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變態的人
亥時,入涼。
冰更涼。
夏天哪裏來的冰?
冰從天上來,唐三少爺發出的。
所謂的“冰分八路”,指攻擊人的八門:休,生,傷,杜,景,驚,開,死門。八門其實是對應人體的八個穴位:天突,膻中,神藏,關元,中極,巨厥,神闕,華蓋。
唐非魚在暗器上的造詣可以用嘆為觀止來形容,和很多暗器高手不一樣,他認為那些人只圖把對手擊倒為目的,把對手要麼打得千瘡百孔,要麼血肉模糊,毫無樂趣。
他喜歡折磨敵人,如果對手立即身亡就太失敗了。還有他絕不會把肉體破壞掉,他的對手中了暗器還依然身體很完整,沒有被明顯破壞。
這考驗手法,講究什麼暗器。
這兩樣唐非魚都有,他追求完美,哪怕殺人也要有藝術感,成就感。
冰入體即化,不會造成太大傷害。折磨對手主要是靠毒——冰上的毒!
”冰毒”。
手法也是脫俗的,卻不雅,很惡。讓人膽寒的兇惡。
就面對着八支冰毒,從八個方向,八個角度飛來。
該如何應對?
唐能心裏清楚被“冰”打中的後果,誰都不想碰到唐三少爺,他就像個魔鬼,帶了死亡和絕望。如果你絕望了,那就要接受死亡。
他要生,不願死。要活就要應對。
唐能已經開始了,或者說是早早就開始了。
他手一松,一送。手掌里發出了微光,猶如星辰般。
星星,點點,滴滴,忽明忽暗。更不可思議的是——還會動!
光亮迎上了冰,毫無畏懼。冰是死物,光點卻是活物。
是什麼敢對上唐三少爺的冰,有毒的冰。
唐非魚也未想過可以輕易擊殺自己的這位師弟,畢竟是唐門五傑之一。哪有么菜,那麼水?
唐非魚的冰只是投石問路,逼自己的師弟出招,出暗器。這樣自己就可以有更多的暗器,他是一個不帶暗器的唐門高手。“冰”是毒,而非他的暗器。
可他看到唐能巍然不動,並且放出了一種蟲子——夏蟲!
夏蟲有很多種,蜻蜓,天牛,知了,金龜子,蒼蠅,蚊子,這都是夏天常見的蟲子,但可以發光的夏蟲只有一種!
螢火蟲。
它是一種盛夏時常能遇見的蟲子,也很特殊。它的腹部有種特殊的物質,可以發出明亮。但這不代表它喜歡光明,相反螢火蟲喜歡陰暗,漆黑的環境。發光也絕不是為了愛美,炫耀,好看。而是警戒,警告,恐嚇敵人,在交配時也用來吸引異性母蟲。
唐能的螢火蟲對上了唐非魚的冰。
螢火蟲與冰。
夏蟲不可語冰,這是唐能發出的警告。他一直是個有準備的人,他的“信手拈來”可以將萬物化為暗器,昆蟲也可以。
螢火蟲怎麼來的?
京城的夏夜要找幾隻夏蟲是難事嗎?普通人都會捉,況且是唐能。他一開始就在茶樓里抓了一把花生用在了“驚魂刀”習煉天身上,在與戚少商追逐時,已經開始收集新的暗器,螢火蟲就被事先藏在手裏,在和唐非魚對話是拖延時間,手裏已暗暗給螢火蟲施毒。
所以帶毒的螢火蟲開始攻擊帶毒的冰。
瞬間冰散,蟲滅。光一迸而息。
那同樣的局面輪到戚少商會怎麼應對呢?
他在房上,樓下。京師的亭台樓閣,層台累榭,錯落有致,美輪美奐。
月下,樓前,那紅漆的柱子雕刻精巧的花紋,棟樑上畫著優美的鳥獸魚蟲圖案。朱欄曲檻處正有一女子好奇的張望。
戚少商一劍刺出。
刺燈。
只見他一劍刺滅了廊前的一盞梔子花燈。
燈滅,人驚。花燈很精緻,絹做的外皮上畫著一朵牡丹花。
花燈美,佳人艷,那好奇的女子也被突如其來嚇了一跳,忙水袖拂面哭叫。
只有戚少商劍尖有半截蠟燭,火苗在風中被吹的來回搖曳,忽大忽小,將滅未滅。
劍光驟起,劍火對上了冰毒。
只聽空中脆響聲連連,每響一下劍尖的火苗就略小了些,直到燭火完全湮滅。
戚少商玉樹臨風的傲立着。
唐能氣定神閑輕鬆的站着。
唐非魚呢?
他此刻像頭暴怒的野獸,在空中發出咆哮,刺耳的響聲劃破了夜幕。
遊戲才開始,殺人的遊戲。
唐非魚左手指月,一劃。
“唧”的一聲,射出一支冰。
唐非魚這次左手只發一冰,”冰”是藍色的。
不是打向戚少商,也非唐能。
而是王小石,無能為力的小石頭。
唐非魚並不笨,知道目前要拿下眼前兩人不易,甚難。那就挑容易的目標,還有比王小石更好的獵物嗎?他被封了穴,下了毒。他也是這次清除的名單之一,主要的其一。
所以說干就干,藍冰飛向了可憐無助的王小石。
唐能返身就走,”藍冰”是唐三少爺的殺手鐧之一。他要躲都困難,何況手裏有個包袱。
所以他跑,想跑,可是跑不了。
原來唐非魚在第一輪進攻時,已經布了毒。螢火蟲雖然抵消了冰,可是毒還在,毒已封住了退路,雖然只是暫時堵住了,但已經足夠了。
唐非魚一直喜歡折磨人,享受那種玩弄,看別人絕望的快感。他是個變態的人,曾經把唐門的一個女弟子叫“花影動人心”唐瑤姦汙以後,用“冰”敷在她衣衫凌亂,傷痕纍纍的赤裸玉體上。唐瑤那如描似削的身體,不停地顫抖,扭曲的如白蛇般。“藍冰”是一種恐怖的毒,她覺得體內俱熱,又突的驟冷。奇癢又扎心的痛。似有千條螞蟥在鑽入她的肉體,經脈,在啃食她體內的骨頭,五臟六腑。唐非魚一臉享受的看着他的傑作,淫邪色靡的臉部抽動着狂浪的笑,他把口水吐在了唐瑤羞憤煎熬的臉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不讓她咬舌自盡。唐瑤喉嚨立時乾嘔,猛烈咳嗽,眼珠凸出,用盡最後的力氣啐了唐非魚一口,牙縫裏艱難的擠出兩個字:畜生。
唐非魚暴怒,用力的扇了她兩個耳光,唐瑤的臉已經變了形,鼻孔,嘴角都飆出了血和唾液的混合物。她現在渾身已經麻木了,“藍冰”的毒力蔓延了全身,她全身感受到猶如在油鍋里煎炸,又似在冰凍的河水裏寒冰的刺痛。唐非魚一腳踩在她平滑白皙的小腹上,口裏罵道:媽賣批的賤皮子,老子一弔子甩死你。
就這樣唐瑤被活生生的折騰了一夜才含恨而亡。這事唐老太太知道了,發怒要懲罰唐非魚。唐三少爺的父親唐平求情,不行。然後就是內堂另外兩堂堂主“眼淚孟婆”唐惜淚,“無毒不丈夫”唐恨,來求情,一個是他的姨媽,一個是他二伯,還不行。唐門的大總管“毒孤慘敗”唐喜茶來說和,唐老太太讓他滾了出去。實在沒辦法,主事人唐堯舜為難的來了,因為好幾個有輩分的人都來請他出面,為了唐門大局着想,唐堯舜必須要來。同來的還有唐門五傑的唐化。唐老太太沒說話,氣還在。直到一個不姓唐的人來了,成都府知府張庭虛來了。這些年來唐門和官府也是有所往來,畢竟朝中有人好辦事,唐門要在蜀中扎穩腳跟沒有官場上的支持可不行。張知府親自來了不能不給這個面子。為這唐非魚的父親可是花了不少銀子和貴重的禮物賄賂張庭虛,當然這本來也都是不義之財,平日裏張庭虛也有些棘手的事需要唐平幫他私下處理一下。
所以他來了。
所以唐老太太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唐非魚畢竟是唐門不可多得的人才。真要把他怎麼樣,也有點於心不忍。培養一個人才,需要心力。唐非魚是天才,不能就毀了。一個門派有時要需要平衡,丟車保帥的事經常發生,要大局為重。何況唐瑤是個小卒子,更不值一提了。之後唐三少爺人人都像見了鬼一樣,不去招惹他。另外發生了一件事,唐仇走了,也許是她看不過去這事,也許她無法忍受唐門的這種行事作風。
唐仇叛變,出走,離開唐門。
唐非魚此刻也在享受他的狩獵,毒已經讓唐能退無可退。
“冰藍”鬼魅般要取王小石的性命,怎麼辦?
沒辦法,所以就甩包袱。
是的,唐能把王小石扔了出去,扔給了一個人。
戚少商。
王小石像陀螺一樣被扔了過來。
這個舉措戚少商沒想到,唐非魚也沒想到。
戚少商只能去接,他左側斷臂衣袖一卷,包裹住了王小石。
而“冰藍”竟然也隨而攻向了戚少商這邊,這冰竟然也是有意識的活物?
“冰藍”的確是活物,是一種只有在四川深山裏才有的稀罕蟲子,叫“皮皮勾”,這種蟲子是無毒的,形狀類似瓢蟲,略大,翅膀藍紫色,頭部有勾狀的咀,很有靈性,會飛行,有追蹤術。這種蟲子平日在山林里以螞蟻,蜘蛛,蚊蠅為食。它那個勾狀的咀有類似於蝙蝠的探測功效,可以辨別方向。唐非魚給“皮皮勾”淬鍊了他的“冰火兩重天”,讓蟲子變成了“冰藍”,有靈性的毒藥。這蟲子很難找,也更難煉製,難以存活。不過唐非魚還是在大總管“毒孤慘敗”的幫忙下練成了幾隻,一般都是捨不得用。
唐能把王小石甩出去做了一件事。
——反擊!
現在的情況已經沒有必要留手,留情了。
他們本也沒情,沒誼。
唐能呼嘯蹂進,雙手一併。作拜佛姿勢直點唐三少爺天靈蓋。
唐非魚左右手一撒,撒出了冰,從兩側夾擊而來。
又毒又絕又狠又辣的冰。
唐能分掌一開,手心裏一炸,皓月明朗泛出手心滿天晶瑩剔透的光輝,這些光彩抵住了冰,並彈向了唐非魚。
唐非魚眉頭緊皺,也有稍有慌張。
唐能手裏怎麼又有暗器?原來沒有,把王小石扔出去后就有了。原來他扯下了王小石腰帶上的一塊玉佩,隱於手裏。
他並掌時已把玉佩碾碎,成為了暗器。
你永遠不知道唐能的手可以把多少東西變成暗器。
玉佩的碎渣擊中唐非魚。
唐三少爺竟然被暗器擊中。問題是並不代表被擊傷。
殘片被吸住了,或者說被黏住了。
——無礙!
可戚少商並非沒事,“冰藍”已經咬了過來,他身子一挪,出手一劍。
沒中,這種蟲子天生有靈性,也會躲避。
避而再追。
戚少商速撤,蟲子急追。他要裹着王小石,要閃避有些不便。
“冰藍”這毒蟲還死死纏着王小石。
唐能大喝:攻他!
戚少商這時衣袖一敞,竟然也把王小石擲了出去。
不知道當下的小石頭什麼心情,被人當皮球踢來踢去,應該很尷尬。
戚少商也大約心中有數,蟲子只跟着一個目標。躲不是辦法,解鈴還須繫鈴人,要攻擊御蟲之人。雖還不確定敵人是用毒御蟲,還是其他方法。但騷擾,或者打敗唐非魚是可行的策略。
所以他挺劍飛刺唐非魚。而唐能心領神會的回身去接住王小石。
劍光寒峭,鋒芒慘紅。
——劍冷血猶熱。
好一把絕代風華的劍,一手鬼哭神嚎的劍法。
唐非魚面不改色,尖嘯一聲,身體一鼓,吸在身上的碎片全部彈射出去。
碎片也被下了毒,變成毒器。
戚少商側身,反轉身體。脫手撒劍,已氣控劍,避過暗器。
不過身體一邊還是被打中,幸好是左邊,左臂,左袖。
幸虧戚少商是獨臂,獨臂劍俠。
衣袖已被撕碎,殘袖飄零。不然中了唐三少爺的毒,可來不及救了。除非能飛到唐門,或者溫嶺“老字號”溫家或許能有希望。
可戚少商的劍勢沒停,更盛。
唐非魚驚詫不已,要再打出冰來不及了,而且也很難擋住這凌厲的劍法。
他只有躲,或者說縮。
他整個身體一縮,如烏龜被驚擾馬上龜縮一樣。
劍氣擦着他的身體過去。
唐非魚衝出劍陣,跳到一邊。眼神里冒出不忿的怒氣,嘴裏呼吸急促。再見他左手袖口已染紅,散成一朵牡丹花狀的血印。
而戚少商也拿劍在手,筆直的挺立着,滿臉意氣。
再看唐能抱着王小石獃獃的欣賞着,而也不再閃讓“冰藍”。眼神里也流露出讚賞的目光。
因為已被破了,戚少商那一劍刺中唐非魚御蟲的左手,就瓦解了。
三人又互相對立,和第一次差不多,只是位置變了。唐能還是挾持着王小石,戚少商衣服破了,唐非魚左手受了傷。
靜默,片刻。
唐非魚瞪着眼冷冷道:你太讓我滿意了,從沒人能讓我有這樣強烈的想要虐死一個人的時候。你是第一個,你該感到榮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夜闌里回蕩繞徹,驚悚非常,就像鬼在捕食半夜的路人,發出貪婪的吼聲。
戚少商冷笑道:我肯定會是你最後一個想要虐的人。
“怎麼說”?
“死人還能想問題嗎”?戚少商嘲諷譏笑道
一邊的唐能忙道:師哥別動怒,他在激你,你可別上當哦!
唐非魚聽得出唐能的語氣里也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不過有一點沒錯,現在要冷靜。
唐非魚說:你還認我是師哥,還對我動手?
唐能摳了摳鼻孔道:師哥你這話不對了,可是你先對我下手的,難道讓我束手就擒……不對不對,束手就死嗎?
唐非魚怪笑道:你死不死先不說,但那個人必須死。說完看了看戚少商。
“請便”戚少商淡然的說
唐能腦瓜子一轉,擺擺手說:要不師哥,戚樓主你們先忙。我先撤了,不打擾你們二位的雅興。
唐能現在確實急着走,眼看其他殺手要趕來。師哥唐非魚絕對不好對付,戚少商也不是個善茬,原以為會比唐非魚弱一些,現在看來兩人實力不分伯仲。兩個強敵,他要帶着王小石抽身恐怕難如登天。所以他希望這兩個人能先鬥起來,自己好腳底抹油。
戚少商則心裏是另一個盤算,這兩個唐門弟子他都沒十足把握。所以他希望拖住他們,等援兵,等金風細雨的救兵。這樣他就可以騰開手,無後顧之憂。不管用什麼方式,只要能留住這兩個人就行。
他心下一定說:我一直聽唐門弟子只有別人看着躲,哪有躲人的份。此外我看你們這對師兄弟似乎沒那麼情同手足哦?
唐非魚心裏是恨,是狠,他的想法更單一,幹掉戚少商,王小石,甚至是師弟唐能也一起收拾了。管他是誰,只要擋路的就統統除去。今天他被戚少商傷了,不把他宰了,這場子不找回來。以後唐三少爺江湖上還怎麼混。但兩個人都是有點刺手,所以不能再大意了。
他說:我們唐門的家務事你管不着,今天這裏你走不了,你也走不了。
唐非魚指着戚少商,看着唐能。
唐能一臉無奈道:師哥,你這是何苦?幹嘛非要魚死網破?說真的我今天不想殺你!
唐非魚笑道:你殺得了我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老太太給了你什麼。那東西用多了,你也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一陣怪笑。
戚少商默默地看着兩個人,不語,不動。
唐能臉色變了一變,心想師哥也多少知道“彼岸花”的事。而現在他也的確沒法再用了,其實他也已經受了傷,“彼岸花”的反噬。
就在三人對峙時,巷口牆角處有一個男子也正窺視着全場。
他的眉毛很濃,濃到快遮住了眼睛。
好濃的眉,濃到深處必有意。
他在判斷,在思考。他該不該出手,怎麼出手,或者就不該出手。
這個人實力和那三人相比,絲毫不差。
誰讓他是巨俠方歌吟的入室弟子呢!