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到了八年後的現在,顧慎如還是能清楚地回憶起那天晚上開飯時的場景:小圓桌上鋪了一條漂亮的披肩的當桌布,竹子的蒸籠,白色的瓷盤,食物在光線里冒熱氣。
穿黑色襯衫的少年就坐在她對面,逆着窗外的夕陽,變成一個帶有金色輪廓的剪影。他安靜而耐心地用一雙乾淨筷子把燒麥夾進她的碗裏,而她聞見他手上的香皂味,就一半急躁一半調皮地直接低下頭,就着他的筷子咬了一口……
北城夜幕下,昏睡中顧慎如的肢體被一股清淡的香皂味喚醒,無意識做了一個咬的動作。
等到口齒間傳來真實的皮膚溫度和觸感,她才突然醒過來,睜開眼發現自己是一口咬在了陸別塵的小臂上。他那白得過分的皮膚上還隱約可見一個粉紅的牙印。她一下懵了,臉開始發燙。
不過那隻被她咬過手臂卻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在她面前懸停了一秒,然後替她把安全帶拉上扣好了,好像一切都已經是習慣。
然後,她聽見身旁傳來男人笑意淺淡的嗓音:“肚子餓了,想吃肉?”
“吃……什麼肉。”顧慎如還來不及反應,胃裏一擰就想吐。
很快,她懷裏被塞進來一個套好了袋子的嶄新垃圾桶。一把抱住,感覺自己吐了一個輪迴進去。
那之後陸別塵下車去處理垃圾桶里的東西,留她在車裏等。她一動不能動地靠在座椅上,有種神魂分離的虛弱感。要不是手機在屁股底下震,她又要睡過去了。
電話接通,傳來梁芝大舌頭的聲音。
“寶兒,那什麼我忍不住了。你、你跟那個誰現在是啥關係?我是不是又錯過了什麼?你快給我交代清楚快點的……”
顧慎如用臉夾着電話,失焦的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看見遠處一個瘦高的黑色人影。他就像個影子,模糊、沉默,無跡可尋又無處不在。
“你別問我。”有氣無力地,她打斷電話里梁芝的盤問,“我比你想知道。”
是啊,她比誰都更想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算是什麼關係。
從八年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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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芝第一次問顧慎如這個問題,是在2013年,她被菠蘿啤灌醉的第二天。那是雪城的一個奇妙晚上。
那時候微信才剛剛普及,還沒有現在這麼豐富的表情包,但梁芝發來的信息字裏行間都透着憤怒:“顧慎如,你這個壞女人!你和那條大狼狗什麼時候玩得這麼好了?我為啥不知道?你告訴我我為啥不知道!你倆昨天一塊幹啥了?你倆現在是啥關係?說一句假話你就會失去我!”
顧慎如是在當天晚上訓練結束后才看到信息的。她的第一反應是哈哈大笑,想不明白梁芝為什麼認為她會說假話。至於梁芝問的,她也覺得那根本都不算是個問題。
不是已經很顯而易見了么。什麼關係才會讓你在喝多了菠蘿啤神志不清的時候憑藉本能給對方打電話?又是什麼關係才會讓一個人把喝成傻子的你搬回家,還介紹自己媽媽給你認識,嗯?
“二十五分鐘之後,就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於是她給梁芝回了這麼一條。
梁芝發了一個問號。
顧慎如:“我剛從體育館出來,回學校要二十分鐘,然後再過五分鐘他們高中部下晚自習。”
這次,梁芝發過來兩個問號,但很快又補了一個尖叫的表情。
“等等,你要去跟他表白?”
“啊,啊啊啊,顧慎如你要去追男人?!”
顧慎如瞟一眼梁芝發過來那一排排的“啊”和感嘆號,嗤笑一聲直接退出了對話。
搞笑,她還需要追男人嗎?
她就是打算去正式通知那個人一聲而已,畢竟儀式感還是要的。
夜空清朗,十六歲的顧慎如挎上包一路奔跑。
到了下晚自習的時間,校外林蔭道上的落葉被高中生們疲憊的腳步碾得嚓嚓響。
顧慎如迎着人叢,一眼就逮住了想找的人。
他走在很後面,比周圍的人高出來幾乎一個頭,還是穿着總也不變的黑色襯衫,像一條令人無法忽視的厚重影子。
“林小土,林小土!”顧慎如一邊喊一邊朝他的方向跑。她就像一條活力四射的魚,用背鰭破開了困頓的人潮。
有人用好奇的眼神追着她,她也不在意。她的目光只鎖住那越來越近的一個人,直到把他手裏的自行車一把搶過來。更多的人回頭看她了,但她不僅沒不好意思,還使勁掰了幾下車鈴,以攫取更多的注意力。
清亮的老式車鈴聲立即穿透了其他一切噪音。
“什麼事這麼急?”林塵被她逼停了腳步,抬手用指背抹了一下她髮際線的位置,擦掉上面一層細密的汗。
顧慎如看着他,稍微平穩了一下呼吸。那一刻她的肺里都是秋風,眼裏映着月光。
“林小土,你也喜歡我,我很確定!”然後她清晰而有力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