生得伶俐,還不怕老爺呢,夫人不見見嗎?”
怎麼說,也是念念的孩子。
譯蘇因為尋找妹妹的事,一直未曾娶妻,府中也無其他小孩,而她身子因逃難落了病根,也不能再有孩子。只有偶爾外家的親戚小孩會來玩耍做客而已。
薑母:“那就帶我去看看吧。”
安安已經能和姜兼行玩得熟稔。
愚伯在一旁看着,樂呵呵地笑。
看見了輪椅過來的薑母。
姜兼行憨憨的表情來不及收回,安安已經迫不及待要下去。
姜兼行看着夫人輕笑,摸了摸鼻子,把小不點放下。
“娘親!”安安奔到薑母的膝蓋處,才發現不是娘親,一雙烏黑大眼,又好奇又委屈,一邊生起淚花,一邊忍不住問。“你是誰?”
薑母看着這麼一個軟糰子,心裏也軟得一塌糊塗。伸了手,把糰子抱到了腿上。輕點了點人的鼻子。
“我是你娘親的娘親。”薑母笑,“你要喊我什麼?”
安安歪了下頭,“外祖母?”
愚伯驚訝:“小小少爺可真聰明!”
鐵木哼哼:“小少爺以前在學堂那可是夫子讚不絕口的,你隨便抽一古詩論語,小少爺都會背的!可了不起了呢!”
鐵木在蘇水鎮時就經常接小少爺下學堂。平時向那些鎮上百姓炫耀的,現在一套一套立馬就能說出來。
薑母也有些訝異,聞言笑容更深。“好,好……乖孩子,真乖。”
姜兼行湊了過來,走了幾圈,蹲下,忍不住抬手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我呢?我是誰?外祖父……”
安安好奇地瞅了眼姜兼行,咯吱咯吱笑,然後埋入薑母的懷抱。“外祖母,外祖母!”地叫,卻沒叫姜兼行。
姜兼行:“……”
*
桑枝換了衣裳後到大堂。
看見的便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翠秀跟在一邊,也忍不住彎唇笑。
“娘親!”安安看見人,立馬跑了過來,伸開了胖胖短短的胳膊。
桑枝將兒子抱起。
兒子緊緊抱着人好一會兒。又悄悄說,“娘親,安安發現娘親的娘親了。”
安安悄咪咪地說。
桑枝忍不住莞爾。“是嗎,安安真厲害。”
安安抱着娘親的脖子,笑得更開心。
姜兼行手扶着夫人的肩,也難得露出了和藹的笑來。
儘管在那張凶煞的臉上,看起來有絲絲詭異和不和諧。
但卻另人倍感溫暖。
*
姜府上下,皆對桑枝十分敬重和和藹。
沒有人質疑,也沒有人怠慢。
桑枝也很喜歡府里的人。
但她還是依舊在外面找房子。
姜父和薑母聽到了姜譯蘇提起,又驚又難過。薑母甚至以為是不是府中讓念念感到不愉快了。
姜譯蘇看着擔憂的爹娘,立馬又解釋了一番。說要給念念一段適應的時間,而念念很厲害,會的東西也很多,能夠養活自己。
且念念也答應他了,會每日都來姜府的。只是要住在外面就是。
姜父薑母才稍微放下心裏,起碼,是在他們眼前。
他們不敢奢求太多,知道念念平安,且還願意在他們身邊。已經足夠了。
說服了爹娘。
姜譯蘇也開始幫妹妹物色房子。
他存了點心眼,故意向念念推薦了姜家地段的鋪子和房子。因為知道念念要做生意,這個地段周圍基本都是姜家的人,就不怕有人敢在雲州城欺負妹妹了。
桑枝不懂,但她信任姜譯蘇。
於是,交了定錢后,就和安安和翠秀三人搬了進去。
姜譯蘇將收下的定錢買了傢具和禮物,當做遷喬之禮。
雲州城不算多大,雲州上下很快就聽聞了姜郡尉找到了丟失已久的閨女。只不過姜府藏得緊,百姓們到現在也不知道郡尉的千金生得何種模樣。
而同時。
雲州最繁華的地帶,新開張了一間胭脂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