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曹世子的大名叫曹錄,因長得有幾分白胖,朋友們都叫他曹胖子。他聽着不覺得冒犯,反而很得意。能吃是福,別人多喊幾聲胖子,他就多幾分福氣!
曹胖子和顏楚音之間交情深,倒是方便了沈昱藉著顏楚音的身份探聽園子裏的事。鄔明是如何說的,施鉞又是如何表現的,他們現下正在做什麼……消息通過下仆源源不斷地傳到沈昱耳朵里。沈昱的目光沉了沉,心裏多有思量。
顏楚音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披着半乾的頭髮從隔間裏跑出來。
他本來是打算“欺負”一下沈昱的,讓沈昱幫他把頭髮烘乾,理由都已經找好了,我幫着你的身體洗了澡,就差頭髮沒幹了,你自己不能動手做點事嗎?
但見沈昱面色有些不好,顏楚音大發善心地放過了他,哼了一聲說:“幹嘛用我的臉做這種表情?看上去好奇怪啊!你不要壞了本侯爺的英明形象。”
沈昱不是愣頭青,聽話懂得聽音,知道顏楚音是在關心自己,嘆了一口氣說:“找到算計我的人了。”只說把沈昱引到荷院並設計他的人,那人找到了。
至於他和顏楚音為何會互換身體,沈昱依然沒有頭緒。
顏楚音好奇地問:“誰啊?”
“詩會一開始準備的是果酒。待到詩會過半,因着大家興緻起來了,有人嫌果酒不夠勁,魏禾便喚僕從又上了醇酒。哦,魏禾就是這次詩會的攢局者。”沈昱沒有直接說出答案,反而慢慢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明明事情已經無可更改地發生了,但在這一刻,至少這一刻,沈昱仍不想那麼快說出那人的名字。因為一說出來就代表他們的同窗之情再無法挽回了。
顏楚音顯然無法和沈昱共情,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立刻做出了“合情”、“合理”的推測,不屑地說:“魏禾?呵,前些日子,這獠奴和曹胖子搶一本古籍,自報家門說是王清儀的表弟。不會就是這個人在算計你吧?只要把你這個太學四公子之首拉下來,他表兄王清儀說不得就是新的太學領頭人了。”
小侯爺說著斜了沈昱一眼,陰陽怪氣道:“說到那本古籍我就來氣!先到者先得知道不?還是說,這種珍籍典藏只有你們太學學子能看,我們看不得?”
沈昱:“……”
萬萬沒想到,話題竟然能朝這個方向衍伸!
被小侯爺這麼一問,什麼悲春傷秋的情緒都沒了。沈昱輕咳一聲:“自然是先到者先得。魏禾此人……咳,我對他不甚了解,不過這次的事應該和他沒什麼關係。”他飛快說起事情經過,這回再不敢停頓給顏楚音留插話餘地了。
雖然後面上了醇酒,但沈昱杯中始終都是果酒。他不好杯中之物,只是意思意思喝兩口,絕不會讓自己喝醉。但他確實喝醉了,顯然是有人對他的杯子動了手腳。只有和他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座位在他近旁的那幾個人有嫌疑。
不知道別人喝醉後會有一些什麼表現,反正沈昱喝醉後有且唯一的表現就是嗜睡。只要給他一張床,他能安安靜靜地睡到第二天去,中途不會再醒來。
因為沈昱從不在外面喝多,所以知道這一點的只有他的家人與好友。
如此,最有嫌疑的人便只剩下了唯一的那一個。他先換了沈昱杯中的酒,見沈昱有了醉態,就安排兩個僕從把喝醉的沈昱往荷院那邊扶過去,騙他說這就是魏禾給大家安排好的客房。沈昱那時酒勁上來,困得都睜不開眼睛了,進了屋子、摸到了床,直接一閉眼就在床上躺平了,根本沒注意周邊都有什麼。
屋裏燃着催/情/香。要不是身體裏換了靈魂,沈昱不會那麼快醒過來。就算他醒了,沈昱不知道湖裏有暗渠,也沒法第一時間避開那些趕來堵門的人。
“好陰險啊!”顏楚音憤慨道。
沈昱說:“這絕對不是一個臨時設下的局,他想算計我很久了。第一,我杯子中的酒,味道一直沒變過,始終是果酒的口感,但我竟是喝醉了,這意味着他需要提前找到一種喝着像果酒的烈酒,並且味道和魏禾在詩會上安排的果酒一樣。第二,那兩個引路的看上去沒問題的僕從,肯定也需要提前收買。”
“我叫曹胖子幫你仔細查查,敢在他的園子裏搞事,這是沒把曹胖子放在眼裏啊!”顏楚音再一次開了嘲諷,“嘖嘖,你們太學學子連自己好友都算計。”
沈昱:“……”
不踩我們太學一腳,你們國子監的學子就不會好好說話了,是嗎?
“本來就覺得他是最有嫌疑的,後來你的貼身小廝安排人去傳話,說我被曹世子留下來探討學問了,他的表現又進一步驗證了我的推測。”沈昱嘆了一口氣,“他親手在我的杯子中動了手腳,親眼看到我將烈酒喝了下去,並不覺得自己的計劃會失敗,但我偏偏沒有出現在荷院,他肯定好奇我人在哪裏。”
這時忽然跑來一個小廝說沈昱在曹世子這裏,曹世子還打算留沈昱住宿。那人會怎麼想?按照常理推之,曹世子對沈昱肯定不懷好意。所以,是不是可以做出一個大膽的假設,曹世子作為東留園的小主人,在園子裏閑逛時看到了酒醉不醒的沈昱,於是他把沈昱帶走,想趁他酒醉不醒對他做一些不好的事!
“在我清醒的時候,曹世子肯定不敢對我做什麼……”沈昱說。
顏楚音立馬反駁:“就算你不清醒,曹胖子也不會趁人之危。我們這些人讀書是不行,連秀才都考不上一個,可我們做人坦坦蕩蕩。哼,比你們強。”
沈昱:“……”
人在屋檐下,沈公子從善如流地改口:“我的意思是,在那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眼中,如果我是清醒的,他們不擔心曹世子對我不利,但因為施鉞知道我是不清醒的,所以他認為曹世子肯定會趁人之危。再或者荷院的算計不成叫他失了分寸,他迫切希望我被曹世子折辱了,心裏才會好過一些。”
施鉞鼓動鄔明,叫鄔明起頭領一幫書生來找曹世子對質,看似是在關心沈昱,其實不過是想讓更多的人看到沈昱狼狽的樣子。沈丞相再有權勢,也封不了幾十個書生的口。當大家知道沈昱這個太學四公子之首竟然在曹世子手裏被百般折辱,一開始他們會替沈昱感到憤怒,但很快就會冒出一種聲音:我們還要繼續讓沈昱當這個領頭人嗎,他若真有本事,怎麼會被折辱,若真有氣節,怎麼還不提劍殺了曹世子……壞一個讀書人的名聲很容易,偏偏名聲很重要。
施鉞其心可惡!
顏楚音氣得一拍桌子:“施鉞是吧?我這就去找他算賬!”
沈昱略有些感動,但還是說:“先放放,現在還不是算賬的時候,不要打草驚蛇。”
“你該不是想要包庇他吧,畢竟他之前是你朋友。”顏楚音又斜着眼睛看沈昱了,“我把醜話放在前頭,施鉞敢把曹胖子算計進來,我是不會放過他的。”
沈昱把那點感動如數收起來。原來小侯爺是在替曹世子生氣,不是替他。
顏楚音嚴肅地問:“你想好了再回答,本侯爺和施鉞,一個剛剛幫你的身體洗過澡,把你的身體照料得好好的,一個剛算計過你,你到底站誰一頭?”
“站你。”沈昱情不自禁拿出了哄弟弟的語氣,雖然他沒有弟弟。
“這還差不多。”小侯爺的嘴角翹了翹。
“本來也該站你。我和他雖是多年好友,但經此一事,以後就什麼都不是了。不過,現在確實不是算賬的時候。施鉞家中貧困,與寡母相依為命,他雖有些聰明才智,但手裏並無人脈。整個計劃幾乎天衣無縫,他背後十有八/九還有人。”沈昱道。再有一點,他們相識多年,他自覺還算會看人,施鉞雖然性情有些敏感,但大體上還是一個有原則的人,實在想不明白施鉞背叛的理由。
“沒事,你查你的,我揍我的。”顏楚音大手一揮,極有武將的風範,“這等不忠不義之人,不揍他一頓,難消我心頭之恨。回頭我找曹胖子合計合計。”
說起曹世子,他們還需要和世子對一對口供。別到時候鄔明和施鉞領着人找過來了,世子一臉懵逼的什麼都不知道。沈昱道:“我叫人去將世子請過來了。你與他相交多年,我在他面前應當如何說話,才不會叫世子心生懷疑?”
顏楚音皺着眉頭打量沈昱。他和沈昱太不一樣了,兩人之前又不熟,沈昱模仿他很難模仿得像。小侯爺嘆氣道:“這樣,等曹胖子過來了,你只需要對他說一句,都聽沈昱的,然後就在一邊別做聲。接下來的安排,我與他說。”
曹世子對小侯爺真是沒得說,“顏楚音”讓他都聽“沈昱”的,他就什麼都沒有問,真和“沈昱”聊了起來。真正的沈昱坐在一旁豎耳聽着,低頭假裝喝茶。
“你就說,你仰慕我已久,與我一見如故。”顏楚音說。
曹世子無語極了,萬萬沒有想到,你們這些太學學子竟然這般自戀,什麼叫本世子仰慕你已久?我呸,真是好大的臉!他強咽下已經跳到嘴邊的吐槽,說:“行,看在新樂的面子上,我仰慕你。然後呢,我們探討的是什麼學問?”
新樂是顏楚音的封號,他的皇帝舅舅封他做了新樂侯。
“額……”顏楚音陷入了沉思中。探討什麼學問呢,他能從頭到尾完完整整背誦出來的文章並不多,同時還要考慮到曹胖子的學識深淺。
猶豫了下,他小聲說:“要不就……《三字經》?”
噗——
沈昱把嘴裏的茶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