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
那年她僅十七歲。
陽光透過玻璃射進教室,江月影趴在桌子上,望着樹葉緩緩飄落。周圍男女同學的聲音吵鬧,她卻漠不關心,思考着下課後如何“過五關斬六將”。
“叮———”下課鈴就像行刑曲。
像昨天一樣繞路回家?可是那條路已經被他們發現了……打車?……誰知道他們會在哪個門等着我!江月影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罷了,總不能不回家吧!反正從小到大就一直過着這種日子……難道還差這個小時不成!
如此想着,便邁開了步子走去。
學校後門。
“喲喲喲,這不是江大小姐嗎?怎麼又沒和你的好哥哥一起?江皓可是每天都有奔馳接送,你怎麼走後門回家呀?”
賭錯了。江月影嘀咕着。
“哈哈哈,可別這麼說,人家那是勤、儉、節、約呢。”“勤儉節約省下來的錢就讓我們替你保管吧?……”
a區某別墅。
江月影進了家門,迎來的卻是一片漆黑。不過她早已經習慣了,這個家對她而言,最多也只算得上豪華一些的居所而已,毫無生氣。
其實她是有一些慶幸的。爸媽和哥哥都不在,便沒人會在飯桌上對她冷嘲熱諷,便沒人會拿她和其他大家閨秀作比較,便不會有人對她指指點點……
從小到大,江月影聽得最多的話便是:
“你讀那些洋書的意義在哪?女人能在職場上立足嗎?”
“你看看人家詩詩,琴棋書畫她哪樣不會啊?哪像你一天到晚捧着那些破爛研究個不停?也就你把這些東西當寶貝!”
“作為女孩子,你既不會打扮自己,又沒個拿得出手的技藝,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我親生的……”
“你哥哪有那些閑功夫找人欺負你?即便你看不慣阿皓,也沒必要這樣在我們面前矯揉造作搬弄是非!”
只有江皓心知肚明,論學識,江月影不比他聰明個千倍百倍?論愛好,江月影從四歲開始學習鋼琴不比他打遊戲強個千倍百倍?論品行,江月影行端坐正潔身自好不比他整日浪蕩強個千倍百倍?
可惜了啊,他的好妹妹,生在了無比重男輕女的家裏。沒辦法,他可不能讓江月影搶走了他以後的大好前程。江皓認為,公司和財產必須都是他的。
在這個昏暗無光的家裏,唯一疼愛江月影的,恐怕只有她年邁的奶奶。奶奶總是將自己的錢塞給她,怕她吃不飽穿不暖。
可是,她缺的本就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親情與關愛,是別人輕易得到而她無論怎樣乞求終是無果的。
許多四季輪迴,江月影的生活毫無改變。
直到那天,一起車禍登上了a市的熱搜榜。
“江氏集團總裁夫婦遭遇車禍!據媒體報道,兩人……”“江氏集團總裁夫婦搶救無效,下午五點宣告死亡……”這對江家來說,無非是天大的噩耗。
一行人趕到醫院時,面對的只有兩張白布。江皓在醫院哭爹喊娘,質問醫生為什麼救不了他親愛的父母。江月影不敢去看,背對着流着淚。
他們走了,江月影的生活彷彿被貼上了暗無天日的標籤,像一張紙被鐵塊緊緊地壓住再也無法翻身……
她恨他們。為什麼不願分給她一點點的愛。她是如此懂事,如此乖巧,可在她還沒感受到親情之前,他們就離開了。
剩下的只有自私自利的哥哥和欺負嘲笑她、不看好她的人們。
江皓對她的偏見只增不減。他為了繼承財產的事情幾次三番地威脅她,以往只是找人討些她的錢,但卻漸漸地變本加厲,開始威脅恐嚇她。江月影對那筆財產毫無興趣,但江皓依然沒有改變他的態度。
她不願忍,但能做的只有忍,只有克制。
當時,陪着奶奶是江月影唯一想做的事。自從父母去世后,奶奶的身體愈發虛弱,每天疲憊不堪,精神不振,有時還會對着她說些奇怪的話語。
好像早有安排似的,奶奶在一個安靜的下午離她而去。她回到家打開房門的時候,心臟停跳了一拍。
那天晚上她哭的撕心裂肺。窗外的暴雨也掩蓋不了她的哭聲。
已經分不清了。
她思考着自己為什麼而哭。為什麼不愛她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唯一給她愛的人也要離開?為什麼自己有父母卻沒有感受過父母的愛?為什麼親生哥哥把自己當成仇人?明明什麼都沒做錯,為什麼在學校抬不起頭?……
她的心好像被撕扯成千片萬片,每一片都映照着她的委屈和苦楚。
江月影躺在床上,用被子緊緊把自己裹起來,在被子撐起的狹小空間裏,淚水浸濕了枕頭,逐漸濕掉的髮絲緊貼着她的臉,睫毛上的淚珠模糊她的視線。
她終於將壓抑了十餘年的所有情緒爆發在那天。那是她最徹底、最狠的一次哭泣。她使勁捶打着牆壁,在房間裏抽泣着,來回踱步着,隨後坐在地板上靠着牆縮成了一團。
江皓對此不以為然。江家不復存在,現如今便只有他能做主。他本就從未把江月影當成自己的親妹妹,如此一來,他便更好將她趕出家門,也就不會再有人威脅到他的錢了。
在無邊無際的掙扎后,江月影終究明白,這個世界上連親人都有可能不同情你,還有誰會願意憐憫一個陌生人。
以前她渴望着依靠父母,但她發現自己盼錯了人。她渴望着依靠哥哥,哥哥巴不得將自己的妹妹早日掃地出門。她渴望着依靠奶奶,奶奶卻再沒有能力為她正名。
在痛苦的一到十七歲,她在依靠着誰呢。
她望着手機屏幕里光芒閃耀的他,一股酸澀感便衝上鼻尖。
難道只因為我是女孩,就不許我有跳脫的思想,不准我對科學保持激昂,不准我有着堅毅的目光!
既不許我頹唐,又不許我事業有成。既不不許我懦弱,也不許我剛烈倔強…
我應當是自己的那座山。從此以後,沒有任何一隻動物可以踏足我的領地。
這是江月影走向成熟的日子。是她痛徹心扉的成人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